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庆候府的后花园,假山池水、竹林石岛、亭台水榭、花坞曲桥、应有尽有。虽说是盛夏时节,但因为园内遍植奇花异草,又有上百年的老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清爽宜人。
前世,苏宬最爱的便是这个后花园,再不高兴,只要在这园子里逛上一圈或坐上一坐,所有的气也都消了。
正想得出神时,耳边响起梅华的声音。
“前面有块一丈多高的太湖石,放在那,很像一只登高望远的猴子,苏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苏宬笑了笑,“还请梅夫人前面带路。”
梅华则使了个眼色给身后跟着的小雪,下一刻,苏宬便注意到,一直紧跟着她们的小雪,先是落后几步,再然后拐上另一条前往紫薇苑的小径,一阵风似的没影了。
苏宬一边观赏着沿途的风景,一边好奇的问道:“我刚才听候爷说,你从前是萧夫人的婢女,是吗?”
梅华眉梢几不可见的拧了拧,眸底的神色也变得阴沉了许多,“是的。”
“那你是夫人生前就给候爷提的妾吗?”
梅华步子一顿,拧眉看向苏宬,“苏姑娘,你一个姑娘家,问这些别人的家事干什么?”
苏宬嘻嘻笑了笑,说道:“因为外面都在传候爷重情重义,这大夏朝打从太祖皇帝开朝立国时,就没听说过哪个男子替亡妻守三年的。更别说像候爷这样权高位重的男人。”
梅华脸上生起一抹与有荣焉的笑,只是很快她便笑不出来了。
“从前萧夫人在世时,没听说候爷纳过妾啊。萧夫人过逝后,候爷自己对外说三年不娶妻不纳妾的,既然如此,那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呢?”
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梅华一张装扮精致的脸,差点便扭曲的不成人样。
这段日子以来,她代表鹤庆候府在候应酬,京都的贵妇人哪个对她不是谄颜奉承,便是有人不屑于她侍妾的身份,较为冷淡,却从来没人敢这样当面问她一句,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看了眼后面那一排因为忍笑忍得身子瑟瑟颤抖的下人,怒气一瞬淹没了理智。
梅华站在那,横眉冷眼的看着苏宬,“苏姑娘,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不会说话!”
“没有啊!”苏宬眨巴着眼睛,一脸懵然的看着梅华,“梅夫人,我说错什么了吗?”
对上一脸无辜的苏宬,梅华很想吼一句,“你没说错什么,只是你说话之前,能不能先过下脑子!”
费力的咽了咽干得生烟的喉咙,梅华用尽一身的力气,摇了摇头,干巴巴的说道:“没有。”
苏宬顿时一脸的如释重负,小手更是连连拍打着胸口,一副吓死我了的样子。
这一幕看得梅华更是两眼冒火,七窍生烟。
但是,她能说什么?
小小覃氏药堂的孤女不在她眼里,可是,覃氏药堂后面的人呢?
不过,梅华也不是常人,不过是转眼,脸上便恢复成了之前笑意盈盈的模样。
“苏姑娘,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打脸嘛,谁不会啊?
“我这脸啊!”苏宬抬手摸了摸自己半边毁容的脸,叹了口气,说道:“半夜不小心,被毒虫给咬了。”
梅华暗暗的说了句“活该”,脸上却是一副好可惜的表情,“哎呀,那你以后岂不是嫁不出去了?”
这世道,一个姑娘家最大的不幸是什么?
自然是嫁不出去,做一辈子老姑娘了!
梅华是她捡回来的,有几斤几两,她会不知道?
苏宬扯了扯嘴角,脸上绽起抹皮笑肉不笑,看向梅华,“嫁不出去,也比连个妾都当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强吧?”
梅华:“……”
下人,“姑娘,你真是太强悍了!怎么说,这也是我们府上候爷唯一的侍妾,您这样当面打脸,合适吗?”
苏宬表示这脸打得毫无压力。
你们候爷敢替她出头,我就敢指着你们候爷说他是欺世盗名之辈!
时间仿若静止。
梅华站在那,她的身后是烟波浩渺的候府,脚下是青砖铺成的小径,小径四周是绿树红花,一袭淡紫罗裙加身的她,本该雍容华贵美艳不可端物,却败给了扭曲的面容和周身翻涌滔天怒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
便在苏宬等得脚都快生根时,一道久违的嗤笑声蓦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静。
“哈,真是丑人多作怪。”
话声一落。
长条身材,雪白肌肤的詹宝茹自小径一端,款款而来。
若是不论她声名狼藉的名声,不论她放浪形赅的品性,这样的詹宝茹无疑是让人见之惊艳,望之生喜的。
只可惜……
苏宬凛冽的眸子里几不可见的闪过一道冷芒,唇角挑起抹浅浅的弧度,似笑非笑的看向詹宝茹,“丑人做怪不奇怪,奇怪的是荡妇装圣女,婊子挂牌坊!”
