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太阳下山前,成国公府挂起了白幡,门上贴出了讣告,目光所见之处一片缟素。
灵堂设在蒋老夫人生前礼佛的花厅里。
空空荡荡的花厅里,只有玉喜嬷嬷一身丧服,跪在偌大的金丝楠木棺材前,往火盆里扔着纸钱。
没有人知道,一刻钟前,还有几个身材粗壮的婆子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想要将玉喜嬷嬷拉出去,只是,没等这些人的手碰上玉喜嬷嬷,一抹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闪了出来,一人一脚,将这几个婆子踢出了灵堂。
成国公府西边的正院孝安堂的花厅里。
苏宓阴沉了眉眼,看向一言不发的苏春,“为什么要让苏宬离开,父亲难道不知道,我们和她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吗?你放她走,根本就是放虎归山。”
“她现在就在覃氏药堂,你能耐,你现在去杀了她。”苏春头也不抬的说道。
“你……”
坐在苏宓一侧的徐显睿连忙出声安慰,“表妹,许是姑父有他的打算,你别急,先听听姑父怎么说。”
苏春却是不卖徐显睿这个面子,冷冷说道:“ 我没什么打算,只是不想被人血洗国公府罢了。”
徐显睿顿时脸色涨红如紫,感觉包扎好的胳膊又隐隐作痛了。
苏宓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气,说道:“不管怎样,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等着她打上门来。”
苏春嗤笑一声,对苏宓的话不予置评。
要是可以,他恨不得轻手杀了这个孽女。要不是她色谜心窍自作聪明去什么覃氏药堂,哪里会有如今的局面?
苏旻看了看苏春,又看了看苏宓,小心的问道:“妹妹,照你的意思,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苏宓咬牙,眼底闪过一抹凛冽的寒光,“先下手为强,拿老虔婆的死做文章。”
苏旻眼睛一亮,起身坐到苏宓身侧,“怎么做?”
苏宓姣好的脸上绽起抹阴凉的笑。
“让人去散布消息,就说大小姐苏宬并没有死,而国公府之所以会对外宣称她死了,是因为她始乱终弃,害得蒋家表哥为情而死,老夫人这才会中风卧床不起。昨日大小姐乔装进府威逼利诱老夫人交出私产,老夫人气极之下发了癫痫之症,断舌而亡。”
苏旻连连击掌,赞道:“妹妹这主意极好,如此一来,看她苏宬还有什么面目回来。如此一来,就连璟王都得掂量掂量,和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混在一起的后果。”
苏宓瞪了喜不自胜的苏旻一眼,冷声说道:“你若是能找到人赶在明天有人来祭拜前,将这消息散布的满城皆知,就更好。”
“哥哥这就去。”
苏旻小即站了起来,匆匆走了出去。
苏旻一走,屋子里顿时又冷清了下来。
苏宓目光轻抬,看向端了茶盏浅啜,神色间看不出喜怒的苏春一眼,心里几番衡量,最终不得不站了起来,上前,屈膝福了一礼。
苏春端了茶盏,目光轻抬,冷冷淡淡的看着行礼的苏宓。
“父亲,之前都是女儿的错,还请父亲看在女儿年幼无知的份上,原谅女儿这一回。”
哼!
苏春将手里的茶盏重重的搁在茶几上,眉梢轻挑,似嘲似笑的看向苏宓,“我若不是念在父女一场的份上,你以为我会留你活到今天?”
苏宓的心狠狠一跳,原来,原来在父亲的心里早就对她动了杀机!
冷汗瞬间爬满了背脊,狠吸了一口气,她再度开口,“女儿以后再也不会了。”
“起来吧。”苏春冷腔冷调的说道:“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以为别人都是蠢货。这世上,比你聪明比你能干比你厉害的大有人在。”
“是,女儿记住了。”苏宓轻声说道,默了默,又加了一句,“女儿谢父亲教诲。”
苏春一直冷着的脸这才有了些许的回暖。
就该是这样的啊!
要知道,他才是成国公,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苏宓坐了回去。
徐显睿默默的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苏宓抬起头,给了徐显睿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落在徐显睿的眼里,自是替她委屈万分。
姑父能有今天,靠的是谁?!
不想却在这时,苏春突然抬头朝他看了过来,目光像钉子一样,落在了他来不及收回的手上。一瞬间,徐显睿像被火灼了一样,猛的缩回了手,目光躲闪着不敢与苏春直视。
“为父之前说的话,你好好想想。”苏春收了目光,漫不经心的说道:“璟王虽好,但齐大非偶。反到是鹤庆候,为父认为以你的聪明机智尚有一搏的机会。”
徐显睿一瞬如同见鬼一般,看了看苏春又看了看苏宓,唇角哆嗦,却是说不出一句问责的话来。
什么叫齐大非偶?什么叫尚有一搏的机会?
