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大夫人既然已经嫁入了李家，那么帮自己的夫家来争取些利益，也不无道理……”杜无灵似是欲言又止一般，话说道此处停了下来，却只是掩着嘴轻轻的笑。
李娉柯双目紧紧盯着那卷宗上一行行的蝇头小楷，上面的账目清晰的很，有些更是触目惊心的熟悉，都是自己这几日跟随在父亲身边所见到过的账目往来，不可能是随意的欺骗……杜无灵虽然没有把话说全，但是她没说出来的话，李娉柯却已经听懂了。
“但是帮七个小姐亦或是少爷当中的谁都可以，唯独六叔……六叔不行。”李娉柯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大夫人平日里的样子。
六叔一向是神出鬼没，李家主当年凭借一己之力登上了家主之位，前头的四个兄弟是怎么没的，虽然在家史上不曾说个清楚，李娉柯却也能知道，必然也是一场堙没于暗处的腥风血雨。而六叔就是在李家的家主之位尘埃落定之后，才出现在李家之中的。
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六叔从来不曾接手过李家的核心事物，就好像家主有意而为之，亦或是明目张胆的公开将六叔和李家的所有权利都隔开来，六叔似乎也很少表示过什么。不过是一些对李家没什么大碍的丝绸亦或是点心生意，才权且交给了李少风去做，以免把他当做一个闲人养着，招来许多闲话。
而大夫人却完全不一样，自从嫁入李家之后，事事都顺从李家主的意思，一切行动也都是以李家为出发点，别说当初刚刚嫁进门，大夫人因为身体不适的缘故，让自己的陪嫁丫鬟来代替自己服侍老爷，就算等到八少爷出生之后，李家之中的下人都以为大夫人会母凭子贵，好好的清理一下那些前头生了七位小姐的姨娘们，但是出乎意料的，大夫人却一直没有动静。
别说出手，根本就连露面都寥寥无几，到后来更是虔心礼佛，极少插手李家之中的事物，如果不是一些家族中尤其盛大的祭祖之类的大典礼，很少有人鞥看得见大夫人的身影。
也是因为如此，从来隐居在内室的大夫人，在李娉柯和李娉琪的记忆之中，几乎从来不曾和六叔李少风碰过面，更别提还有别的什么交谈了。顶多不过是晨起的问候，一言一行全都合乎举止，故而李娉柯和李娉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夫人在暗地里的所作所为竟然会和六叔有干系。
如今李家主既然已经稳坐了家主之位，必然就是正统一脉，而六叔是李家主唯一存活下来的兄弟，但是就算如此，也依然是旁系。大夫人的手里的钱财，若只是流入李家，无论如何也没有哪里会被人诋毁，但是通过了六叔的手，那便是和礼法有所违背的！
“三小姐当真聪慧，一些关节想通的倒是快。”杜无灵说道，语气是真诚的赞赏之意，只不过这句话落在了李娉柯的耳中，怎么也都有一丝讽刺的意味在里头。
这也难怪啊，自家的大夫人，只要她愿意，李家主自然也不会吝惜给她什么，但是好端端的，怎么就和六叔搭上了关系？
李娉柯皱着眉头，只觉得心中的阴云越来越浓重，根本就难以驱散，似乎有什么想法正在模模糊糊的成型，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到一旁的六妹妹李娉琪速度很快的，语气之中带了一些惊恐的说道：“三姐姐，六叔他……六叔他……”
李娉琪很艰难的咽了一下，像是把不安和惶恐都要压回去，却终究阻止不了战战兢兢的开口说道：“六叔还不曾有过婚配——”
“莫要插嘴。”李娉柯立刻就制止了六妹妹的话。
但是这句话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就没有办法更改它的事实。李娉柯心中一紧，刚才怎么也不愿意去触碰的想法越来越清晰，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杜无灵，这时候杜无灵的眼神依然很清澈，和李三小姐李娉柯眼中的深沉不同，是一种坦然又无所畏惧的探寻，墨色的眼瞳被长长的睫毛覆盖了一半的阴影，在日光之中像是两汪湖泊，轻轻的流转着不知名的光芒。
好像是悲悯，又似乎是事不关己的嘲弄。
更多是置身事外的冷静探查。
“还真是……有些奇怪啊。”杜无灵向着李娉柯眨了眨眼睛，语调很轻快的说道：“李家的大夫人和还没有婚配的旁系当家，难道还是什么旧识？李家大夫人的娘家，这一段日子拿出来的钱财可不是个小数目。”
