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儿就看到屋子里一片狼藉,散落一地的碎瓷以及几件被撕得四分五裂的孝衣。
苏宓皱了眉头,往里屋走去。
内室里。
徐氏的奶妈张嬷嬷正苦口婆心的劝着哭得肝肠欲断的徐氏,乍然抬头对上面若冰霜的苏宓,一怔之后,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夫人,小姐来看您了。”
徐氏哭声一顿,却在下一刻,越发嚎得惊天动地,似是要把人的耳膜都穿裂。
苏宓皱了眉头,不耐的说道:“母亲你不去灵堂哭,躲在这哭什么?”
张嬷嬷暗道一声糟糕,才要阻止,却在这时徐氏猛的抬头瞪着一双红肿如桃的眼睛,顶着半边肿得像馒头的脸,嘶声吼道:“是我不肯去吗?我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出去见人?”
苏宓也被徐氏的样子吓了一跳。
她被徐显睿带离寿安堂,后面的事棉雾和她说了,她也知道父亲把母亲打了,但却不曾想到,会打得这样厉害。而想到,徐氏是因她之故,挨的那一巴掌,一颗冰一样的心,莫名的便有了几分柔软。
叹了口气,苏宓上前,捧了徐氏的脸,轻声问道:“有没有上药?”
徐氏才止了的泪水,一瞬间再次汹涌而出。
张嬷嬷连忙说道:“上了药,原先比这肿得还要厉害。”
“嬷嬷去厨房要些冰来,拿冰敷一敷吧,不然怕是明天都消不了肿。”苏宓说道。
张嬷嬷连忙退了下去。
苏宓拿帕子拭去徐氏脸上的泪水,轻声说道:“别哭了,哭坏了身子,还不是自己遭罪?”
“他,他怎么就下得了这个手。”徐氏哆嗦着嘴唇说道:“从前他不是这样的啊!”
从前,他只是成国公府受尽白眼的庶子。而现在,他是成国公府说一不二的成国公!怎么会一样呢?
这样的话,苏宓并没有和徐氏说,有些事,别人说没用,得要自己去参透。一辈子都要活在别人的提点里,那是在浪费粮食。即便这个人是生养她的亲娘,她也不会改变想法。
苏宓的手很巧,不过几下就梳了个富贵的牡丹髻,又选了一枝珍珠制成的华胜别了上去。仔细端详了一番,说道:“挺好的。”
徐氏却是连看也没看铜镜里的自己一眼,伸手握了苏宓的手,哑着嗓子说道:“宓儿,娘想过了,璟王也好,鹤庆候也罢,我们都不去想了,你表哥……”
“母亲,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苏宓打断徐氏的话,压下心里的恼火,轻声说道:“屈平说,父亲有意请辞官归隐的墨翰林替二弟授课,您知道吗?”
墨翰林墨继儒,两榜进士出身,有传言说他是墨子后人。
苏春请这样一个人替苏昘 那个小崽子授课,是什么意思?
徐氏一瞬间整个人都紧张起了来。
苏宓眼睛微微的眯了眯,知道徐氏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
不多时,张嬷嬷取了冰块来,苏宓亲手接了,一边替徐氏敷红肿的脸上,一边轻声说道:“明日,母亲还请早些去灵堂,宫中说不定会来人。”
以蒋老人和安太妃的交情,安太妃不可能不派人来。
徐氏显然也想到了,顿时不由自主的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宓儿,我……”
“母亲不用怕。”苏宓握住徐氏颤抖不已的手,目光直视着徐氏,“祖母是被苏宬气死的,和你和我们都没关系。”
徐氏怔了怔,直至苏宓轻声将她让苏旻去做的事在她耳边说了一遍,徐氏变了形的脸上,红肿的眸子里眯起抹狠色,重重点头。“知道了,放心吧,娘不会坏你事的。”
苏宓没呆多久,有她给下的那剂猛药,她相信,短时间内徐氏还没法只顾自怨自艾,而无视身边的危机。
“小姐,这不是回关鸠院的路。”棉雾轻声说道。
苏宓唇角扯起抹浅浅的弧度,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回关鸠院的路。
没有得到苏宓的回话,棉雾不敢再说。
等发现脚下的路是去灵堂的路时,棉雾猛的抬头朝身姿挺得笔直的苏宓看去,“小姐?”
“我眼睛没瞎。”苏宓喝斥道。
棉雾不敢再出声。
挂满白幡的灵堂,黑色的金丝楠木棺材静静的摆放在正中,白衣素缟的玉喜嬷嬷神色木然的跪坐在一侧,目光呆呆的看着那个偌大的“奠”字,眼里不时的流出两行清泪。
听到步子声,玉喜嬷嬷扭头看了眼仍旧一身艳服的苏宓,下一刻,却是没什么表情的低下头,拿起一旁的纸钱往火盆里扔。
苏宓步履款款的走至玉喜嬷嬷身前,隔着三步的距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知道,白日里的那个黑衣少年就藏在某一处,不容许任何人靠近玉喜嬷嬷半步之内。
“嬷嬷,祖母已经去了,你,什么时候上路?”苏宓突然问道。
玉喜嬷嬷手上的动作一顿,稍倾,继续。
“祖母用了嬷嬷一辈子,没有嬷嬷的侍候,她老人家怎么能习惯呢?”
