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看得眼睛都不敢眨,直接把衣服套身上了,左看右看:“哎呀,实在太好看了。我就没穿过这么洋气的外套,这要穿到大街上去,得叫那些少爷小姐羡慕死。”
他转了个圈,越发觉得满意:“你可比大戏园子里做戏服的师傅厉害多了。不行,我得答谢答谢你。”
他撑着伞回了院子里的侧室,从屋里头看过去,还能看见那边的油灯摇曳。
他再折回来,捧着一个小布袋,往浅浅怀里塞:“浅浅,没啥好答谢的,一斗米,给你吧。我也不宽裕。”
浅浅推辞了一番,才收下了:“你当真觉得我的针线活好?”
“那是一等一的好。你何苦去捡垃圾呢。”男子侧头看了她一眼,“咦,浅浅,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你的脸干净。你倒是长得不差呀。要不要跟我学唱戏?”
浅浅摇头如拨浪鼓:“不不不。这唱戏的功夫可得从小学。我现在骨头都硬了。谢谢你。若是你有其他的衣服需要缝补,就尽管来找我,我给你做。”
男子千恩万谢,一脸春风地回去了。
浅浅看着他关门的身影,小脑瓜一转。
艾玛,她捡什么垃圾呀,拾掇起来,明天天桥底下,给人画像、做衣服去!
浅浅连夜就把头发给绞了。
原主留着估计很得意的大麻花辫子,她怎么看怎么土气。要到外头谋生,即使是民国时期,女人也是有诸多束缚的。
她把头发对着斑驳的镜子给剪成了精神的寸头,剪下的头发倒是乌黑浓密,她把它们都用布包好藏了起来。
唇角贴上两撇从戏园子顺来的假胡须,把长衫一改,一大清早,走出门去的便是一个光鲜亮丽的少年郎!
她把折扇在胸前一打,忽略上面写着的“一夜风流”小黄诗——那是原主捡的,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妥妥地迷煞众人了。
大杂院里的人起得早,有码头做苦力的正在打水洗脸,有唱戏的正在吊嗓子,还有做针线活的正对着天井赶工,看见浅浅屋里出来这么位美少年,都目瞪口呆。
不为别的,这少年的气质就跟屋里其他人都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一个大娘愣了半天:“这谁呀?”
“叶浅浅。”她闺女压低了声音,“捡垃圾那个妓女的女儿。”
“噢……”大娘还是没回过神来,“打扮成这样,伤风败俗呀,不过,她娘是娼妓,她做这营生也不奇怪。”
浅浅不理其他人的非议。
她翻了一个晚上,才翻出了原主唯一值钱的一样物事——一枚看起来就很廉价的玉佩。
这玉佩内侧还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叶”字,成色看起来也不算得通透。
“你要干什么?”看了一夜春晚小品的系统顶着黑眼圈问道。
“找当铺。”浅浅用扇子扇了两把,艾玛,这天真冷,她把扇子收了回来,引来路边一位旗袍美女的注意,“换点钱。我卖画,也得有点谋生家伙吧?”
“你疯了。”666摇头,“我知道你很受刺激。但是姐姐,你知道吗?为什么原主那么穷也不打这玉佩的注意?那是她娘留给她的!叶奎当年的度夜资!原主打算靠这个来认爹的,你要把它当了,以后怎么认爹?”
“这爹会死人的,我不要。”浅浅没有犹豫,“我又不是还珠格格,还靠玉佩认爹?起码来个先进一丢丢的滴血认亲吧?不管了,我没钱。快定位!”
