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无灵终于搁笔，面色复杂的看着这纸上众人的名字，唯独没有写下那最开始无辜受累的翠儿，她死的凄凉，这样多的人给她陪葬，不知翠儿九泉之下，是否瞑目。
一旦将李家的事情了结，就是杜无灵离开此地的时候。
去了吕家，拿回她嫡女的地位，纵然将来京城的杜家找到她头上，也再无办法对这个曾经流落在外的血脉指手画脚。而借着机会重返华京，和舒贵嫔再见，亲手报仇，才是她因该做的事情。
此处的花，不是花。
此处的风景，都不应当留步。
杜无灵咬着唇，将那张宣纸揉成了一团放进烛台之中，看着那逐渐燃起的明亮火焰，只觉得莫名刺目，仿佛在跳跃的火光之中，看见了方鸿云被逐渐烧毁的眉目。
值得吗？
将脏了的笔仔仔细细的洗净收好，就像是连同不能见世的感情一同都放在了永远不会再去触碰的地方。
杜无灵在心中只觉得自己傻，或许真如翠儿所说，江南是个温柔乡，人在其中便会不自觉的被繁花迷乱了眼睛，忘了原本想要走的路途。
她不要值得，她只需要一个分明的对错。
第二日的晨光耀眼的很，恍如有神迹在目光所能及的尽头喷薄而出。将所有的污浊都掩盖，只留下崭新的希望。
而希望之后是更深的绝望。
这一日李家的三小姐终于清醒了过来，让她的生母姨娘喜极而泣，一屋子的丫鬟奴仆跪了满地感谢天地大恩大德。
在七妹妹的棺椁前跪了一天一夜的六小姐被送回自己的院子后，却高烧不退，据说是被梦魇所困，情绪暴躁的很，连自己的生母青眉姨娘也不让见。坊间多有传闻，六小姐是被恶鬼擒住了魂魄，不得脱身。
而七小姐李娉诗的生母姨娘，怕是因为自己唯一的女儿忽然离世，打击实在是大得很，原本和七小姐一样是不怎么壮实的身子，便一夜之间加重了病症，卧在床榻。
李家的八少爷已经许久没有闹出什么动静了，李家上下这时候已经没有人有这个心思还想着去管这个不学无术的八少爷，只要他不再惹祸闹事，便万事大吉。
而一直被关在柴房之中的李少风，却被悄悄的带了出来，转而被关在了李家看守更为严密的私牢之中。此事就连李家的下人知道的也不多，唯独一直盯着这一处的锦娘发觉了不对，尽早给杜无灵报了信。
而李家的私牢，就是店小二曾供述的，他看守一个神秘女子的地方。那个李夫人和陪嫁丫鬟一起生产的雨夜，被李夫人指使来，跟那个女子见面的招工之人，他们之间究竟说了些什么，而那个招工之人带走的包裹里，又是什么……？
若是能有办法知道这其中的秘密，或许便能够事半功倍。
不过就连杜无灵也着实没想到，当初在李洪光的密室之中发现的那个丫鬟，原本将她的头颅交给李娉琪，也不过是想要找个借口让李洪光被责罚一顿。
却没想到，李洪光自己不要命，大喇喇的说什么李家主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引来滴血认亲这种事端，最后依照锦娘打探出来的，李洪光和李少风二人之间，竟然血液相融。
若非如此，李少风也不会被关在柴房之中那么久，必然会更加棘手。
只是……杜无灵却一时之间想不出，究竟是谁在李洪光和李少风的那滴血认亲上做了手脚。这种事情未必可信，或许背后还有其他人……
然而杜无灵不能否认，自己一开始便也曾发现过，李洪光的五官与其说是和李家主相像，倒不如说和李少风更相同些。只不过他们三人是李家不多的血脉，故而彼此之间都有些相似，李家的人一下子怕是也辨认不出。
杜无灵上辈子却曾经跟随者那些面相的高手学过一些皮毛，从眼距，眼睛所能看得见的骨骼，还有一些细微之处，依然能够判断出来，李洪光实际上，长得更像是貌美阴柔的李少风。
只不过是李洪关实在是太过肥胖，那满脸横肉仿佛随时都能够滴下油来，样子和玉树临风的李少风相差甚远，才让李家的人至今想不透其中关节。
杜无灵更感兴趣的是，依照李夫人的性子，就算李洪光㔻自己亲生的孩子，按照她这样的女人的手腕，想要让一个一出生便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孩子死心塌地，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而就算不把李洪光教导成人中龙凤，想要做一个懂得起码进退礼数的公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为何李夫人却甘愿放任自流，让李洪光变作了今天的模样？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
