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大风大雨,直至凌晨方停歇。
次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格外的蓝。
成国公府彻夜灯火。
昨天傍晚边,便有人挨次报丧。
蒋老夫人的娘家是不必报了的,父兄皆走在她前头,唯一的侄儿蒋雁翔更是葬身在成国公府,剩下的,便是成国公的旁枝,嫡长媳容氏的娘家,以及庶媳徐氏的娘家,接下来就是一些故交好友。
从第一代成国公起,成国公的子嗣便不丰,加之苏家出情种,极少有纳妾生下庶长子的,是故,还生活在盛京城的旁枝早已出了五服,这丧报和不报其实没什么意义。
容氏的娘家倒还有人,只是容氏是兴州府人氏,这丧报过去,等人赶来的话,怕是老夫人坟头的草都长出来了。剩下的也就是徐氏的娘家,东宁伯府和蒋老夫人生前的知交好友。
成国公府的大门早早打开,几个年老的嬷嬷面无表情的在那里烧着纸,透过大门往里望,满目霜白。与哀乐齐响的是慈恩寺九十九个大和尚的梵音、木鱼声。
苏宬走下马车,目光轻抬,落在广梁大门上随风轻扬的白绸上。
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衣食教养不缺,缺的从来就是孝儿佳婿,真情实意!
燕行的站在苏宬身侧,目光顺着她看了过去,稍倾,沉声说道:“进去吧。”
苏宬点了点头。
灵堂里。
苏春和徐氏跪在棺木的两侧,不时的向着来吊唁的人行谢礼。
东宁伯徐淇是来得比较早的一批客人,早被苏旻迎去了灵堂一侧的花厅歇息。
蒋老夫人在世时与人为善,老成国公和苏煜又是个热善好施的性子,是故,凡是盛京城报得上名号的府邸都来了人。当然这里面有当家人亲自来的,也有仅只是派了管事来的。
英国公府便只是派了管事来,但便是这样,苏春都激动的不行。要知道,英国公不仅仅是最高世袭公爵,历代英国公更是天子近臣!
宁平候府来的是宁平候安行远本人。
安行远年过四旬,身材颀长,穿一身玄青色的素面直裰,颌下留着两三寸长的胡须,很是儒雅。
接过管事递过来的香他拜了三拜,苏春领着家人行谢礼。
安行远看着磕首于地的男人,目光很是复杂。
他本可以不来,在一夜间满城尽是那些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后,他更可以不来。
但他还是来了,他其实也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执意要走这一趟。
“请……”
安行远的声音才起,却在这时,一声唱喏声突起,“有客到。”
一抹秀美的身影缓缓自门外走了进来。
都说若想俏,一身孝。苏宬一身孝服,黑发梳成双丫髻,以两根本白的绸带饰髻,清水出芙蓉似的自门外款款走了进来。
脸上半边红紫狰狞的伤疤不见了,白皙如玉的脸上,一对黑漆漆冷凛如千年寒潭的眸子,死死的盯着蒋老夫人的棺木,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苏春一瞬僵在了原地。
他知道苏宬会回来,也做好了她回来应对的准备,可是……便在苏宬怔忡失神时。一侧的徐氏却是动了!
“你还有脸回来!”话落,徐氏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朝苏宬扑了过去,“你怎么还有脸回来?怎么还敢站在这?你怎么不去死……”
徐氏的手朝苏宬抓了过去。
贱人,看我不抓花你的脸!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我就不信你敢对我出手!
苏宬转身,一把握住了徐氏的手,目光藐视的看着徐氏,“我为什么没有脸回来?你都没死,我又怎么会死?”
“放开,你放开我!”
徐氏奋力的想要抽出手腕,几次的努力都无法挣脱后,她干脆哭喊了起来:“你害死了你祖母,你怎么还有脸回来,还敢站在这,你就不怕……”
一阵哗然声响起。
之前那些被请到偏厅用茶的客人都走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苏宬身上。
窃窃的议论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真是作孽啊!老夫人生前是多好的人,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谁知道,却养了头吃人的狼!”
“就是啊,当真是画皮画骨难画心,苏煜和容氏那样忠贞的人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
徐氏眼底绽起了一抹得意的笑。
哼!
你是苏宬又怎么样?
