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早已年老色衰,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带着个嗷嗷待哺的小女孩,只能重新做起了老本行,大杂院住过,垃圾堆住过,病了也没钱治。
所幸没把叶浅浅给丢了,吃着百家饭长大,十二三岁的光景,就撒手人寰,一命呜呼了去。临走了,把身世详细给女儿说了,让她回头得认亲爹去。
叶浅浅流离失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十二三岁的年纪,早该给人当媳妇了。在母亲身边也没学着什么好,只学会了伺候男人的本事。吃不了饭,就靠着伺候男人点本事,换几口饭吃。她可记得,自己将来要进叶家的门的,可不能一辈子像母亲一样靠这营生。
说聪明,这丫头可比母亲聪明得多了,这一段往事,跟她住一个大杂院的人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那天去上香,有香客把这小丫头认了出来,叶甲还挖不到这段往事去。
他看着自家的主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又一阵红,手指几乎要把两张纸给捏碎,忙压低了声音道:“主子,您别气。我也是没有想到是这样。”
元笙咬紧了牙关:“这事真实性有多少?”
叶甲沉吟了一声:“那香客说得有鼻子有眼睛,也不止他一个人这么说的。他还说了,呃……”
元笙回头瞪他:“吞吞吐吐什么!”
“他说,浅浅小姐的大腿根处,有一枚心形的粉红胎记。我也不知道真假,但如果不是恩客的关系,怎么能看到那般私密的位置?”
元笙的心陡然往下一沉,表面看起来却更平静了几分:“还有呢?”
“您专门让我去问她学的那些裁缝知识从哪来的。我打听了很久,才发现,她十五岁那年,跟过一个老裁缝,约莫五十岁上下。当时险些迷得那老裁缝要纳她为妾了,无奈何家里的正妻不答应,都打过好几轮架了,后来她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就搬了出来……”
“好了,不必再说了。”元笙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一下把手中的纸张都撕得粉碎。
叶甲连忙住了口。
虽说是主子让他调查的这一切,可明显主子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元笙吐了几口闷气出来,回头看了看屋里挤得水泄不通的盛况,一双眸子沉了下去。
她在人群中有条不紊地应对着,如同入花的蝶儿一般轻盈自在。
就连洋人过来询问,她也不需要人翻译,一口洋文说得风生水起。
元笙捂住了心口,忽然打开了车门,弯腰就钻了进去。
叶甲连忙坐进了驾驶座:“主子,可是要回洋行去?”
“不了。”元笙疲惫地靠在了后座上。只有叶甲知道,为了浅浅这个店面,他要在工作之余打通多少关节,再加上现在一片萧索的叶家,一切都让人操碎了心,“去宏福酒楼吧。”
“现在?”叶甲一愣,忍不住看了看天。
“开车。”元笙闭上了眼睛,拒绝和他继续交流。
叶甲连忙驱动车子。
雪地上留下了凌乱的车辙,就如同此刻元笙凌乱的心情……
开业的第一天,就把成衣铺里的所有人都折腾得腰酸背痛的。
绣娘一共五个,倒不是住在店里的,元笙已经给他们五户人家找了住的地方,安置了一家老小。
男人种桑养蚕,女人织布刺绣。
距离第一次春雷响起,蚕儿复苏时间已经不长了,这几天的活计也正忙得紧。
店里的订单多如雪花,不过浅浅也不担心。
她早已经把客人要的各种要求给制定了出来,每个绣娘领了分工的活计回家去做,第二天领回来,再来合并。
影儿关了店门,回屋看见她还在忙活,连忙劝道:“小姐,你赶紧吃了饭歇着去。少爷有交代,你不能晚上熬夜。这一整天可都忙活坏了。”
浅浅在纸上列了一堆竖式。
她用不惯算盘,还算是竖式列得好,一边列一边笑:“总得盘点盘点今天的营业额嘛。其实大晚上的,这法租界也热闹……”
“您可别提这岔。”影儿喂了她一口饭,“这大杭州城里,夜里多少混子出来溜达呀,少爷千叮嘱万叮嘱,就是让您晚上不能开店,别让人给盯上了。您可不许打这主意哦。”
浅浅忍住笑:“得了得了。影儿,您是我管家。天天少爷说,少爷说的。我还不知道谁是你主子呢。”
“那可不是这样说。”影儿吐了吐舌头,“早晚,您和少爷都一家人。”
浅浅刚想啐她两口,外面的店门忽然哗啦啦一阵响。
屋里两个女孩都是惊了一跳。影儿慌忙撩开门帘走到前厅去,就听见山响一般的捶门声。
“糟了,难道第一天就有人晚上上门来闹事?”她吓得脸都白了,挨近了在门边壮着胆子喊道,“打烊了。我们不做生意了。”
“影儿,开门。是我。”门外的声音应道。
“啊!是元笙少爷!”影儿脸儿一喜,连忙去开门,“您可来了呀。小姐不听我劝呢,说您才是我主子。我被气得呀。”
门一开,她就觉察有些不对了。
元笙身上的酒味很浓。
原先在叶府的时候,她也没有福分去伺候过元笙少爷,不知道他平素爱不爱喝酒,估计是应酬了回来的?
