李少风看着李夫人，那眼神仿佛看着一个疯子。
“怎么可能……！！我明明……我明明已经……”已经是个废人了。
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李少风睁大了眼睛，愣愣看着眼前依然静静微笑的李夫人，一时之间连气都喘不过来。
这个女人，是在故意给自己难堪吗？
“少风，你一定以为我是在骗你。”李夫人扬眉浅笑，纤手抚上面前男人的脸颊，隔着铁栏，目光细细的从他的眉眼，他的鼻，他的唇一点点看。
这么多年来，她嫁给李家主为妻，诸多事情都规行矩步，恪守礼节。纵然心中仍然惦记着这个唯一让自己心动的男子，哪怕他近在咫尺，也不能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
这个男人，这么多年来，模样一直没有变过。
就像是画里的人，一颦一笑比女子还要美的多。
当年的李夫人，就是在灯会温暖的光晕之下，看见这个少年，神色之中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孤独，驻足水边，好像天地无关。
从此一见倾心。
“我怎么会骗你呢……”李夫人似哭似笑，声音带着哽咽更带着如愿以偿的欣喜：“少风，我怎么会舍得骗你呢？”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李少风此刻也有些惊慌。
“你自幼长得好看，自从出生起就跟在李家主的身边，他不当你是他的兄弟，只不过是养着一个玩物。你可还记得，在李家主五十岁的宴会上，你喝醉之后躺在你身边的那个丫鬟？”李夫人笑道。
“……丫鬟？”李少风愣了一下，想起来确实在他还未被去势之前，曾有过这么一回事。
李少风虽然是李家主的第五个弟弟，却是在李家主除掉前面的几个兄弟，继承了家主之位之后，才被妓女生下的。
当年的事情李少风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他的娘亲是江南一带的头牌，和上一代的家主有过露水之缘，到了这一代的李家主继承了李家，恰好正是临近分娩的时候。
原本李家主要干脆下手，让这个未出生的弟弟和这个头牌一起死去，可偏偏有位灵验的算卦先生说出口，这个孩子身上煞气重，若是非要取他性命，就要折自己十年寿命。
李家主这才忍着一口恶气，让这个孩子生下来，随口取了个名字，养在身边日夜监视着。
可是就算如此，这个孩子却也继承了他母亲的那等好相貌，暗中心动的丫鬟自然是不少的。
等到李家主五十岁的宴会上，李少风头一回喝了点酒，昏睡后醒来时，便发现身边躺着一个丫鬟。
只不过那个丫鬟之后他是再也没有见过。
“你想起来了？”李夫人轻轻的笑出了声，“那个丫鬟，当年就关在这里。你不久就遭遇不幸，我嫁进李家之后才得知有这么个女子，而且……她有了身孕。”
“什么？！”李少风失声惊道。
“少风，你可知道我有多么嫉妒那个女人，和你有了肌肤之亲，甚至还有了你的骨肉……”李夫人紧紧攥着手，指甲陷进肉里也没有发觉，只是自顾自说着，“但是我怎么能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下手呢？那是你的孩子，少风，我打定了主意，要在李家主下手前将你唯一的孩子救下来。”
“你是说……你竟然……”李少风语无伦次，一向将所有情况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的男人，此刻已经被李夫人曾经的惊天想法骇的说不出话来。
“没错。”李夫人笑容灿然，“我假意说自己的身体不好，让我的丫头去服侍那个男人，等到丫头有了身孕，再让我亲自去侍奉。”
“你……”
“我的丫头很忠心，她怀的早，我却晚，我求娘家人给我带了药，等到她分娩的时候，我自己一副药下去……腹中的孩子总算早早的就出来了，是个不足月的男孩……被我亲手掐死的。”李夫人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就好像回到了那个雷声大作的雨夜，自己踩在生死线上，冒着天大的风险，也要把自己心上人的孩子救出来。
“李家主自然是不知道，他选来看守那个丫头的下人，是我送进去的。他以为我要对自己丫头的孩子下手，却不知道我究竟想干什么。我的丫头，你的丫头……两人的孩子悄悄换了。
“……竟然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李少风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他知道李夫人这时候不需要再说什么谎话，但是他从未想过，已经是个废人的自己，竟然还存留着一个子嗣。
“只可惜那个孩子长得不像你，才多少点大，我就看出了那个下贱丫头的模样。”李夫人很疲惫的叹了一口气，“我自然也就懒得再看那张让我生厌的脸，只不过是看在毕竟还是你的孩子，才闯了这么多的祸，我也帮他应承下来。”