见玉喜嬷嬷仍旧无动于衷,苏宓朝四周看了看,想了想,大着胆子往前迈了一步,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好像她这一步迈出,那些挂着的白幡忽然就动了动,一股凌凛之气扑面而来。
苏宓深吸了口气,压下怦怦的心跳,低了声音说道:“祖母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当日她进宫退婚的事,父亲是如何知晓的吗?”
玉喜嬷嬷手上的动作一滞,然后,抬头看向苏宓。
苏宓笑了笑,水灵晶莹的眸子却似淬了毒般,幽幽的盯着玉喜嬷嬷,“祖母她怎么能瞑目呢?”
“是谁?”玉喜嬷嬷咆哮着嘴唇皮,嘶声问道:“是谁?是谁出卖的老夫人?”
苏宓却在这时直起身子,缓缓往后退了半步,咯咯笑道:“你猜啊!”
“到底是谁?”玉喜嬷嬷猛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朝苏宓扑了过去,嘶声喊道:“是谁出卖了老夫人?”
如果没有那个人,蒋老夫人便不会遭苏春陡然发难,而失去了反抗之力。一切便不会是今日的结果!可以说,一切的悲剧都是源于那个给苏春通见报信的人!
玉喜嬷嬷抬手朝苏宓抓了过去,这个小贱人知道,她要问出来,问出那个人是谁……飞羽惊觉不对的时候,玉喜嬷嬷已经被苏宓引出了灵堂外,便在飞羽纵身而出的刹那,一声惨呼响砌屋宇。
玉喜嬷嬷满脸是血双目圆睁的倒在了柱子下。
飞羽几乎是想也没想,猛的拔出腰间软剑,对着被层层家丁护在身后的苏宓便刺了过去。
苏姑娘说过,她要这嬷嬷毫发无损,可是,他却让这嬷嬷在他眼皮子底下丢了性命!
“保护大小姐!”
家丁们的声音夹杂在一声声的惨叫声中,响起。
苏宓根本就不看身后的情形,而是转了身,不要命的往前跑。
她听到利刃入肉的声音,也听到家丁惨叫倒地的声音,越是如此,她越不敢停下脚下的步子。
玉喜嬷嬷死了,这世间再没人可以指证当日发生的一切。
苏宬,你便是活着又能如何?
“来人,去大理寺报案,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在国公府行凶伤人!”
苏春高亢的男声响起。
有家丁匆匆跑了出去,更有无数的家丁赶了过来,围在苏春跟前。
飞羽将最后一名家丁砍倒在地,目光轻抬,隔着人群定格在那抹只剩一个黑点的影子上。
苏宓,不杀你,我飞羽誓不为人!
在又一波的家丁如洪水般围上来时,飞羽纵身一跃,消失在成国公府的上空,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没有人赶去追,所有人都站在了原地。
苏春阴沉了脸,指着灵堂外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以及那些重伤倒地哀嚎的伤者,拧了眉头说道:“把这里清理干净。”
飞羽出手狠辣,几乎是一招便毙命,血水浸透了古朴的青砖,不染透了青砖下黑色的泥土地,空气中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侥幸活命的家丁心有戚戚的搬着地上的尸体,不敢想像,前一刻这些人还在和他们谈笑风生,这一刻便阴阳两隔。
苏春绕步到圆睁了双眼的玉喜嬷嬷跟前,稍倾,沉声吩咐下去:“去订副上好的棺木来,玉喜嬷嬷忠心殉主,将她葬入苏家祖坟。”
“是,国公爷。”
有人应声,急急退了下去。
苏春这时才直起身子,却在起身的刹那,一阵猛烈的阴风迎面吹来,与此同时周遭的白幡突然迎风而动,猎猎作响,天空一瞬间暗沉了下来,紧接着“哐啷啷”一个猛雷在头顶响起,倾刻间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而下。
家丁们顾不得收拾眼前的狼藉,四散奔逃找地方躲雨。
却在这时,数道白光划过苍穹在成国公府上空炸裂,“轰隆隆”的雷声不绝于耳。天空像是缺了个口子一样,瓢泼大雨自空中倾泄而下。有小厮拿了油纸伞急急的朝这边跑来,只是,没等小厮近前,又是数道白光在天空亮起,白光照亮了漆黑的天空,照亮了仓惶奔跑躲雨的苏春。
“老爷,”小厮追着苏春后面喊他,“老爷,伞,给您伞……”
小厮的惊呼声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雷声里,天空中电闪雷鸣,而就在这时,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一道白光,突然划破天空对着奔跑躲雨的苏春直直劈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