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冰雪美人千金一笑，大概也就是这样的情景。
杜无灵曾经听吕如盈说过，吕十九爷长得和吕家的大小姐，吕流意十分相似，如今看着他的笑颜，却也忍不住想着若是自己的母亲就在眼前，是否会是和吕十九爷一样的笑容。她神色有些黯然，过了一会儿又收起了心中的无奈，面上依然镇定，走到了吕十九爷的面前，姿态端正的坐下来。
“十九爷，久等了。”杜无灵说道。
吕十九爷轻轻摇了摇头，对着杜无灵说道：“ 不必多礼了。……这么早让你来，或许还是我太过心急了。昨晚休息的，可还算好吗？”
杜无灵垂下眼眸，就好像那些所有稍微显得成熟了一些的这个年纪的孩子们一样，眼神之中透露出一种慌乱来，但是还是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平静的点了点头：“谢谢十九爷关心，这些日子在旅途上奔波，我也已经习惯了早些动身，毕竟时辰是不会等人的，还请十九爷大可放心。”
口气有些别扭的疏远，原本那种理所当然的礼貌，似乎是在发觉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之后变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就连称呼，也有些犹豫的停顿了一下。
这一点小小的停顿自然是瞒不过十九爷的，他温和的说道：“骤然之间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对于你或许还没有完全的准备好。就算是我，这么多年等下来，突然出现，不知所措，也是如此。你若是不习惯，便按照你喜欢的来，便是了。”
他的语气很包容，似乎确是在关怀着自己的后辈一般。杜无灵稍稍抬起了头，很快的看了他一眼，眼神之中出现了些许复杂的变化，有些好奇的问道：“那……十九爷是想要知道些什么呢？”
“……你被别人所收养……那你的娘亲呢？她身在何处？”吕十九爷终究是没有忍住，问出了这么多年一直萦绕在心间无法散去的问题。当年那些出去搜寻柳菲絮的人都说，柳家小姐意外走进了一处湖泊，被一条巨龙给吞噬了。但是龙脉岂是随处可循的？
更何况就算真的有龙脉存在，这么大的的一条巨龙，吕家的人又历来和方士结缘，学习塘汛天地道化的法术，那为何吕家的人却一个都没有找到那所谓的龙脉，反而是这些连一点点修行都没有的常人信誓旦旦，说自己见到了真龙？
这么多年以来，吕十九爷最是念念不忘，就是了柳菲絮究竟身在何处。他也曾想过，只要活着就好了，哪怕是在深山老林，亦或是异乡异客，只有有一天还有能够相见的希望，那么就算再长久的等待，都不算是痛苦。
只要还有一天能够见到柳菲絮的笑颜，再漫长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春去秋来，夏雨冬雪。
时间一年年的过去，就好像吕十九爷当年曾经踏足的那个小镇还要那个执梅轻嗅的柳家小姐，都是一场幻梦。没有留下痕迹，没有传来消息，惊鸿无痕，踏雪无踪。
吕十九爷从还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见得到柳菲絮一面，慢慢的变成了哪怕只要一个消息就好了，至少还有一个消息，让他知道自己曾经做的不是一场梦。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心中波澜万丈，就好像狂喜和冰冷都同时袭来心头，胸膛之中狂跳的同时也已经隐隐约约的觉察到了……
“我的娘亲？”这一句话似乎是触到了杜无灵的伤疤，她低下头苦笑一声，换来了很长很长的沉思和沉默，终于只能无奈的轻叹了一声，那声音幽幽的，在寂静的空气之中涟漪开来，转瞬之间就能够让人心都凉透：“十九爷，这……又何必问呢？”
杜无灵的声音淡下来，但是吕十九爷却还是执拗的盯着杜无灵，明明心中一惊知道了幻梦的破灭，却还是执着的想要得到一个亲口说出来的答案。
杜无灵低声说道：“娘亲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猛然之间似乎听到一声绝望至极的呜咽，但是很快就被忍住了。杜无灵知道或许这时候吕十九爷不愿意人那个人看到自己的表情，便只是把目光定在了吕十九爷的手上。那是一双骨骼优美的手，每一丝线条都透着浑然天成的优雅。但是这时候却有着颤动，似乎是主人在拼劲全力的努力克制止住心中的悲愤，终于忍不住而乃至于在身上的每一处细节中都透露出来。
毕竟他等了这么久，这么久。
