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宬站立原地,目送着那道清矍峻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袖笼里攥得像块石头的手才缓缓松开,随着这一松,浑身上下有种被车辗过似的痛。
原以为再相见,她一定会活撕了詹景华,可事实却是,她在这,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声“见过候爷”。
不恨了吗?
不,当然恨!
恨不得像当日他活剖了她一样,她也活剖了他,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心!
可时势不由人啊!
苏宬长叹了口气,将那几欲将她彻底淹没的悲愤强自压了下去,抬头望天,狠狠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重新调整了情绪朝屋里走去。
屋子里,以燕行为首的几人正相谈甚欢。
苏宬才一进屋,便感觉到几束视线笔直的落在她身上。
覃偐祖孙俩的目光一触及即,到是另一道目光……苏宬抬头迎向燕行,然,便在她抬头时,燕行却不露痕迹的瞥开了视线。
苏宬一顿,收了目光朝覃偐走了过去,却在这时,感觉到另一道着审视之意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不用回头,苏宬也知道目光的主人是谁。
唇角勾起抹冷凛的弧度,苏宬突然的回头看去,詹景华躲避不及,两人的目光于半空中撞了个正着。
苏宬眉梢轻挑,对着詹景华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詹景华拧眉,一种怪异的感觉莫名的便在心头萦绕,没等他细品,耳边响起燕行的声音。
“候爷,你怎么说?”
詹景华当即敛了心神,看向燕行,“那行,就这么说定了,三天后,我在一品楼做东,到时还请王爷赏个薄脸。”
“一定,一定。”燕行笑着说道。
詹景华又转而看向覃偐,“老先生,还请看在小妹年幼失恃的份上,原谅她这回。皇后娘娘已经严厉训斥过她,我也已经发了话,不许她再踏进覃氏药堂半步。”
“候爷言重了,二小姐还是小孩心性,再说鸿雪也安然无恙,就不必再苛责二小姐了。”覃偐说道。
“不小了,都到说亲的年纪了,再这样胡作非为的下去,怕是连亲事都难说了。”詹景华叹了口气,不无自责的说道:“说到底,都是我这个兄长的不是,是我没教好她。”
覃偐少不得又是一番劝慰的之语。
苏宬看着装出一副痛心疾首样子的詹景华,有种眼睛都痛了的感觉。当下,趁着覃偐话声一顿,无人接口的时候,轻声的问了句,“候爷,听说二小姐要许给萧夫人的弟弟,是真的吗?”
这下子,就连燕行都朝詹景华看了过来。
覃氏祖孙俩倒罢了,詹宝茹就是入宫做皇妃,对他们来说也不过只是一件笑谈。而于燕行,这事的意义却是非同小可。
詹景华原本微微含笑的脸,在听到苏宬的那句话时,笑意一瞬僵了僵,等到燕行的目光朝他看来,他慢慢的敛尽笑意,狭长的眸子微微凝滞,看向苏宬,“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哦,那天二小姐来药堂闹事时,和她一起来的一位公子说的。”苏宬实话实说。
詹景华看着神色一派坦然的苏宬,有种分辩不出,苏宬是真傻还是装傻的感觉。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他以候爷之尊亲自上门道谦,这事就算是从此揭过了。可眼前这个丑丫头是个什么意思?
“哦,难道真有这事?”燕行其实早就想向詹景华求证,但却苦于没有时间和机会,眼下这大好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萧夫人的弟弟,本王如果没有记错,好像是接任了蓟门关总兵之职的萧蔚吧?”
詹景华收了审视苏宬的目光,全部心思用来与燕行周旋。
“不错,正是他。”
燕行脸上的笑便淡了几分,淡声说道:“这婚事……”
他没往下说,但神色间的意思却是表达的完整无遗。
萧蔚是一城总兵,妥妥的正三品,这样的身份,娶个世家嫡女都绰绰有余,现在詹景华却要将个声名狼藉的庶出之女詹宝茹许给他,燕行的脸色能好看才怪。
詹景华显然也想到了这其中的关健,默了一默,轻声说道:“这婚事,我也以为不妥。”
苏宬直将腮帮子都咬痛了,才忍下了几欲脱口而出的嗤笑声。
不妥?既然明知不妥,为什么还要动这样的念头?
“候爷既觉得不妥,取消便是。”燕行垂眸说道。
詹景华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语带戚戚的说道:“非是我不想,而是……”
这话一说,燕行不由便抬目看了过去,蹙了眉头,“候爷有苦衷?”
“是阿蔚亲自来信向我求娶宝茹。”詹景华说道。
“不……”
苏宬的那句“不可能”在对上詹景华和燕行同时看过来的目光时,生生的咽下了后面两个字,讪然一笑,语带嘲讽的说道:“这样说来,那萧蔚,萧总兵还是审美独特。”
话落,还不忘“呵呵”干笑几声,以示不满。
“元娘,不得无礼。”覃偐冷了脸,斥了苏宬一句。
苏宬撇了撇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嘀嘀咕咕的说了句,“本来嘛,二小姐这般豪放的性子,是个男人都忍不了,怎的那萧蔚还偏好这一口?”
