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原本是想陪周太后用完午膳再出宫的,只是,临到快用膳时,颖国公夫人突然递了牌子进宫求见周太后。
颖国公是周太后的兄长,颖国公夫人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会进宫请安。像这样突然递牌子临时求见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周太后当即便让商素宣了颖国公夫人进宫。颖国公夫人进宫就跪在地上向周太后磕头请罪,把个周太后给惊得脸色都变了,直问出了什么事。
燕行抢在颖国公夫人开口前,和安太妃一起向周太后告辞出了宫。
他这边才出东华门,消息便递了出来。
原来是颖国公和福成长公主的联姻出了问题。
去年冬天,颖国公世子夫人和福成长公主看对了眼,结下了儿女亲事,请了周太后赐婚,将嫡长女周懿美许给了福成长公主的长子,也就是云阳伯府的世子赵颉为妻。
不想,周懿美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说是云阳伯世子赵颉好男风,正在府里闹死闹活的要退亲,已经三天两夜没吃东西了。周懿美是颖国公夫人一手带大的,她自是舍不得这娇娇滴滴的长孙女受委屈,这才不顾颖国公的阻拦进宫求见周太后,想要退了这门亲事。
马车离了皇宫,在三丈宽的天街上不紧不慢的走着。
燕行靠坐在马车里,透过紫色的绉丝窗帘心不在焉的看着两边的街景。
明白自己的心意不难,可是,要怎样说出自己的心意,却让他很是为难。再则,她的心里又是否有他呢?如果,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念头才起,燕行心底莫名的便一阵刺痛。可万一真的像自己想的那样呢?
马车辘辘的向前,燕行的心里如同有一座冰山架在火上烤,时而暖暖的,时而寒冷刺骨。快乐与悲伤,希望与绝望如并蒂双生的花,让他进退两难不知所措。
“王爷。”
一阵惘然中,耳边响起落羽的声音。
“什么事?”
“有人拦车。”落羽说道。
燕行拧了眉头,才要开口让落羽将人赶走,不想马车外突然响起一道略带稚嫩的声音。
“王爷,我家小姐在味千居设宴款待各地来京的掌柜们,让奴婢来与王爷说一声,王爷若是得空,还请赏脸光临。”
燕行拍了拍窗户,马车缓缓停下。
隔着淡紫色的绉纱窗帘,一张陌生清秀的脸孔豁然入眼,燕行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觉这张脸从前并不曾见过,但想到苏宬新添了几个丫鬟,说不得这是其中一个。
“你家小姐也在味千居吗?”燕行问道。
小丫鬟垂目应道:“回王爷,小姐在珠光阁。”
“知道了,告诉你家小姐,本王稍后就到。”燕行说道。
小丫鬟屈膝福了一福,转身退下。
燕行略提了声音,对落羽说道:“去味千居。”
“是,王爷。”
楼上楼下共三层的味千居,飞桥栏槛明暗相暗,珠帘绣额竟相生辉,处处张显着雅致别趣。不论是单独一室的雅室包间,还是觥筹交错,言语欢畅的大堂,桌上的菜肴俱美味营养又色香味俱全。
“小二,三楼金玉堂、喜乐堂,福顺堂、鸿运堂……的各人都到齐了,可以开始上菜了。”
“好咧,这就开始上菜。”
随着一声吆喝,穿青灰色短褂,肩上搭着条白帕子的小二如流水一般,人手一个托盘步伐有序的朝二楼走了上去。
掌柜的站在柜台内,看着上上下下虽忙碌却次序井然的小二,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笑得比弥勒佛还喜庆。
只是,没等他高兴多久,二楼突然响起一串尖锐的惊叫声。
“失火啦,失火啦……”
几乎是声音才起,一股灰黑色的烟雾猛的便从二楼窜了出来。
“啊!”
前一刻还杯觥交错气氛热烈的大堂,一瞬宛若时间定格了一般,所有人都抬头朝二楼看去,等看到那股上下乱窜的青烟,看到跌跌倒倒从二楼跑下来的客人时,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块巨石,人群炸了。
所有人都争抢着朝外跑去,哭爹喊娘的声音里,掌柜的一声又一声“别乱挤,一个一个来”被淹没。
“救火,快救火……”
掌柜的抓起桌上的湿布捂着鼻子便要往楼上跑,却被楼上跑下来的小二不由分说的拖着往外走。
“掌柜的,赶紧逃命吧……”
掌柜的跺着脚,喊道:“三楼的客人呢?三楼的客人有没有走?”
“不知道,应该走了吧?”
