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总好像流年在自己所看不见的地方逐渐消失成碎片。
所谓风花雪月，不过都是抓不住的流沙。雨丝顺着屋檐无声的落下，千垂万条连城细密的帘幕，不知道眼前的石阶，当年是否也有人无言驻足。
李家的祠堂很大，也很古旧，每年的修缮从来没有怠慢，但是懂行的师傅都故意留下了片砖碎瓦，那一点点风吹雨打的痕迹，正像是李家代代传承，繁衍不息的证明。
每当有人走过，寒山夜雨依稀残留却一点点脚步声，在长长的回廊之间不断不断回荡，就像是曾经的悲欢离合谁是谁非全都被时光搅动，从记忆的深处浮现出来。
李洪光仿佛听了很轻很轻的脚步声，从被锁着的门的那一端远远的传过来，一下一下很有规律，就像是要踏在原本就不堪重负的心上。
似乎是有人。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李洪光被关在李家的祠堂之中已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自从莫名其妙和六叔的血相融之后，便被一直关在这小小的房间之中，自从他试图对六小姐下手之后，却根本没有想到那竟然害死了七小姐。
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何李娉琪这样的贱人怎么就运气好到一次又一次的逃过了杀机，偏偏是她活下来了。
之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长一段时间再没有在人探望，除了祠堂之中侍奉祖先的老家仆定时送来三餐之外，他就没有见过别人。
李洪光原以为这一次听见了别人的脚步声大概又是自己寂寞到极致的幻觉，只是靠着墙发呆，目光漫无边际的看着房梁上精致华丽的雕刻，上面用着中规中矩的笔法将李家祖祖辈辈的事迹都一一流传下来。
凡事后辈之中有人犯了错的，便被关进这里来，好好看看祖辈的功绩反省自己究竟犯下了什么错。
李洪光不是第一次被关进这里，却是第一次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久到自己都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就算是吼过闹过也没有人会打理自己一句，现在这一刻他发觉自己竟然听见了不属于家仆的脚步声。
家仆的脚步声都是训练有素的，一下一下很稳重，不像这种富有变化的轻盈步履，所以这必定是别人。
李洪光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匆匆几步跑到了门边。这段日子他在这祠堂之中，吃的也全都是清汤寡水，更别提那些菜色他光是看了一眼就根本不想吃，或许他自己没有发觉，已经瘦了不少。
门支呀一声就被推开了。
门外的锁落下的无声无息，他抬头就看尽了一双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睛。
是李娉琪。
居然会是她？她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要来落进下石？！
李洪光欣喜的表情猛的一变，做出了一个十分扭曲的笑容，对着李娉琪恶狠狠地笑了笑，不过还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就听见李娉琪先开了口。
“八弟弟，这段日子你过得可还好？”李娉琪说道，声音没什么起伏变化，倒像是依然还恨着眼前的八少爷一般。
这副不情愿的样子反倒是李娉琪应该会有的模样，李洪光狐疑地打量了她一下，养着眉毛提高了声音反问：“本少爷自然好的很，怎么，你这是有什么话要对本少爷说吗？！”
疾言厉色的口气让李娉琪皱了皱眉头，许久才勉强按耐住那副轻蔑的样子，冷冷笑着说：“父亲吩咐我来带你出去。”
出去？
突然就让自己出去了？！
李洪光原本大喜过望，正要跑出去，却忽然觉得不对劲，自己这段日子也没有像是要悔改的样子，父亲之前更是一副一定要将自己关在这里一辈子的架势，这么突然不言不语地将自己放出去，莫不是眼前这个小贱人出的奸计，好让自己再度触怒李家主，一辈子不得翻身？！
果然心思歹毒！！
李洪光刚刚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磨磨蹭蹭的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才哼哼说道：“李娉琪，你也别跟本少爷装了，你这次想要刷这么花招？父亲之前可没有说过可以将我放出去！”
李娉琪果然皱着眉头看了李洪光一眼，似是欲言又止，李洪光大喜过望，以为自己果真发现了隐情，正要再次出言讥讽，没想到下一刻李娉琪就平静的开了口：“八弟弟，你是以为我在骗你？！”
她平静的样子完全不像是有作假：“我何必为了这种事情来见你？！明知道我和你不对付，恨不得跟你不要再见面才好。”