她往后退了一步:“少爷,外头冷,您快进来。”
元笙背着手,走进了屋里,帽檐、大衣上都沾了雪花,影儿连忙接了过去,浅浅也听见了声响,从屋里掀帘儿出来了:“影儿,这大晚上的,快去给少爷端碗热汤来。”
她一出来就闻见了酒味,手里还拎着一块热水毛巾,眉头紧皱着,没好气地道:“大晚上的喝成了这样。又跟谁应酬去了?”她也没指望他细说,毕竟生意场上的事,他比她更懂得。
只是她心疼。一边埋怨着,一边手儿不停地给他擦着脸,就怕他冻着:“有没有好些?喝点醒酒汤,歇一歇。”
他却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脸一红:“干嘛呢。”她别开了眼睛,眼角瞟见了刚端了汤出来的影儿。
影儿眼睛都只看天花板了:“小姐,时候不早了,我歇着去了。”
识趣的丫头走了,浅浅这才瞪了那迷迷糊糊的人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了?是不是心里不痛快?”
他心里藏着事,她知道。那看她的眼神,不知道深刻了几许,她也知道。
只把热汤捧到他跟前:“你倒是放开我,把汤喝了呀。”
元笙定定地看着她,说出来的话不知道是醉话还是真心:“你……你为何对我这般好?你为何不选择慕容豫舒呢?”
浅浅似嗔还怪地推了他一下:“说什么浑话呢?我又不喜欢他。我不是说过了,我的婚姻要我自己做主呀。”
“那,那你为何瞒着我?”他一手打翻了热汤,吓了她一跳,刚想去察看他有没有烫到,一听这话就板起了脸:
“你胡说些什么呢?我瞒着你什么了?我还没说你呢。难道我连什么时候来亲戚都要跟你说一声吗?”她蹲下身子去收拾碎碗,却被他整个人扛到了肩上去,大步走进了里屋里。
“喂!”浅浅有些晃神了,今晚的他,跟平素的看起来简直判若两人,这是要干什么?
里屋只有一张软塌,现在上面还放了浅浅之前画的图纸,现在被他大手一挥,图纸散落了一地,心疼得她眼皮直跳。
这个莽汉!
她踢了他一脚,已经被他整个人摔到了软塌上,险些气都倒不过来。
“你到底怎么了?!”浅浅火了,“这些都是我的心血!你……”
“我就问你!”他捏住了她的下颚,“你瞒着我什么没有?”
这可好笑了。今天两个人互问了一趟,谁都心里怀着自己的主意。
浅浅哪能把自己重生的事儿和盘托出啊?难道说,因为你大爷的上辈子把本小姐让出去了,脑袋也砍掉了,所以才有了这么一遭吗?
她把嘴闭紧了:“你认定我有,我说一百句你都不会信的!”
元笙的眼睛红了。
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你当时跟我说,你靠捡垃圾,卖画儿谋生才能活下去的,此话还当真吗?”
“当然是真的。”浅浅想踢他,双脚双手却已经被禁锢住。他实在太高大了,力气也大,她想动一分都难。
“那你那些恩客呢?那位老裁缝呢?帮你拉皮条的那些人呢?!”
这一个个的问句把浅浅砸懵了。
她张口无言,看在元笙的眼里就是默认了!
从早上就烧到现在的火气完全变成了一座爆发的火山。
他箍住了她的双肩:“你说啊,你倒是说啊!”
浅浅有苦难言。
原主确实有这些记忆,可特么不是她干的呀!
要真是叶浅浅,她还能做出这种事儿吗?
她只能咬紧了牙关:“你爱信不信。”说完这五个字,她的心拔凉拔凉的。
没想到,这一个世界,横亘在两人面前的阻碍竟然大到这种程度。
怪不得上一世,徐元笙怎么都无法爱上原来的叶浅浅。
这满头满脑的绿色草原啊,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能忍受的得住的。
她别开了眼睛,却忽然觉得腿下一凉,她尖叫了一声,身上那人已经把她压在了榻上。
她挣扎了起来,充满了屈辱感:“你干什么?放开我!”
她没想到,自己总是上赶着追着徐元笙,却有这么一天,她也想把他踢到地上去,再狠狠踹上几脚!
“就算我做过什么,也轮不到你评点我!”浅浅又推又挠的,身上的人却像座大山似地杵着,她根本就推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