詹景华的目光一瞬锐利如刀,直直落在苏宬头上,虽不发一言半语,但无数威肋恐吓之意尽在其中。
若苏宬的体内不是萧苡宁的灵魂,只怕真正的苏宬早已经吓得花容失色。便是如此,苏宬还是不由自主的抖了抖,下意识的想要避开这目光。只是,慌乱和惊惧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下一刻,苏宬却是不要命的迎向詹景华的目光。
“候爷,可是民女说错什么了?”
话落,苏宬用一种怯怯的眼神,看着詹景华,一副我很害怕,我很惶恐,你别吓我的样子!
詹景华笑了笑,“没有,你没说错什么。”
苏宬夸张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詹景华垂眸,眼底一抹冷意一闪而逝,再抬头时,脸上仍旧是恰到好处的风淡云轻。
“阿蔚之所以求娶宝茹,是因为这是萧氏的心愿。”詹景华轻声说道:“萧氏嫁进来的时候,宝茹还小,加之萧氏一直未曾有孕,便将宝茹当成女儿养,好几次因为宝茹的胡闹,我要发作她,都是萧氏拦了下来。”
苏宬从不曾想到,一个人可以将谎言说得这样真实。
萧苡宁十五岁嫁进鹤庆候府,詹宝茹那时已经七岁,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旁的没学会,却学会跟人眉来眼去,萧苡宁开始还试着管教。但当有一回,她才惩戒完詹宝茹,詹宝茹却打算偷了她的贴身衣物败坏她名声,詹景华非但不予严惩,还将这归为詹宝茹的恶作剧时,从此她便对詹宝茹敬而远之了。
“萧氏一直自责,说是自己没有将宝茹教导好……当日,萧氏冥留之际,留下话,说是不想她死后,我和萧家疏远,便提出想让阿蔚娶了宝茹……”
苏宬摇头。
撒谎,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当下便要上前一步,大声揭穿詹景华的谎言,却在这时,感觉手上一紧,垂眸看去,这才发现,覃偐一只手隔着袖笼,像钢铁一样牢牢的攥着她。见苏宬看了过来,覃偐抬头,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苏宬深吸了口气,咽下嗓子眼如同被人狠揍一拳的痛,全身僵硬的像块石头一样站在那。
詹景华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也曾将宝茹的一些事说给阿蔚听,可阿蔚是个倔脾气,他说即是他姐的遗愿,他自然要替她完成。宝茹还是小孩子心性,成亲了身上担起责任了,就会懂事的。”
这番说词,别说是燕行,就是宏祯帝在也不好说什么。
婚姻之事本就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更加上个两厢情愿,即便再詹宝茹于不堪,可萧蔚不计较,他愿意娶。谁还能说不?
果然,詹景华的这番话后,燕行虽然脸色仍旧难看,但却没有再说什么。
苏宬知道,这件婚事十有八九便定了。
如果有一天,阿蔚知道萧苡宁死的真相,他怎么能原谅自己娶了仇人的妹妹……心突然间就像是被挖了个洞,风不停的往里灌,重生一世的苏宬从来没为什么流过泪,可是这一次,她却很想哭。
接下来的时间,苏宬都有点恍恍惚惚的,就连詹景华是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直至耳边响起覃鸿雪略略提高的问话声,“大小姐,大小姐,你怎么了?”
苏宬猛的抬头,对上覃鸿雪溢满担忧的眸子,“噢……小公子,你说什么?我……”
覃鸿雪打断苏宬的话,“你的脸色很难看,出什么事了?”
苏宬下意识的抬手抚脸,这才发现,屋子里没了詹景华和燕行的身影,后知后觉的问道:“王爷和鹤庆候,他们都走了吗?”
覃鸿雪点头,“走了有一会儿了。”
“噢!”
摇了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的情绪暂时按下,苏宬问起邵皇贵妃的事来。
“王爷说起邵皇贵妃向皇上要了你,我和老先生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苏宬笑了笑,状试不经意的问道:“怎么还和鹤庆候一起了?”
“皇上留我单独说了会儿话,之后,皇贵妃又宣了我去。王爷可能是怕爷爷担心,这才先来报个信。”话落,顿了顿,“我出宫的时候,正好遇上鹤庆候,他说要当面向爷爷道个谦,推辞不过,就一起回来了。”
“王爷说皇贵妃体内查出虎掌余毒?”
覃鸿雪默了一默,左右看了看,轻声道:“皇贵妃落胎已有半旬。”
苏宬猛的抬头看向覃鸿雪,“确定?”
覃鸿雪不发一语,但脸上却是一派笃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