“你如果不是骗我，倒是说说我为什么就可以出去了？”李洪光打定主意要让她把原有说个一清二楚。
“哎……”李娉琪长叹一声，“你被关在祠堂之中，看来是还不知道。大夫人前些日子病重，撒手人寰？”
“——什么？！”李洪光听见这句话，整个脸涨得通红，不敢置信的上前一步逼近了李娉琪恶狠狠看着她，嘴里还在吼着：“你这下贱的贱货，居然敢诅咒我的母亲？！！”
“我有没有诅咒大夫人，你自己去看看，不就一清二楚了？”李娉琪根本没有被他突然之间的暴起吓到，反而依然是那副雷打不动冷淡表情。
“你骗我，你这小贱人，你骗我！！！”李洪光纵然一向为非作歹，却依然还对大夫人和李家主有着那一面最后一点尊重，这时候骤然之间风云突变，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便干脆将一切过错都推到了李娉琪身上，只是大喊着一切都是谎言。
看见李洪光这副模样，李娉琪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哀戚，似乎在情真意切的悲痛着，将身子从门前让开：“八弟弟，我是不是说谎，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洪光楞楞地住了嘴，直勾勾的目光看着外头，远远的越过了院墙之外缟素飘动，哭声隐隐。他这时候才发现眼前的李娉琪穿着一身素白，头上那些寻常富家小姐会有的发钗都已经不见，只有一根朴素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玉簪。
“……你们这样子，要做什么？”李洪光跌坐在地上，双目空洞。
“我们这样子，便是因为大夫人，确实已经不在了。”李娉琪低声说道，但是一字一句说的很清楚，“还请八弟弟你，作为大夫人唯一的儿子，出面主持大夫人的身后事。”
“……唯一的……唯一的儿子……”李洪光直勾勾的看着李娉琪，跟着念了几遍之后，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忽然想起了自己才是这李家唯一的男丁，就算是大夫人死了也没有关系，这李家终究还是他的。
没有人能从他李洪光的手里将李家夺走。
他踉踉跄跄的跑进屋子里头，翻找出体面些的服装，想着自己要光鲜血去接待那些前来的宾客，总不能丢了李家的人，将来李家是他李洪光的，那便是金银万贯，富贵荣华。
他不能在这种时候丢人。
翻出了鲜红色缎面的锦袍，穿在已经消瘦了不少的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但是李洪光眼下根本不想去管这些了，等到他跟在父亲身边继承李家，这些好衣裳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将一头蓬乱的头发用金冠束好，施施然一副小人得志的趾高气扬嘴脸重新走到李娉琪面前才发现祠堂之中的老家仆也都已经来了。
看着他们这副端庄郑重的模样，怕是已经也认清楚了李家将来是谁的天下，由谁做主了。
李洪光嗤笑着便打算出门去，正要迈出脚步的时候前面的一位老嬷嬷忽然端出了一碗肉羹汤，正好是热乎的，跟他这些日子被关押的时候吃的清汤寡水比起来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几乎在闻到味道的一瞬间，李洪光就不能控制的停下了脚步，他发光的眼睛盯着那晚肉羹汤，口中流涎说道：“这……这是给本少爷的？”
“自然。”老家仆们毕恭毕敬地回答：“先前出于家主的命令，要给八少爷一点身心磨练，故而在一日三餐上多有严苛，如果八少爷觉得怠慢一定是奴才的过错。只是现在八少爷马上要代表李家还有大夫人唯一的子嗣，出门去招待四方前来的客人。这样饿的面黄肌瘦的出去实在不利于八少爷的身心健康，故而老奴特地吩咐小厨房赶制了一碗肉羹汤，给八少爷垫垫肚子。”
李洪光听到这番话，忍不住满意的笑了笑，这话里话外的吹捧让他很是受用，更何况他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好东西了。而且这老东西说的有道理，现在他可是李家的门面，怎么说也不能丢人。而且饿了这么久，也该好好想想口福。
“那本少爷就领了你的情了！！”他大笑着将碗接过来，狼吞虎咽的将肉羹汤扫进肚子里去。
久违的香气和滋味让他完全忘了去注意周围的人究竟是什么表情。
看到李洪光毫无疑问的将一碗肉羹汤吃进肚子里去，老家仆松了一口气，李娉琪却渐渐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好吃吗，八弟弟？”
“当然是好吃的，等到本少爷出去，还不是要多少有多——”话说到一半，李洪光便觉得一阵窒息的剧痛，在自己回过神之前，已经瘫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