门外一声轻轻的响动，打断了杜无灵的思绪，她倏地回过头去看，恰好看见杜扶苏站在了门口。样子看起来是早就醒了，似乎是出过门的样子，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气。
“扶苏哥哥？”杜无灵露出笑容，“怎么一大早来了？”
杜扶苏看了看她，目光越过了杜无灵在她身后的烛台上停留了一会儿，那儿的灯花之间散落着烧毁的纸屑。杜扶苏若无其事的说道：“无灵，昨夜睡得可好？”
昨夜？
一夜无眠，又怎谈得上睡得可好。
杜无灵偏头瞥了一眼身后的烛台，上头还来不及收拾干净，黄烛点了一夜自然也看得出来，杜扶苏原本就心细，注意到也不奇怪。
她笑了笑，岔开话题道：“妹妹睡得如何不是什么大事，扶苏哥哥，今早锦娘来了一趟。”
“锦娘已经来过了？”见杜无灵不想说，杜扶苏便也当做不曾问起方才的话题，只是顺着她说道：“她都说了些什么？”
“都是些李家的事情。李三小姐已经醒了，而李少风却被李家主关进了私牢，还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杜无灵的神色又几分凝重，她斟酌了一下，接着说道：“锦娘看起来不大好，前些日子她一直守在李家，我又受了风寒，也没怎么和她见面。今天一见，锦娘的气色虽然看起来红润，但是走动之间看得出没有以往有力道了。”
杜扶苏哑然，在杜无灵受了风寒安心养病的时候，锦娘大多直接和他联系。锦娘的衰弱，杜扶苏比杜无灵知道的还要早一些，只不过是因为锦娘亲口要求，故而保守秘密而已。
而锦娘和方鸿云虽然已经久不见面，但是方鸿云毕竟也算是了解了几分尹阳蝶蛊的毒性，更何况母蛊将亡，子蛊也终归是有一点感应的。这些日子方鸿云也折了不少的玄竹枝叶，托杜扶苏交给锦娘，虽然不能扼杀母蛊，却好歹能在将锦娘的性命拖延几天。
“……如今，她真的是能靠自己了。”杜扶苏默然许久，才淡淡说道。
“锦娘命苦，从小没了娘，被老乞丐收养。后来去了进了方家跟在方鸿云身边，好歹长大。如今却又被方碧瑶阴了一把，眼看着连去找自己亲生父亲的机会也没了。”杜无灵抚摸着袖中的那段朱雀锦，细腻的料子摸起来却冰冰凉凉，就像是锦娘其人，容貌浓丽，巨人于千里之外，里头却千丝万缕，难以说清。
杜无灵轻叹一声：“她连自己，都怕是靠不住了。”
一时之间只听得见满室寂然，杜无灵回想起锦娘的点点滴滴，还是有几分惋惜。她从来不知道锦娘原本长的究竟是什么模样，现在看起来，怕是永远也没有机会见到锦娘的原貌了。
她记得方鸿云也说过，锦娘长得和自己原本就有五六分相似，后来为了应付李少风，就给自己的脸做了些手脚，之后就是杜无灵和锦娘的初见，那时候便已经像足了九成。
而再为了品鉴会上两人能不被识破，方鸿云便给锦娘的容貌再下了些功夫。自那以后，锦娘和杜无灵，是连细微之处也没有差别，哪怕是曾经常年握着兵刃的手上的茧子，也已经变消失无踪。
能辨认出来的，无非就是二人的神态和气质不同罢了。
“对了，扶苏哥哥，你还没说你怎么这么大早就来了？”杜无灵问道。
“锦娘一直留心李家里面的事情，外头的事情怕是还没有和你说过？”杜扶苏压低了声音说道，“之前不知道李夫人，我们都没注意到，前些日子，差不多也就是李少风和李洪光被关押的时候，蒋家的大米铺子，转卖了不少。”
“转卖？”杜无灵提起了兴致。
“而且买主交款都是真金白银，一次性就偿还清楚了。”杜扶苏说道：“虽然不知道蒋家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这么做，但是未免太过凑巧。”
杜无灵若有所思的说道：“锦娘曾说过，李家的家主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他想要关押李少风，便不会有机会让他再闹事……可是李少风才被关进柴房不久，李洪光就受了别人的挑唆，谋害了李二小姐……这事情八成是李少风干的，他在李家主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干出这种事情，必然有人在背后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