杜无灵慢悠悠的说完，看着面前的李家三小姐脸色越来越差，还有李六小姐脸上越来越惊恐的表情，挑了挑眉毛，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弧度：“怎么，难道李家的两位小姐们，竟然也不清楚此事？”
这件事本来就不应当存在，谈何所谓清楚。
杜无灵知道此刻李三小姐和李六小姐必然已经被这个消息重重打击，也无怪乎她们会这样。先前李少风制造了一堆麻烦，让她无暇去想是不是还有别人在背后做推手，最多不过就是一个做事情不过脑子的李洪光，被人撺掇两句，就拼了命的犯蠢卖傻。
如果不是方鸿云去了李家的点心铺子，遇见那个店伙计，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李少风被关进柴房，直到后来被李家主挪进了李家的私牢的这段日子，李家竟然还会有另一个人如此忙忙碌碌。原本不过就是好奇而已，李家当年遮遮掩掩的那个被关押的女人，还有李洪光的身世之谜，却没有想到，这一查，竟然还知道了大夫人动作之下的账款，竟然多数都去了李少风所经营的李家产业里。
这些对李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的小零头，却在李家自己人都不知道的时候秘密的积攒了一大笔财富，明面上的数字被李家之中的掌权者们漫不经心的过了目，却不知道自己究竟错漏了怎样的利益。
杜无灵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十分好笑。
所谓的李家，也不过就是这样的鼠目之辈。
“如果被父亲知道了，大夫人竟然和六叔在私底下有这样的动作……那他们两人就麻烦了啊！”李娉琪慌慌张张的说道。
李娉柯只觉得额角针扎一般，她一贯相信李家主和大夫人，毕竟在李家之中，上一杯留下来的血脉实在太过稀少，仅剩的一个六叔，也不像是对权利有什么谋求的样子，故而李家一直能够风平浪静道如今。
她原以为……
原以为不过就是有人觊觎李家的资材，亦或是家中什么占了高位的人彼此勾结出卖而已，若是如此，真正找到了陷害了二姐姐的人，她必然要狠狠报复以雪二姐姐的殒身之恨。
但是却没料到啊，搅浑了李家的人，将她们这些无辜小辈拖下水的凶手，竟然自己一贯敬重的长辈？李娉柯扫了一眼身边六妹妹已经煞白的脸色，却无心去安慰什么。眼下她只是不大明白，只要李家还在，六叔和大夫人无论如何，也有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故非要让自己依存的根源元气大伤？
“我只是不明白，为何非要如此自损……”李娉柯恍惚着开口，或许是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将李家的局势看得最清楚的人，以至于如今忽然逆转，只觉得无比心寒。当初她心甘情愿的在大姐姐的暗示之中装疯卖傻，退让出局将二姐姐推上了李家内宅的最高位置，也不过就是图个安稳。
可是如今……她和二姐姐所牺牲的对象，竟然反咬一口，这如何让人皆受得了？
“你们以为李家是他们的根源，只不过是你们依存在李家之上生长罢了。三小姐，你怎么能够保证，李家不是李少风还有你们大夫人的枷锁，他们也许就连做梦都恨不得让李家树倒猢狲散？”杜无灵风凉开口，“刚才听你们的意思，怕是误会了你们的大夫人和李少风私通了吧？”
李娉柯不言语，就连李娉琪也没有开口接话。
“放心吧，三小姐，六小姐，你们的大夫人，清白的很。倒不如说，就算他们有什么非分之想，也没有办法成事。”杜无灵单手撑着脸颊，一副困倦的样子。
“这是……什么意思？”李娉柯有些犹豫的问道，她似乎听出了杜无灵的弦外之意，但是只觉得不太可能。
“诶，难道三小姐和六小姐竟然如今都还不知道……？”杜无灵状似惊讶的目光在李娉柯和李娉琪的脸上转了一圈，像是一副震惊的模样，但是李娉柯和杜无灵的眼神对接上的那一瞬间，李娉柯很清楚的知道，杜无灵的眼底根本没有丝毫的惊讶，倒不如说李娉柯和李娉琪的茫然无知全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到底是什么，杜小姐你倒是快说啊！什么叫做没有办法成事？！”李娉琪已经按捺不住疑问，一句一句大起大落，她几乎有些不耐烦的将面前的点心一推，急切的问道。
“你们的六叔啊——”杜无灵慢慢的，一字一顿的说道。
李娉柯只觉得背后汗毛都竖了起来，好像已经预知到了某一种不可能的猜测。
“李少风他，是个阉人啊。”杜无灵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