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只怕,秀嫔这个孩子她生不下来!”
“师妹,休得胡言乱语!”几乎是话声才落,覃鸿雪便厉声喝斥了苏宬一句。完了,又脸带愧色的向燕行和詹景华赔罪,“我家师妹年幼不懂事,口无遮拦的,还请王爷和候爷多多海涵。”
燕行摆了摆手。
他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就是从苏宬嘴里蹦出“皇帝怕不是长命的相”这种话,他都不会觉得奇怪,更何况眼下这句还是句大实话。
后宫是什么地方?
是不见鲜血的战场,但发生在那里的每一场厮杀,都堪称惨烈至极。谁一路走来,不是双手沾满血腥,脚下踩着人命?男人的丰功伟业是由累累白骨堆积起来的,尊荣至高的女人又何曾不是如此?
身份最高的燕行不予追究苏宬的出言无状,詹景华这个有着众多不能说密秘的人又岂会?
他不但不会,反而用一种显得很是意外的目光看着苏宬,问道:“苏姑娘何出此言?”
“因为皇贵妃啊!”苏宬说道。
很简单,很直接,很粗暴,但却直指问题的中心。
落个胎,都要嫁祸给秀嫔,还不忘扯上詹皇后,虽然计划失败,可因为靠山大,付出的代价几乎可以不计。这样的皇贵妃,怎么可能会让秀嫔顺利生产?
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苏宬不相信他们想不到,只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无妨,你们都不说,那我来说。我把暗疮给你戳破了,且让我看看,你用什么手段将一个宠冠后宫的皇贵妃拉下马!
苏宬笑盈盈的看着詹景华,寒意宛若噬人的兽掩在一对水泠泠的眸子深处。
詹景华一瞬失语。
燕行没有忽略掉苏宬笑容之下的狰狞,他几不可见的拧了拧眉头,转而轻声一笑,手指轻叩桌面,说道:“皇兄的家事,我们替他操什么心?来,来,来喝酒。”
家事?!
苏宬没什么表情的看了眼燕行,感觉到她的目光,燕行目光微抬,视线相触的瞬间,好似不曾看到彼此眼底的深意一般,他似笑非笑瞥开了脸,她则飞快的收了目光。
詹景华同样微微一笑,举起了手中的酒盏。
只是另一只掩于袖笼下的手,却紧紧的攥成了拳头,透露出,他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无绪。
即便心中万般不服,他也不可能提出,要周太后照拂秀嫔一二。必竟,秀嫔她只是后宫众多妃妾中的一员,她不是詹宜,或者,他可以私底下提点大姐一二。当然,最好的办法是将邵氏这个贱人打入尘埃,让她再不能兴风起浪!
一餐饭,虽不至于如昨日一般不欢而散,但却因心思各异,纵是一桌的山珍海味吃在嘴里也形同嚼蜡,不一会儿燕行和詹景华便相继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这餐饭虽名为向覃偐和覃鸿雪赔罪,但主场却始终不在他二人手里,是故,那两人一放筷子,覃偐和覃鸿雪当即便也放下了筷子。到是苏宬吃得很欢实,拳头大的狮子头,她一连吃了两个。
“苏姑娘是个有福之人。”詹景华含笑说道。
苏宬冷笑,她当然是个有福之人!
这世上能死而重生的有几人?她不是有福的,谁还能是有福的?
燕行却是笑着侧头与覃偐说道:“老覃,以后你这弟子找婆家,可得找个家境殷实点的,一般人家怕是养不起她啊!”
苏宬的眼神顿时像刀子似的扔向燕行,至于吗?她不就是心情一好,多吃了点肉吗?又没吃你家的,你肉疼个什么劲?
覃偐目光慈爱的看着完全没有自觉的某人,笑呵呵的说道:“真要是找不好,就留在家里好了。鸿雪虽然学艺不精,养个小师妹总还是养得起的。”
燕行虽然脸上笑容不减,但目光却是一息间变了又变,不露痕迹的在覃鸿雪身上和苏宬身上扫了几个来回,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悄悄的在心底滋生蔓延,使得他几欲连笑容都难维持。
“老先生您谦虚了,小覃太医现在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假以时日必在太医院崭露头角,莫说养一个小师妹,就是十个八个也不在话下。”詹景华笑呵呵的说道。
覃偐却是连连摆手,不无苦笑的说道:“什么红人不红人啊,他一个学艺不精的小孩子懂什么?全仰仗太后娘娘和王爷的厚爱在皇上跟前露个脸罢了。”
詹景华目光微闪,“常言道,青于蓝而胜于蓝,您老的本事,我们可都是知道的。小公子又岂会差?老先生就别妄自菲薄了。说起来,我这里件事还得有劳小覃太医。”
覃鸿雪当即起身,揖礼说道:“候爷有事但请吩咐,何需有劳二字?”