666磨了磨牙,在电晕她还是打晕她之间犹豫了一会,才在她脑海里点明了位置。
“往右拐,再往右拐,然后再往右拐,一直走到底,再往右拐,就是当铺了。”
“忒远了。”浅浅这个缺乏运动的身体走两步就喘。
“加油,加油。”666干脆拿起了小红旗在挥舞。
为了生计,浅浅艰难地磨着原主的两条细腿,往666所说的位置走去。
“快到了。快到了。”
一个小时内,那家伙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等真的走到兴隆当铺的门口时,浅浅觉得自己这口气都快断了。
当铺的门对着四方来客开敞着,浅浅看抗战片没白看,她把玉佩往窗口一送,就对着那带着圆形古旧眼睛片的老头压低声音道:“死当。你给估个价吧。”
那老头抬头看了她一眼,那双波澜不惊的手接过了玉佩,仔细看了两眼,就把玉佩递了回去:“这东西不值钱。你带回去吧。”
“怎么可能!”浅浅夸张地背对着对方,扇子开了又阖,“老东家,你可别逗我了。”
她唱作俱佳,666索性摸出一包瓜子,一边磕一边看。
浅浅凑到柜台前,对着掌柜半抬的眼皮压低了声音,宛如地下党接头:“老人家,您这双法眼给仔细瞧瞧,那怎么可能是不值钱的?这是刚从地底下挖出来呀!”她用扇子指着那玉佩上微微一点红点,“瞧见没有?那是血!人血!这是一块血玉,要养着呀,将来入土了,含嘴里,得尸身不腐!您老别不信!我从那掏出来的时候,嗖嗖嗖的,那尸体就瘪了,忒难看了。啧啧啧……这玉呀,养好了,真的是养人呐!死人都养哟!您可别走眼啦。”
666嘴里的瓜子肉都喷出来了。
这丫头,天天看的是什么电视啊。
又抗战剧,又盗墓剧的,真是戏精附身啊。
那掌柜刚想说话,一个伙计从里间出来了,在他耳边附耳道:“掌柜的,大老板让您进去一趟。”
掌柜往头顶看了一眼。
那顶上挖了一个洞,直通二楼,二楼上的大老板,对柜台发生的事儿是了如指掌。
他温吞地点了点头:“既然这玉这么值钱,老头子做不了主,我找我家主人汇报汇报。”
“您请,您请!”浅浅连忙做了个请的姿势,“我时间有限。还请您快些。”
老掌柜看了她一眼,才慢悠悠地掀开了蓝色布帘,走进了里间。
“徐老板,您找我?”
“那块玉佩,她出多少,都给她买下。”
“可是,老板,那玉不值钱……”
“无妨。记住,别露了破绽。”
“好……好吧……那老奴先出去了?”
“去吧。”
老掌柜再度出来的时候,浅浅已经等得有些坐立不安了,看见了对方,凑上去陪着笑脸:“不错吧?”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恶心。
不行,顶多她出价少点?哎呀,她可是把叶家大小姐的名头都当掉啊。
“玉嘛。”老掌柜慢条斯理地道,“还是不错的。就不知道您想出个什么价,小店能不能吃得下。”
浅浅伸出五根手指头:“就这个数。不还价!”
“五十个银元?”
浅浅的心一惊,心里算盘啪啪啪地打了起来。她倒是不想讹那么高的价格,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可现在改口,人家该怀疑了,想了想,才咬牙道:“成。您实诚人,就这数。玉佩死当了,唔,我跟您说,要是能出手,您就出手了罢,指不定是什么信物呢。”
老掌柜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回头招了招伙计前来,数了数五十个袁大头,递出来给了浅浅:“您给点一点?”
浅浅接过了那沉甸甸的银元,心里都在发颤。
哎呀喂,她可从来没有碰触过真的银元呢!据说,这民国的东西,能辟邪。浅浅开始在想,要是她把这银元带回现实世界里,那可不就发大财了吗?
“这不做梦呢吗你。”666无情地取笑着。
她像个乡巴佬一样,对着银元吹了口气,放到耳边听着。
“嗡……”一声清脆绵长的共鸣声响起。
浅浅心安定了下来。
艾玛,有钱真好。
她装模作样地把沉甸甸的袁大头收好,对着那掌柜道:“成,咱回见。”
“得嘞,您慢走。”老掌柜一见她出门,便拍了拍旁边伙计的肩头,轻声道,“跟上这姑娘,人要跟丢了,我可饶不了你。”
伙计正点头呢,蓝布帘子一掀,里面出来个人。
老掌柜连忙道:“老板,已经照您的话给了钱了……”
“别让人跟着。”那颀长身影拉开隔断的木板,“我自个去一趟。”
老掌柜大吃一惊,目送那身影离去,嘴里不住地嘀咕着:“这丫头,什么来头?连老板都……”
浅浅却不知道后面有人跟着,她一路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当铺,就拐进了一家进步书店里去。
说是进步书店,卖的还是一些旧文言小说,浅浅一看脑袋就疼,连字都是竖着排的。
她挤着买了个画板和几只西洋铅笔,几大张上好的画纸,摆在马路牙子上,就开始做起了营生。
她也不吆喝,就着那西洋铅笔,给削尖了,临摹起了旁边一个卖纸花伞的年轻人,一个上午,画得是聚精会神,目不转睛。
她本来是画设计图出身的,笔下功夫必须不能差,当年还自费学过几年的素描,现在也都用上了。
不过民国的铅笔比不上现代的,画画几下,便容易断色,也没有彩色铅笔可以用,她只能用线条大概地临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