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宬听完苏旻的来意，略作沉吟后，抬头看向覃偐，问道：“老先生，您怎么说？”
覃偐知道苏宬是问他对苏旻来意的看法，想了想，犹疑的说道：“苏春选择了中宫。”
苏宬张了张嘴，但却在话即将出口时，又咽了回去。
她想说的是，与其说苏春选择了中宫，不如说苏春选择了詹景华。
“他们选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井水不犯河水。”苏宬淡淡的说道。
覃偐看着异常自信的苏宬，不由失笑。
“元娘，为什么总感觉就没有能让你为难的事？”
苏宬想说，谁说的啊，她都快难死了好吧？成国公府就在眼前，她却苦于无路可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但最终，苏宬却只是淡淡一笑，说道：“老先生，我父亲在世时常说一句话，人这一辈子，除了生死无大事。”
覃偐微微动容，看着苏宬的目光变了变。
这话换成别人说，他不觉得有什么。可说这话的是苏宬，便让人有种百味交杂的感觉。
遭遇那样的不幸，天之骄女一夕间变得卑微如尘埃，唯一的亲人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换成旁人，怕是早就恨不得一死了之了吧？可柔弱如草茎般的苏宬，却一直在努力。
覃偐想到孙淑妃的事之后，自己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那些日子，心底没来生由的便生起一种心有戚戚的感觉。
“我知道，你不肯离开盛京城，除了想救你祖母后，你还想要替自己，替你祖母复仇。”默了默，覃偐目光轻抬，对上苏宬默认的脸，轻声说道：“如果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开口便是。”
苏宬猛的抬头看向覃偐，“老先生……”
覃偐笑了笑，笑容里难扰悲凉。
“我之前有私心，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看着鸿雪成家生子……”话声一顿，重重叹了口气，语带自嘲的说道：“人老了，就容易犯糊涂。”
是啊，可不就是糊涂了吗？
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一身医毒双修的本事，以及太后娘娘不可撼动的信任，早就成了别人眼中钉肉中刺，他却不自觉！鸿雪的天人之姿，对于无权无势的他来说，便是最大的祸源。偏偏他还梦想着守一份平淡，洒一腔执着，余生只愿岁月静好！
“老先生，您没错。”苏宬自是看出覃偐内心的不平静，软声劝道：“人生于世，有喜欢追逐权势的，有喜欢平淡度日的，谁都想按照自己的心意过日子。只是……”
只是，人心不古，善良的人总是被欺凌。
就好比苏春与蒋老夫人，蒋老夫人并非不同意苏春承爵，只是想着等苏宬完婚后，再由她向太后娘娘陈情。可是，苏春却是连这一年的时间都不肯等！
叹了口气，一时间，苏宬也没了往下说的兴致。
覃偐知道，苏宬必是想到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正想着怎么换个话题时，外面却响起一串凌乱的步子声，不等他出声，一道颀长的身影自门外走了进来。
苏宬最先反应过来，猛的站了起来，看清来人后，失声喊道：“王爷？”
燕行似是没有想到，苏宬会在这，一怔之后，微微点了个头，转而朝床榻上的覃偐看去，眼见覃偐正欲起身行礼，连忙抬手阻止。
“你有伤在身，躺着吧。”
覃偐想了想，便也不坚持，重新靠了回去。
等燕行在覃偐身畔落坐时，苏宬将沏好的热茶放在了他身侧的小几上，拿了托盘站在覃偐身侧，没有回避的意思。
燕行到也没在意，而是看向覃偐，开门见山的说道：“皇贵妃体内查出了虎掌之毒。”
虎掌又名掌叶半夏，味辛，性平，有毒；有止呕，化痰，消肿，止痛的药效；常被用于治毒蛇咬伤及无名肿毒。但，同时它亦是一味极其霸道的落胎药！
覃偐看向燕行，“是鸿雪诊出的？”
燕行点了点头。
覃偐默然不语，苍白的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无奈和悲伤。
苏宬到是没觉得意外，反而觉得，若是皇贵妃体内没查出毒，那才奇怪。
见覃偐和燕行都不言语，想了想，她问道：“现在，宫里是个什么情形？”
“虽然证实了皇贵妃落胎是被人谋害，但却没有证据证明是秀嫔所为。”燕行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继续说道：“太后将这事指给了慎刑司讯办。”