詹景华摆了摆手,示意覃鸿雪坐下说话。
待覃鸿雪坐定,他这才缓缓开口,“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近来旧疾头风时常发作,想请小覃太医每日过府针灸一次。”
詹景华话说完,也不急着要覃鸿雪的回答,而是端起手边小二刚送上来的热茶,半盏茶
下肚,似是完全不曾看到覃鸿雪和覃偐眉眼间的官司,笑着补充了一句,“当然,若是小覃太医不得空,这事就当我没说过。”
覃鸿雪被邵皇贵妃指定隔天进宫请脉的事,不说人尽皆知,却也是广为流传。以詹景华国舅的身份,他自是比谁都更关注长乐宫的动态。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用心之叵测费思量啊!
“候爷,我师兄奉皇命,需得进宫替皇贵妃诊脉,我和师祖到是闲着的,候爷要是不嫌弃,就让我师祖每日入府给您扎针,如何?”苏宬接了詹景华的话说道。
这件事上,怕是再没有人比苏宬更高兴的了。
詹景华的用心暂且不论,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入鹤庆候府,这可真是……她做梦都要大笑三声了!
覃鸿雪下意识的便要开口,下一刻,却发现袖子一紧,目光轻垂,便看到苏宬小小巧巧的手正紧紧的攥着他的袖口,示意他别说话。
覃偐不知道苏宬的用意,但他却明白这事一定不能拒绝,倘若真的顺了詹景华的话推辞了,从此他们祖孙俩便会被打上皇贵妃党的标签。
“元娘所言甚是。”覃偐看着詹景华,“鸿雪身负皇命,不敢擅作主张,不若就如老朽每日过府替候爷扎上几针?”
詹景华的目的,不过是试探覃氏祖孙俩的政治立场,眼见覃氏祖孙俩并没有站队皇贵妃的打算,谁过府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当下,顺水推舟说道:“如此,便有劳老先生了。”
“不敢当有劳二字,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覃偐摆手说道。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燕行因为要进宫,不便久留,不多时众人便散了去。
目送着燕行和詹景华的马车分别离开,覃鸿雪扶了覃偐上马车,正要招呼苏宬,不想苏宬却是上前一步,轻声说道:“师兄,你和师祖先走,我还有点事,晚些再回。”
覃鸿雪目光微凝,“需不需要师兄帮忙?”
苏宬笑着摇了摇头。
覃鸿雪还待再说,马车里,覃偐却突然探出头来,对苏宬说道:“你去吧,小心着些,万一有事,使人回来报个信。”
苏宬点头,“知道了,我会的。”
马车笃笃离开。
眼见苏宬几乎是在他们才离开的同时,转身便上了雇了一辆马车,覃鸿雪撩着帘子的手一紧,身子欠了欠,却在下一刻,默然的坐了回去。
而一直没出声的覃偐却在这时,突然开口了,“她是个心中有乾坤的姑娘。”
覃鸿雪没有接话,仍旧低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覃偐没有等来他的开口,不由凝眉看去,对上覃鸿雪略显颓废的眉眼,微微一怔之后,问道:“怎么了?”
“我想帮她,只是,她好像并不需要。”覃鸿雪说道。
“不是不需要,而是怕连累我们。”
覃鸿雪自是明白,苦笑一声,说道:“我们都被卷进内廷之争了,她这点事,还算什么事?真要论起来,还不知道是谁连累谁呢!”
覃偐拍了拍覃鸿雪的手,“来日方长,你有心对她好,也不急在这一时。”
“我……”
覃鸿雪下意识的便想分辩几句,却在抬头,对上覃偐满含欣慰的笑脸时,那些分辩的话,一瞬间消失无踪。而随着他这一顿,空气中莫名的便多了一丝尴尬的气氛。
为了打破这尴尬,覃鸿雪换了个话题,“爷爷你要小心鹤庆候。”
“嗯,我知道。”覃偐点头,“我这里我有分寸,反到是你……”想起内廷的云谲波诡,覃偐沉沉的叹了口气,“找个机会,把这差事辞了吧。”
覃鸿雪眼见覃偐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附身在覃偐耳侧,以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师妹手里有鹤庆候谋逆的证据,詹景华一旦察觉,必会杀人灭口!”
覃偐霍然抬头看向覃鸿雪,哆嗦了嘴唇,“当真?”
覃鸿雪点头。
覃偐灰白的眸子里闪动着让人看不清的神色,几番风起云涌后,最终归于平静。
“为什么不给王爷?”覃偐问道。
覃鸿雪摇头。
他也很想知道,这样大的事,即便证据不在苏宬手里,只要告诉璟王,一切自有王爷做主,为什么苏宬却不肯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