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老夫人一生也算是福寿双全,又无长辈在堂,她的丧事自是按最高规矩格,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来办。
寿恩寺的大和尚们日夜不休的诵经念佛,超度蒋老夫人的亡魂。
照理蒋老夫人停灵也应该停足四十九天,可是考虑到天气的缘故,决定按照“大三”的规矩来办,停灵四天,入殓和出殡同时进行。但国公府的法事仍旧做足四十九天!
转眼便到了蒋老夫人出殡的这一天。
梵音吟唱声中,金丝楠木棺材被缓缓合上,苏宬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棺材里面容安详的蒋老夫人,直至“轰隆”一声,棺木被重重的合拢,从此再无相见之日。
随着子孙钉被“砰砰”的钉入棺内,一直不曾落泪面若寒霜的苏宬,脸上陡然的滑落了两行泪。
蒋老夫人,一路走好!
出殡的时辰到了。
不管苏宬愿不愿意同不同意,摔盆打幡的依旧是苏春父子俩。
一声“起灵”,苏旻将丧盆高高举起狠狠摔在地上,“咚”一声,丧盆滚了滚,却是完好无缺的倒在地上。
丧盆不碎?
这是从没有过的事!
参与送葬的人目光齐齐落在了苏旻身上。
苏旻白皙的脸上一阵涨红,抬脚上前抓起丧盆便要再摔,却被七叔祖喝止,“丧盆不能摔第二次。”
苏旻回头看向七叔祖,涨红了脸,问道:“那怎么办?”
七叔祖指了八个身材粗壮被指定抬棺的下人,说道:“让他们踩碎。”
随着七叔祖的一声令下,八个健仆立刻起杠,苏春举着孝子幡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列,苏旻,苏昘以及其它一些亲朋故旧做为扶灵人则走在了棺材的左右两侧。
苏宬走在队伍的中间,目光空洞的看着浩浩荡荡哭声震天的人群。
这些人里有几人真正的伤心蒋老夫人的离世!又有多少人哭的是自己如意算盘打空?
目光茫然的扫过人群,半空中与一道炽烈如火的目光相遇。
苏宓对上苏宬冰冷的,不屑的,讥诮的,如同看死物一样的目光,气得眼前一黑,差点就一头栽倒在徐氏身上。
出了大门,穿过国公府门前长宽几丈的巷道,便是三丈宽的天街。
成国公府所在的这条街道,住着的都是勋贵之家,即便到了这辈没什么来往,可老一辈的交情却还在,是故,每家府门前都设了祭坛,灵柩经过时,便有人行跪拜之礼。
苏宬知道,比起苏春一家人的虚情假意,这些人才是真正的缅怀祖母。是故,每过一处,她都在人群里一一回拜。
哀乐声中,队伍越走越远。
白纸如雪片般纷纷扬扬落下。
却在这时,送葬的队伍突然有一瞬间的顿了顿,紧接着窃窃的私语声夹杂在哀乐声中嗡嗡响起。
“是三牲啊!怎么摆的是三牲呢?”
“是啊,真是好奇怪呢!”
大夏风俗灵椁所过之处,若是亲朋友故交都会摆个祭坛,送死者最后一程。但那也只限于香烛,纸钱。而至于大家口中的三牲,这是只有至亲之人才会设的祭坛。
是有人设了三牲祭坛吗?
苏宬满心疑惑的随着略一停滞便继续向前的队伍往前走,但下一刻,苏宬蓦然瞪大了双眼。
人群的一侧,五间三启门的璟王府门外,燕行一身月白锦袍,俊颜若雪,身姿如松的站在摆着三牲的祭坛后,目光宛若恒古的冰山,无悲无喜冷漠傲然的注视着送葬的人群。
许是感觉到了苏宬的目光,下一刻,他的目光越过纷繁的人群与正朝他看来的苏宬,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
哀乐轰鸣中,他好薄而有型的唇无声而动,默默说了四个字。
苏宬眨了眨眼,将那些难以言说的悲凉尽数压下,隔着喧嚣的人群,对着燕行微微鞠了一躬。
这一幕,尽数落在了行走在一侧的苏宓眼里,她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刀锋恨不将得苏宬凌迟。
苏宬,你这个贱人,你怎么敢?在抢走了那些应该属于我的一切时,这个我爱慕着的为之疯狂的男人,你也要抢!
我发誓,我一不会放过你的,这个男人,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我宁可毁了他,我也不会……恨和嫉妒如同地狱炼火,疯狂的在苏宬心里脑海里燃烧。
“宓儿,你松手,你弄痛我了。”
徐氏吃痛的叫声一瞬惊醒了苏宓,她这连忙松开掐着徐氏的手,脸上青白交替着,一对漆黑的眸子却仍旧死死的盯着苏宬,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真恨啊!
恨不得这就上前撕碎了她!
徐氏一边揉着被苏宓掐得生疼的手,一边顺着苏宓的目光看了过去,末了,轻声哼了哼,说道:“你盯着她看,是能看死她,还是能看掉她一块肉?”
“不用你管。”苏宓怒声道。
徐氏叹了口气,上前牵苏宓的手,苏宓挣扎着要甩开,又怕被旁人看见,只得任由徐氏握住了。
“宓儿,你真的不考虑你睿表哥?”