一个没了名声的大小姐,一个人人唾弃的大小姐,一个从此以后如过街老鼠般的大小姐,一个……
苏宬的冰冷的像椎子一样的目光,缓缓的自周遭的人身上一一扫过。
目光所到之处,不知道是慑于她周身凛然的气势,还是不耻于她无动于衷的漠然,声音渐渐的小了下去。
而就在这时,苏宬开口了。
“我害死了祖母?”她看着徐氏,像是要在她身上看出个洞来,一字一句的问道:“是我给祖母灌的药?让她好好的一个人从此卧床起!是我不顾祖母的苦苦哀求,虐杀蒋家表哥,绝蒋家的嗣,断了蒋家的根?!”
无异于平地一声雷。
苏宬的话就像是平静的湖面投进了一块巨石,人群瞬间炸开了。
成国公府的一夕巨变,人们不是没有猜测,但必竟谁都不是当事者,真相到底如何,谁也不敢说就一定清楚。
一夜之间,盛京城街头巷屋都在流传成国公府的事,自然大家便先入为主的将苏宬当成了那个口诛笔伐的罪魁祸手。
可是,现在人们眼里心里认定的罪魁祸手却在这时,又说出了另一个真相……
真相到底是什么?
“你这个疯子!”徐氏猛的抬手朝苏宬的脸扇了下去,“今天,我就替你祖母,替你母亲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孝女。”
只是,没等徐氏的手挨上脸,苏宬突然的便将徐氏,朝蒋老夫人的棺材狠狠掼了过去,与此同时,冷声喝道:“你没那个资格!”
“咚”的一声,徐氏一头撞在金丝楠木棺材上,顿时,眼前一片金星直冒。她干脆也不起来了,一把抱着蒋老夫的棺材,号啕大哭起来。
“母亲,您看看啊,这就是您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要的人,可怜,您老人家活着不容易,就连死了都不安生啊……”
徐氏这一哭,顿时引得周遭的人唏嘘不己。
有人同情苏宬,但更多的却是针对她。
想想也知道。
必竟,现在的成国公是苏春,可不是苏煜!
苏宬无视众人的非议,而是目光掠过徐氏,看向一侧神色复杂的苏春,“听说,你昨天被雷劈了?”
苏春脸色猛的一变。
大厅里的人更是齐齐变了脸色,目光不约而同的都落在了脸色如同开了染房的苏春身上。
被雷劈?
这得做了多大的孽啊,才会被雷劈。
大夏朝自太祖开朝立国到现在已过百年,也没听谁说过,有人被雷劈啊?
众人的脸色变了。
苏春顶着那些如同刀锋般的目光,一口气没憋死。
他已经下了封口令,昨日之事谁也不许往外露出半个字,为什么这个小贱人却知道了?回头让他知道,是谁往外说出去的,看他不活剐了他!
“被雷劈?”苏春冷哼一声,目光上下打量起苏宬来,“姑娘,我成国公府与你有什么怨什么仇,要让你费尽心思找上门打扰家母安宁,败坏我国公府名声?”
围观的人:“……”
什么意思?
听成国公这话里的意思,这姑娘不是苏宬?
不是苏宬?那刚才徐氏……大家的目光不由的又看向了徐氏。
徐氏自己也是一头雾水,目光惘然的看向苏春,“国公爷,你说她……”
“你也是白活了这么大年纪。”苏春斥了徐氏一句,说道:“元娘她早就死了,你忘了?来个和元娘长得像的,你就将她当元娘,在母亲的灵前跟她起争执,吵了母亲的安宁。”
徐氏张了个嘴,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宁平候。”有人走到了安行远身边,轻声说道:“你家和苏姑娘议过亲,你肯定是见过她的,那眼前这姑娘,她……”
“是啊,宁平候,这姑娘她到底是不是苏煜的女儿?”
安行远目光复杂的看着苏宬。
他知道当日退亲事出有因,但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真相会如此的不堪。
嫡庶之争,家家难免,但似成国公府这般……安行远看着苏宬的目光很复杂。两家的亲事已经解除,他无意介入成国公府的家事,可是,让他做出违心之举,否定苏宬的身份,这种落井下石助纣为虐的事他干不出来。
“宁平候!”
有人忍不住在一边开始催促。
苏宬不语,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裙,然后走身走到之前徐氏跪着的地方,将那个徐氏用过的蒲团踢到了一边,然后就那样直直的跪了下去。
所有人都被她这个举动惊呆了。
苏春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指着苏宬喝道:“你给我起来,我念你年纪小,不与你计较,你却当我成国公府好欺是不是?”
苏宬却是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他一个,顾自拾了一侧的纸钱扔进火盆,对着那个大大的“奠”字,轻声说道:“祖母,你去吧,你放心,那些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苏春惊怒之下,便要伸手去拽苏宬,却在这时,一声唱喏声起。
“璟王前来吊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