慎刑司？！
苏宬免不得在心底叹了一声，姜还是老的辣。
后宫东西六宫归皇后娘娘统领，而慎刑司却一直牢牢掌握在太后手里。
秀嫔出身中宫，若是这事交由皇后娘娘，邵皇贵妃必然不服，而若是由慎刑司查实，即便邵皇贵妃不服，却也不能说什么。必竟，皇上可是太后亲生，而夏国又是以孝治国，宏祯帝还能为了个宠妃和自己亲娘干上不成？
不过……想到周太后的为人，苏宬少不得要在心里叹息。
周太后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别说邵皇贵妃这事不是詹宜干的，就真是詹宜干的，念着从前老鹤庆候对他母子的恩情，她也只会包庇下来而不是大义灭亲。
当然，如果有一天，周太后知道詹景华谋的是她大夏的江山，那又另当别论了！
“想来，过不了几天，这事情便会尘埃落定了。”苏宬说道。
“母后虽然多年不理俗事，但必竟也是在宫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这些手段说难听点，都是她老人家玩剩下来的。要不了多时，事情必将水落石出。”燕行说道。
“既是事情已有定论，那为何小公子不曾与王爷同回？”苏宬问道。
这其实也是覃偐想问的。
之前，见燕行行色匆匆，以为是宫里又出变故。现在知晓事情已有定论，自然而然便想起了覃鸿雪，当下，便朝燕行看去。
“我来就是为这事。”燕行说道。
苏宬与覃偐交换了一个眼色，俩人眼底都有浓浓的惊忧之色，少不得齐齐看向燕行。
燕行默了一默，抬头看向覃偐，一字一句说道：“邵皇贵妃向皇上提出，以后就专门由鸿雪给她请脉。”
几乎是燕行的话声一落，覃偐和苏宬的脸色同时齐齐变得难看至极。
燕行想了想，轻声说道：“老覃你也不用太担心，有太后，有我……鸿雪他不会有事的。”
覃偐点了点头，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但身上透露出来的疲惫和沉重却是让苏宬和燕行同时心生恻然。
苏宬知道，覃偐是不会再说什么了，只得在一边接了燕行的话，说道：“今天一大早，成国公世子功旻来过了。”
“嗯？”燕行看向苏宬。
“过来和老先生说，让小公子提防邵皇贵妃和管秀。”
燕行脸上的神色微微一滞，稍倾，却是哂笑一声，冷冷道：“他到是会卖乖，成国公走的是杨园的路子，宫里谁不知道杨园和管秀不对付。”
言下之意，苏旻这是帮着杨园来拉帮结伙了。
苏宬张了张嘴，想说他所图可不是杨园而是你时，却在对上燕行朝他看来的目光时，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说道：“之前的事，就欠了一个人情，今天又承了他一回情，这样下去，这人情越欠越大，将来可拿什么还啊？”
“人情？”燕行嗤笑一声，满目皆是嘲讽之色，“凭他也配？”
呃！
苏宬不得不说，这么久以来，眼下这句话是她听到最动听的。
默默一笑，苏宬将那片刻的开心压下，重新抬目看向燕行，“皇贵妃落胎之事交由慎刑司，那老先生遇刺之事，林氏的横死，这些又交给了谁？”
燕行抬头迎着苏宬的目光，粲然一笑，字正腔圆的说了一句，“自是本王。”
这还是头一次，燕行在她面前用到“本王”二字。
说不上为什么，心里似乎有种异样的情绪一滑而过，快到让苏宬来不及捕捉，便消失不见。
正想问燕行手里可有什么线索，却在这时，响起广丹欢呼雀跃的声音，“师祖，师父回来了。”
覃偐不由自主的便将目光看向了门外，苏宬当即撇下燕行，抬脚便迎了出去。只是，她才走到门口，一抬头，却在看清和覃鸿雪联袂而来的人时，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
詹景华，竟然在这样的情景下，她和他见面了！
苏宬嘴角挑起抹自嘲的笑，眼睑微垂，遮尽眸中所有情绪后，快步迎了上前。
“师兄，你回来了。”
覃鸿雪尚未开口，詹景华却是面含微笑的扫了眼苏宬，待看到她半边毁容的脸，狭长的眸底掠过一抹惊色，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问道：“哦，覃老什么时候收徒弟了？还是个女弟子？”
“爷爷其实一直就想收个女弟子，候爷知道，小儿一科尚好说没什么忌诲，可妇科……”覃鸿雪微微一笑，对苏宬说道：“这是鹤庆候，师妹你过来见个礼吧。”
“是，师兄。”苏宬从善如流，上前屈膝福了一福，“元娘，见过候爷。”
詹景华是知道苏宬的，但却只限于，苏宬是个无盐女，其次在覃鸿雪出事了，是苏宬多方奔走营救。当下便也猜测，覃偐收她为徒，想来是一种补偿的方式。因此，不过一个目光便收了视线，和覃鸿雪朝正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