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留步。”
燕行步子一顿,站在庑廊下看着快步朝他走来的太子燕霆。
一个月前,太子开始在崇政殿观政,除了帮着皇上看奏折外,也会给出一些自己在政事的上见解。宏祯帝很是老怀甚慰,朝会上当着百官的面不止一次的夸奖太子。
明媚的阳光下,太子的脸虽然泛着赢弱的苍白,但却没了往日的病态,整个人精神矍铄,容光焕发。那对与宏祯帝极为相像的眸子里洋溢着若有若无的光,如同宝石一般璀璨,彰显着他的尊荣和自信。
燕行唇角边不由自主的绽起一抹浅浅的笑。
不论是谁促使太子有了这样的变化,这样的结果却是他喜闻乐见的。
因为走得急,燕霆气息略有不稳,他平缓了一下,才走上前,“皇叔。”
燕行笑着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目光,问道:“有事?”
“皇叔打算什么时候启程?霆儿给您送行。”燕霆说道。
适才在崇政殿议事的时候,燕行和宏祯帝说出他打算亲自去趟蓟门关,宏祯帝很是不解,但当知晓郭兴的贪污的那批银两有可能会被运出关后,当即点头同意,还给了燕行一道密旨。当时燕霆也在!
“就这几天吧,把这边的事情安排好,就走。”顿了顿,燕行看了眼仁寿宫的方向,说道:“这个中秋节怕是不能陪你皇祖母过了。”
已经是九月底了,中秋节在下个月上旬,按路程来算,这个中秋节燕行要在路上过。
燕霆默了默,说道:“不若过了中秋节皇叔再走,前后也就十来天的事。”
燕行摇头,“那批银两数目可观,若是真的让它出了关外,想要再找回来,难如登天。”
“辛苦皇叔了。”燕霆对着燕行深深揖了一礼。
燕行抬手扶住他,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必和皇叔见外。”
话落,以燕霆说道:“我提前去和你皇祖母道个别,你去哪?”
“我要去母后那看看,太子妃说母后前些日子受了风寒。”燕霆说道。
燕行点头。
坤宁宫和仁寿宫不是同一个方向,便在燕霆向燕行道别,欲转身离去时,燕行忽然出声喊住了他。
燕霆回头,目光含笑的看向燕行,“皇叔可是有吩咐?”
“我去蓟门关的事,还望殿下保密,不要向第二个人提起。”燕行说道。
燕霆脸上闪过一瞬的错愕,但下一刻却是肃沉了眉眼,点头说道:“皇叔放心,霆儿明白。”
燕行冲着燕霆微微颌首,目送着燕霆走远,他这才转身朝着仁寿宫的方向走去。
仁寿宫。
周太后正和安太妃说着闲话,听到宫人回禀说“璟王殿下来了”,顿时笑得两眼弯弯对安太妃说道:“你上回说的那个沈家姑娘的画相还在吗?”
安太妃连连点头,“在,在,在,臣妾这就叫碧月回去取。”
不等周太后开口,安太妃便吩咐了碧月回去取画相,恰在这时,燕行自殿外走了进来,与碧月撞了个正着,碧月屈膝福礼,“王爷。”
燕行点了点头,目不斜视的进了大殿。
“见过母后,见过太妃。”燕行上前行礼。
早有宫人搬了椅子摆在周太后下首,燕行刚一落座,商素便将一盏温度刚好的茶水呈到他手里。
燕行接过,刚递到喉边,周太后的声音在耳边蓦然响起,“行儿,沈默禹你知道吗?”
“知道。”燕行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抬头看向周太后,问道:“母后,怎的突然问起他?”
沈默禹前朝大儒沈继儒幼子,字仲醒,号麋公,华亭县人,他的墨宝已经炒到千金一字。文人墨客以他的字画视为传家之宝。
周太后笑眯眯的看着燕行,“哀家记得,你幼时曾经嚷着想要拜他为师,你还记得吗?”
燕行一怔之后,笑着说道:“记得,母后不是还派了人去他隐居的小昆山找人,只可惜人山高林密,大儒没找着,到是了找几只漂亮的翠鸟回来。”
周太后似是没想到燕行还记得,听她提起那翠鸟,当即拍手笑道:“是了,哀家最喜欢的那只点翠祥云镶金串珠凤尾簪就是用那几只翠鸟的羽毛做成的。”
“怎么还在吗?”燕行佯装错愕的说道:“儿臣还以为,母后赏给皇嫂了呢。”
“那个不给她,那个给你媳妇儿留着。”周太后说道。
燕行正欲开口,恰在这时碧月走了回来。
安太妃才要上前,周太后却是直接招手示意碧月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卷轴,对燕行眨了眨眼,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燕行想了想,联系之前周太后的问话,犹疑的说道:“沈默禹的字画?”