那个肥胖丑陋，一点也不上进，一直以来被自己看作连蠢猪也不如的八少爷李洪光，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李少风震惊的表情似乎让李夫人十分开心，她笑的比刚才更真心了一些，就像是她年少时那样的无忧无虑：“怎么，少风，如今李家主已经死在我手里，李家唯一的少爷也是你的种，你已经不必再被困住。”
从此奢侈金银，高头大马，岂不快哉？
李少风却紧紧的攥住面前的铁栏，这一头他因为多日以来的囚禁衣衫褴褛，那一头的李夫人衣着富贵，两人之间就好像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一般。
不对。
一切都不对。
李少风清楚的想起当年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屈辱，这么多年来每个晚上折磨着自己无法入眠的，绝对不是为了今天这样的结果。
他被李家主肆意践踏，恨极了李家。一生所爱被杜无灵一手设计至死，也恨极了杜无灵。
李少风自小没有用自己的双手真切的抓住过什么东西，权力李家主从来将他隔绝，没有机会摸到半分，金钱女人也如同流水一般，永远不能掌控在手心。
他耗费自己的全部耐心，穷极自己的精力收服了那些手下，埋下自己的眼线，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将所有加诸到自己头上的耻辱奉还。
怎么能够……怎么能够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被一个女人仗着她父亲的势力，将自己所要做的轻而易举的推翻！！
李少风咬着牙，狼一样的眼神锁定住了眼前的李夫人：“你很开心？”
“难道少风你不开心吗？从此再没有李家主，没有那几个没用的女儿，唯独只剩下你和我，坐享李家的荣华富贵。”李夫人惊讶地反问：“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李少风怒极反笑。
“我辛辛苦苦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等到了李家主如此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得意的女儿一个个死去，李家的生意也被我父亲暗中做了手脚，那个所谓聪明的大女儿一起这么多年，连一点音讯都没有。我今日让那个杜无灵和李家的两个小姐一起葬身客栈，又趁着李家主不注意送他去了黄泉，可还有哪里做的让你不满意？”
“我怎么可能满意！！”李少风狠狠一拳砸在眼前的铁栏上，发出的巨大响动把李夫人吓退一步，“你以为我想要的是这些？”
“我就像是一条狗，在李家看人眼色，辛辛苦苦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亲手报仇，你却取而代之！！”李少风咆哮道：“你恨他？你有我这么恨他？？我想要的是他生不如死！我想要这些得罪过我的人都好好的活着，我要他们都看着什么东西都得和我心意，我要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执着和骄傲烟消云散！”
李夫人看着面前的李少风，李少风也瞪着李夫人，两人就好像从未认识过对方，只觉得眼前的人唯独剩下陌生。
李少风对这个女人印象不深，只不过是李家主的女人，或许是为了夺权而向自己投靠罢了。
而李夫人这么多年，一直在追逐着当年那个留驻心间的，出尘浅笑的少年幻影。
可惜世道不是仅仅凭借一眼，一念就能让彼此一往情深。
流年似水无痕，转眼之间才发现彼此从咫尺天涯，怎么会不讽刺。
“你从未问过我的意愿，也没有想过我究竟会怎么做。我对你来说不过是一个你想要的的东西罢了，和李家的人看我如同一条狗有何区别？”李少风苦笑，泪流满面。
那张被李夫人惦念了那么多年，魂牵梦萦的脸上满是痛恨和失望，扭曲的吓人。
“原来……原来你以为我我看你，和看别人是一样的？”李夫人慢慢跌坐在地上，一脸恍然，“你觉得我和李家的人是一样的？！”
“……难道不是？”李少风讽刺道。
“李少风！！”李夫人尖叫道，“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曾经是谁的女儿！！我在江南之地想要什么样的好夫婿没有？！为什么我偏偏会嫁进李家？！”
李夫人浑身颤抖，跌坐在地上：“我丢掉尊严，就是为了来李家见你一面，我就是为了你而来！！你觉得像我这样的小姐，能够将自己的清白都弃之不顾，只为了来羞辱你一场？！李少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