难道表妹她心仪的是璟王?
难道姑父想要联姻的是鹤庆候?
那他呢?
他存在的意义的是什么?
他默默的低下头,紧紧攥住的手,紧的浑身的骨头咔咔作响,而浑然不觉。
直至耳边响起一道略带惊慌的声,“表哥?”
徐显睿才蓦然回神。
他抬起重如千斤的脖子,目光悲愤的看向正目露担忧看向他的苏宓,“表妹,你……”
那句“你喜欢璟王”却是怎样也说不出口。
苏宓却像是看透他的心,眼睑轻垂,白皙的脸上绽起抹恰到好处的无奈悲凉之色,柔柔说道:“表哥,你也看到了,在这个家里,出力的是我,可是说话做主的那个人却不可能是我。”
徐显睿猛的抬头,脱口而出的问道:“你是说,一切都是姑父的意思,你,你根本就没那个意思?”
苏宓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而是不无幽怨的问了一句,“表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徐显睿重重点头。
知道,他当然知道。
从小到大,若不是表妹在背后提点他,他怎么能重新赢得父亲的重视?表妹若是对他无意,又怎会舍了嫡出的徐珏来帮他这个庶出的!
一时间,徐显睿只觉心里如同灌了蜜一般,连呼出的空气都带着芳香的甜味。
苏宓的眉眼底却是飞快的掠过一道厌恶之色,只是,再抬眼时,整个人又变得恰到好处温柔而不多情,目光三分羞涩七分自如的看着徐显睿。
只不过,便是那三分的羞涩落在徐显睿眼里,也成了十分的爱慕。
他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抓住了苏宓的手,重重说道:“表妹,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他们能给你的,我也一定能给你。”
苏宓快速的回握了他一下,立刻便抽出了自己的手,轻声说道:“我相信你,表哥。”
徐显睿还能说什么?
若是可以,他恨不得拿把刀将心剖出来,送给他的亲亲表妹。
整个人飘飘然时,耳边响起了苏宓凝重的声音。
“表哥,苏宬她不能留。”
徐显睿一颗如同煮沸的心因着苏宓这句话,慢慢沉了下来,说道:“表妹放心,我没打算让她活着。”
“可是,那个黑衣人很厉害。”苏宓苍白着脸说道。
徐显睿浓眉下的一对剑目里滑过一抹寒光,“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世上只要有钱,没有办不成的事。”
苏宓低垂的眉眼里掠过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
她要的是苏宬死,至于什么时候死,怎么死,她无所谓!
“小姐。”
门外响起棉雾的声音。
苏宓拉开与徐显睿的距离,提了声音说道:“进来吧。”
不多时,棉雾低眉垂眼的走了进来。
“什么事?”
“夫人不肯着孝服去灵堂守孝,国公爷让你去劝劝夫人。”棉雾说道。
苏宓在心里狠狠的翻了个白眼。
有时候,她真的很疑惑,她怎么就会是徐氏那个蠢货的女儿?
心里很不屑,可还是得装出一副孝女的样子。
苏宓对徐显睿说道:“表哥,我去劝劝母亲,你有伤也早些去歇息吧。”
“你去吧,不用管我,照顾好自己。”徐显睿说道。
苏宓点头,带着棉雾匆匆离去。
离开花厅,在去内院的路上时,棉雾小心的觑了眼苏宓的神色,默了一默,终于还是说道:“小姐,杏雨没了。”
苏宓的步子一顿,到底是一起长大的,这么多年杏雨对她也是忠心耿耿。叹了口气,轻声说道:“送二十两银子去给她的爹娘老子。”
棉雾原以为苏宓会问一声,人是怎么没的。等到的却是让她送二十两银子的话,心里忍不住便是一阵悲凉,可是念头一转,却又想到,小姐终究还是怜惜杏雨的,不然,也不会让她跑一趟了。
一路无话,主仆二人到内院时,才进月洞门,便听到里面徐氏歇斯底里的怒吼声,“我不去,我就要让他们看看,看看他苏春是个什么货色……”
苏宓皱了眉头,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好在,内院侍候的人都打发了,只留了徐氏的心腹丫鬟金珠守着大门。
金珠见了苏宓,长长的吁了口气,当即行礼道:“奴婢见过大小姐。”
屋子里徐氏的声音嘎然而止,紧接着,响起一阵呜呜咽咽的哭泣声,苏宓按了按太阳穴,示意金珠掀起帘子,她拾脚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