苏宓给了徐氏一个,你脑子是不是有病的目光。
徐氏长长的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后,压低声音说道:“你想嫁璟王,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苏宓的心弦蓦然一紧,却在下一刻嗤笑一声,暗道: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了,一个连自己男人都管不住的人,还能教她怎么去勾引男人不成?
徐氏将苏宓的不以为然看在眼里,默了一默,轻声说道:“你爹当年其实想娶的并不是我,而是你四姨。”
那个被外祖父远嫁,她自出生便没见过,据说过得很不好的徐素馨?
苏宓目光一凝朝徐氏看去。
徐氏看了眼左右四侧的人,紧了紧苏宓的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说。”
苏宓不得不压下心头的疑惑,神色木然的跟着人群往前走。
却在眼角的余光瞄到一侧面无表情的苏宬时,突然的问了一句,“娘,你说她名下到底有多少财产?”
苏宓这一问,简直就好比拿把刀戳在了徐氏的心上。
有多少财产?
蒋老夫人并不是士族名门之女,据说蒋家的老祖宗是前朝的皇商,皇朝更替,虽然蒋家没有了从前的荣华,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更何况老夫人因为自幼父母双亡,是兄嫂把她当女儿一般带大的,及至出嫁时,更是将蒋家一半的财产做了陪嫁。
一半的财产啊!
徐氏只要想想就觉得心像是被挖掘个洞一样,冷几呼呼的往里灌。
蒋老夫人当年的盛势她没看到,可容氏出嫁的排场她却是亲眼目前睹的啊!
一百三十八抬嫁妆,前面的嫁妆已经进了成国公府了,后面的嫁妆还在天街上源源不断的往里抬。
特别是抬装着十万两银票的箱子,当时五城兵马司的总指挥使都给惊动了,特意在成国公府设了岗哨,就怕有那些不要命的汪洋大盗打上这嫁妆的主意!
“娘!”
苏宓不满的声音打断了徐氏的回忆。
徐氏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到底有多少财产,娘也不知道,娘只知道,她就是天天挥金如土,她花不完,她将来的子女也花不完。”
苏宓:“……”
当初怎么没把她像蒋雁翔那一样直接弄死!
一个时辰后,送葬队伍停在了苏家祖坟外。
大夏朝规矩,未嫁女不得入祖地,苏宬默默的跪到祖地入口的一侧,目送着队伍蜿蜒着往里走。她的正对面,是同样跪在地上的苏宓。
随着送葬队伍消失在视线内,苏宓便由着棉雾扶了起来,她本欲就这样离开,却在眼角的余光瞄到不远处那些窥探的打量的人群时,脚下步子陡然一转,朝仍旧跪着的苏宬走了过去。
“大姐,祖母已经走了,你就是把自己跪成了石头,她也回不来了。”话落,拿起帕子拭了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哽声说道:“祖母那么疼你,她,不会怪你的。”
苏宓似是而非的话,一瞬间引发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成国公府已经是盛京城数一数二的勋贵之家。
这些达官权贵富贵闲人和平头百姓间有道天生的沟堑,往常,是没有人敢轻易挑战这道天堑的,但现在……面对那些窃窃私语的议论声,苏宓掩在帕子下的脸,绽起抹阴冷的笑意,扶着棉雾的手悲悲切切的上了一旁的马车。
她知道,那些流言伤不到苏宬什么,但能够恶心下苏宬,也是好的。
果然,随着苏宓等女眷的离开,之前还站得远远的看热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朝苏宬围了过来,指指点点的说着那些流言。
“看,就是她,气死了自己的亲祖母,还在这假惺惺的扮孝顺!她怎么有脸啊!”
“就是,听说成国公已经当众宣布,和她脱离关系!”
“这样恬不知耻没羞没臊的贱人,就该将她沉了潭!”
“是啊,是啊……”
似乎嘴里说着还不过瘾,有人朝着苏宬扔起了烂菜叶。
人群中的落羽,便要抬手下令,却在这时,两道身影匆匆的朝苏宬走了过来。
“元娘(师妹)。”
覃偐和覃鸿雪齐齐走到了苏宬跟前。
覃鸿雪转身替苏宬挡下那些迎面而至的烂菜叶和石子,怒目瞪着所有人,冷声说道:“今天凡是为难我师妹的人,覃氏药堂永不接待!”
喧哗的人群,一瞬间如同死去一般寂静无声。
覃氏药堂啊!
小药王的覃公子啊!
被他列入黑名单,那岂不是以后想借着看病的名头,上门骚扰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了?
人群一瞬间作鸟兽散。
也有那不死心的,躲在人群里,阴阳怪气的说道:“覃公子,你和这种淫娃荡妇在一起,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吗?”
“有本事就站出来当面锣对面鼓的说,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说这些诬陷之词,算什么本事?”覃鸿雪说道,不待对方再开口,又扬了声音,说道:“我师妹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奉劝你们,不要愚蠢的成了她人手中的杀人刀,却还不自知。”
话落,也不管那些人的反应,转身对已经被覃偐扶起的苏宬,说道:“是去药堂,还是回……”
“去药堂。”苏宬说道。
马车渐渐远离,人群中的落羽盯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默然良久,最终叹了口气。
王爷,你名不正,言不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