每日都抱着虚无缥缈的执着在等待着。
“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吕十九爷苦笑着，那声音之中仿佛有着难以言喻的歇斯底里，却被牢牢的锁在内心的深处：“她葬在了那哪里？我在神明面前许下了你诺言，此生唯独只要她一人为妻，如今她既然已经先走一步，我便要将她带回来，在吕家以夫人之仪安葬的。”
“娘亲她……”杜无灵的声音很低很低，几乎都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但是终于扬声，用一种冰冷又无情的语调，缓缓说道：“她遭到奸人所害，死后被抛弃，扔在了乱葬岗之中。如今找不到坟头，也寻不到尸骨。”
啪！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捏碎了，零星的落在了地上。吕十九爷一双黑眸之中漫上了一种奇异的情绪，仿佛是墨色在不断的翻滚，宣泄的说不出口的感情：“被……奸人所害？！”
“柳家小姐死后被抛弃在了乱葬岗之中，而那时候，她还怀有身孕……夜半的时候，曾经被十九爷和娘亲救助过的以为乞丐半夜经过了乱葬岗，听见了婴儿的哭声……死后产子，是为不详。但是老乞丐却收养了那个孩子，为了报恩而将恩人的孤儿抚养了不久，爆发了瘟疫，老乞丐在外头找食物的时候染了病，离开人世。而那个孩子，却在流浪街头的时候被他人所收养。长到了一定年纪，那养父母家中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杜无灵悠悠的说着，仿佛诉说的不是那些曾经真的发生过的事情一般，但是嗓音滞涩了，好像是在硬生生揭开一道伤疤，淡然无味的伪装之下是一片苦水，“所以如今我在外，居无定所，看看这人间的声色犬马，也算是替那些曾经看不见的人，多看看来不及欣赏足够的大好风光、”
这曾经看不见的人……
是说她的娘亲，柳菲絮吗。
吕十九爷深深的注视着眼前失而复得的女儿，他曾经以为自己如今连最后一个能够和柳菲絮血脉相连的孩子都再也找不到，如今就像是苍天呐开眼，这个女儿忽然的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若不是恰好她在红枫林之中受了伤，若不是家主恰好就让自己在那个时候送去了雪参，那自己岂不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和亲生骨肉失之交臂？
他情不自禁的紧紧握住了拳头，这么多年都不曾有过波澜的心底就像是巨浪滔天，无论如何也都无法平静下来。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忍不住微微颤抖，夜阑灯火笔墨如歌，却怎样都没有办法让他在这一夜好好安眠。
晨曦来临，而活在回忆之中的意中人终于也知道了结局。
失去了色彩的人影在记忆之中着墨，乌黑的发灵动的眼，那一年她倚着门把梅轻嗅，而他打马而过回首笑问可否能给一瓢水喝，就好像那些过往那些不忍都是为了今日终于万念俱灰，都是注定的。
“……原来如此啊。原本我和你娘亲相遇的就很仓促，离开的也猝不及防……倒是应了她当年的那句诗……”吕十九爷叹息着，下一刻眼神中之中溢出了森冷杀机，“你所说的奸人是谁？”
“十九爷不需要再知道这种人的名字，那人已经被亲手了结，再也不存于此世。”杜无灵说道。
听到杜无灵这句话，吕十九爷颇有些意外：“你杀了那人？你并不会武功，如何能够报仇？”
“纵然我并无无力，但是只要人还活着，人心就还有可以值得算计的利用的地方，人人心中都有的黑暗，我不过是稍加催化罢了……该走的路，都是人自己选的。”杜无灵垂下头，似乎是在觉得不安，但是却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胆怯的模样：“如何，难道吕十九爷还觉得，这样杀了他，是不对的？”
“不对？”吕十九爷摇了摇头，“我不过是觉得，你让仇人就这样死去，实在是太过便宜他了。所谓仇，不是要置人于死地，而是让人饱尝痛苦和绝望，明知道眼前无路可而走，却因为还要活下去，就算是荆棘也要忍着痛往前迈步，直到满身淋漓，再也爬不起来的那一天。纵然如此……”吕十九爷的严重仿佛有熊熊的烈焰在燃烧，“就算是他化成辚辚白骨，挫骨扬灰也是仁慈。”
这一番话说的没有多少恨意，但是声音却很冰冷，显然吕十九爷不是在调侃，而是当真想要将那个害死了柳菲絮的人知道自己究竟犯下了怎样不可饶恕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