“错了,错了。”周太后呵呵笑着,示意燕行上前,又对一侧坐着的安太妃说道:“你也一起来。”
燕行狐疑的朝安太妃看去,安太妃掩嘴轻笑,推了燕行上前,“是好事。”
周太后慢慢的将手里画轴打开,一副娇俏温婉的少女图便这样不期然的展现在燕行眼前。
“好看。”周太后将画轴交到商素手里,抬手抚了画中少女灵动鲜活的一对眸子,说道:“这眼睛跟只小鹿似的,叫人看了就心疼。”
“嗯,这脸也长得福气。”安太妃在补充说道:“圆圆润润的,再看这耳朵垂厚实饱满,像个女菩萨一样。”
燕行看了看满脸笑容的周太后,再看看笑得再慈详不过的安太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又在给他相看媳妇了。
说不定这画里的女子和那什么沈默禹还有关系。
念头才起,周太后已经指着画像,说道:“沈默禹的独生女,怎么样?”
“呃……挺好的。”
周太后和安太妃定时喜出望外,周太后更是激动的说道:“那哀家这就让人把这姑娘接进宫来?”
燕行一瞬变了脸色。
周太后脸上的笑容一僵,看着燕行,“怎么了,你不喜欢?”
“母后可是觉得这宫里太冷清了?”燕行不答反问,上前握住周太后的手,扶着她在椅子里坐下,端了几上的茶盏递到她手里,说道:“裕王叔家的安成,富平王家的永宁,都是天真活波的年纪,还有英国公府的云和小郡主……”
周太后将手里的茶盏“啪”一声扔到了桌上,目光如死水般的盯着燕行。
大殿内一瞬落针可闻。
商素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稍倾,带着宫人鱼贯而出。
“母后……”
“你不要叫哀家母后,哀家……”
安太妃叹了口气,拍了拍周太后的手,“殿下不是个没有轻重的孩子,先听听他怎么说。”
周太后撇了脸。
安太妃使了个眼色给燕行,示意他不好好哄哄周太后。
燕行想了想,稍倾,轻声说道:“母后,儿臣心里有人了。”
“啊!”周太后猛的站了起来,一把攥住燕行的手,“谁?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今年多大了?人长得怎样?脾气好不好?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她父母……”
安太妃原为燕行只是哄周太后开心,但见他说过那么一句话后,连耳朵根都红了,顿时明白,这是真的,璟王殿下,心里已经有了心仪的人。
紧紧提着的心瞬间落了回去,笑着拍了拍周太后的手,劝道:“娘娘,瞧您,这一连串话问得,您让殿下先回您哪句呢?”
周太后呵呵笑着连声应道:“是,是,是哀家心急了。”话落,拍了燕行的手,“不急,不急,你一样一样说。”顿了顿,却突然转头看向安太妃,一脸凝重的问道:“若是年底大婚,现在叫礼部开始着手准备,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得及。”安太妃一迭声的说道:“现在中秋节还没过呢!”
周太后顿时吁了口气,说道:“那就好,那就好,说起来,哀家的私库也要理理了……”
燕行含笑看着周太后,听着她和安太妃商量着,璟王府得重新修葺一番,新房设在哪里,孩子是先生女儿还是先生儿子……听着,听着,喉咙忽然就紧了紧,他攥了攥手,微微抬起头,直至眼前变得再度清晰时,这才重新看向周太后开口说道。
“母后,儿臣要去趟蓟门关。”
“嗯,等你成了亲,新娘子送进宫来,哀家……”
“这几天就动身。”燕行打断周太后的话说道。
周太后一瞬回头,“不行!虽然有礼部操持,可你是新郎官……”
“儿臣得到消息,户部侍郎郭兴贪墨的那些银两,有可能要被运往关外。”燕行轻声说道。
周太后张着嘴,反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她虽一辈子困于深宫,可她并是那种只知道争风吃醋耍权弄势的太后,相反历经两朝,从当年的皇子妃到现在的皇太后,她知道,那堪比国库三分之一银两的重要性。
大殿中,再次寂静无声。
良久。
“去多久?”
“争取赶回来陪您和皇兄过个团圆年。”燕行说道。
也就是说,周太后想要年底替他成婚的打算注定只是一场空欢喜。
“走之前,把那姑娘领来哀家看看。”周太后轻声说道:“你不在,哀家替你护着她。”
“儿臣谢过母后。”燕行笑着说道:“不过,她很能干,不会有事的。”
周太后还想说什么,但对上燕行坚持的目光,最终只能点点头,说道:“好吧,那等你回来,你回来,我们就把这亲事定下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