“没走,没有走……”
没有给掌柜的再说话的机会,掌柜的夹在人流里,被裹带着逃了出去。
味千居地处闹市,斜对面不足五十米是盛京城第一银楼玉锦阁,左边是最大的酿酒坊八仙楼,正对面隔着几条小巷,则是有名的青楼醉绮户。更遑论街市两边的贬商走卒。
掌柜的怎么会想到乐极生悲,这会子别说赚银子,只怕就是把他敲骨头卖血,也赔不了这东家的,更赔不了那些困在楼里出不来的客商。
“救人,救人啊……”掌柜的瘫倒在地上,面若金纸的看着越来越猛的火势,嘶声喊道:“三楼六个包厢,全都是客人啊……”
“救命,救命啊……”
掌柜的话声才落,一道人影突然自浓烟弥漫的酒楼里冲了出来,“哇哇”大哭着喊道:“救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还在里面。”
掌柜的蓦然想起,二楼的珠光阁中午的时候,确实来了位戴着幕篱的小姐,隐约听得同来的婆子说起成国公府,还有什么大小姐……掌柜的眼前一黑,重重的栽倒在地上。
“救命啊,谁能进去救我家小姐出来,赏银万两。”被烟熏得五官都辩不清的小丫鬟哭喊着说道。
人群里有人跃跃欲试,但却无一不在看到自窗户间卷出的浓烟滚滚时,打了退堂鼓。
“小姐呜呜……小姐……”
小丫鬟跳手跳脚的哭着,期间几次狠了心要往酒楼里冲,都被旁边的人拦住了。
“傻丫头,你进去也是送死。”
“我不管,小姐有个好歹,我也不想活了。”
吵吵嚷嚷中,突然响起一串车辘轳声。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句,“璟王来了。”
小丫鬟猛的止了哭声,抬头朝停在人群外的七宝琉璃马车看去。
上等紫檀木整块雕刻而成的车身,车门被缓缓推开,一身重紫锦衣的头载玉冠的燕行自马车里缓缓走了下来。
小丫鬟被烟熏黑的脸上一瞬闪过抹几不可见的笑容,但下一刻,那笑容陡然就僵在了脸上。
便在燕行走下马车后,同样穿一身紫色宝相纹的万安郡王世子,柳若谦紧随在燕行身后走了下来。
不知道燕行和柳若谦说了什么,柳若谦朝这个方向匆匆看了一眼,突然的就大步走了过来,边走,边大声喊道:“让让,让让,快让让。”
人群自发的让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小道。
柳若谦步履如风的走了过来,只是,在看到酒楼内的火势时,脸上的神色蓦然一僵,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
却在这时,燕行带着落羽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怎么了,世子?”燕行看向面有难色的柳若谦问道。
柳若谦一瞬绽红了脸,目光惶惶惶的看向燕行,“王爷,火,火,火太大了。”
燕行抬头看了看,点头道:“是有点大,以世子的身份委实不必冒这份风险。”
柳若谦却是目光陡然一滞。
他们柳家虽然还有着郡王的头衔,可早已经远离了盛京城的勋贵圈,知道成国公有意替世子苏旻求娶松江户首富沈仲荣之女为妻后,他爹正日思夜想怎么劫了胡,替他求娶那个商户之女。
可是,他心里早已经有人啊?
柳若谦看向燕行,咬牙问道:“王爷,里面真的是……”
“是不是,你问问这个小丫鬟,不就行了。”燕行对柳若谦说道。
柳若谦猛的转身看向一侧的小丫鬟,“你过来,爷有话问你。”
小丫鬟摇头,步子连连后退,一副害怕的不行的样子。
“你怕什么?”柳若谦勃然大怒,上前一把攥住了小丫鬟的手,怒声道:“背主逃生本就死罪一条,你敢对爷有所隐瞒,爷先就弄死你。”
小丫鬟脚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
小姐明明说了,来的只有璟王殿下,她只需要……
柳若谦还要上前,谁想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响起一声惊呼。
“有人出来了,里面有人出来了……”
随着话声响起,一道身影狼狈不堪的从里面冲了出来,边跑边喊,“快,快救人,永定伯世子还在里面。”
才刚醒来的掌柜,闻言又是两眼一黑,再次昏了过去。
燕行使了个眼色给落羽,落羽上前,将那抹身影屁股后还燃着的衣摆一剑割断,故作惊讶的问道:“咦,这不是魏书庭,魏公子吗?你怎的也在这里面?”
魏书庭认出了站在人群之首如鹤立鸡群的燕行,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对燕行拱手道:“王爷,快救人,永定伯府的世子爷邓懋还在里面,一起的还有成国公府的宓小姐……”
便在魏书庭话声才落,一道人影像阵风般自他身侧跑过,冲进了火势汹汹的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