梅华看苏宬的目光,简直就像是见了鬼。
这人疯了不成?
就算你师祖是覃偐,师兄是覃鸿雪,背后是璟王,是太后,可候府的背景又差到哪去了?支撑起鹤庆候府的可不是外戚这个身份,而是候爷的能征善战,战无不败!
詹宝茹虽然生性浪荡,但她还不至于浪荡到连名声都不要,是故,苏宬的一句话,无异于捅了马蜂窝。
“你骂谁是荡妇,谁是婊子?”
苏宬哼了哼,下巴微微一抬,比她还傲骄的问了一句,“你的丑人多作怪,又说谁呢?”
“说你,就是说你,怎么了,长得丑还不让人说?”詹宝茹怒声吼道。
苏宬眯了眼睛,要笑不笑的看着涨红了脸的詹宝茹,“长得丑就得让人说?你缠着我师兄,你不是荡妇?但凡长得好的男人,你都要,你不是婊子,你是什么?”
吵架嘛!
谁不会?
“苏姑娘慎言。”梅华冷了脸看向苏宬,“二小姐再不是,那也是我候府的二小姐,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教训她。”
苏宬才要开口,詹宝茹却在这时对着梅华“啐”了一口,没好气的说道:“滚,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掺和本小姐的事?”
一天之内,这已经是梅华第二次问人当面责问“是个什么东西了”。妆容精致的脸,一瞬间,青白交替,最终一片涨红如紫,狠狠一跺脚,说道:“行,是我多事,是咸吃萝卜淡抄心,我不管了,还不行吗?!”
话落,转身便走。
“夫人……”
悄然混回下人间的小雪,连忙拔脚追了上前。
眼见得主仆二人走远,苏宬目光一收,迎上詹宝茹阴冷狠毒的目光,嗤笑一声,火上浇油的说道:“这人脑子有问题,我哪里教训你了?我明明说的是事实,是不是?”
“事实?”詹宝茹挑眉看向苏宬,“我是荡妇,我是婊子,这就是你所说的事实?”
苏宬讥诮的问道:“难道不是?”
詹宝茹没有回答苏宬,青白交替的脸上,蓦然绽起抹意味不明的笑。
苏宬心生警觉。
同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久,她知道,詹宝茹这个人有时候胆子大起来,是不能以常人的标准来衡量的。
而下一刻詹宝茹的动作,果然让苏宬暗暗的吸了一口冷气。
“嚓”一声轻响,詹宝茹手里握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将精美的刀鞘随手一扔,阴恻恻的看着苏宬,“我原以为你这张脸已经够叫人讨厌的了,想不到,你这张嘴更让人讨厌。”
而几乎是在詹宝茹手里匕首出鞘的刹那,侍候的下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有胆大的喊了一声“二小姐”,换来的却是詹宝茹恶狠狠的一个回头,厉声道:“都给呆在原地不许动,谁敢去前面告状,回头,我扒了她的皮!”
苏宬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怎么也没有想到,詹宝茹会疯狂到动刀的地步!
可见她自诩对詹氏兄妹的了解,是多么的可笑。
苏宬佯做害怕的样子,看着詹宝茹,紧张的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做什么?”詹宝茹脸上绽起抹残忍的笑,“自然是割了你的舌头。”
话落,抓住匕首便狠狠朝苏宬扑了过来。
“啊!”
下人们顿时吓得惊作一团,作鸟兽散。
苏宬混在人群里,“慌不择路的逃”,一边逃还一边大声的喊:“你疯了,我若有个好歹,我师兄他不会放过你的!”
她不提覃鸿雪还好,一提覃鸿雪,詹宝茹原本六分的怒气顿时变成了十分的恼火,吼道:“割了你的舌头,回头,我就把覃鸿雪的脸划花了,看他还得意什么!”
藏身在花树中的小雪,瑟瑟的看了眼越追越远的苏宬和詹宝茹,不无担心的问道:“夫人,这样下去要出事的,真的不去和候爷说一声吗?”
梅华脸上绽起抹阴鸷的笑,狠狠瞪了眼小雪。
小雪,一个瑟瑟,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梅华看着不远处追来追去的两个人,脸上的笑意愈深。
这两个人,都是死有余辜!
她脑子进水了,才会让人去通知候爷。
要知道,不管她二人谁胜谁负,最后坐收渔人之利的都是她!
“夫人,苏姑娘跑到水心榭去了!”小雪指着远处惊声说道。
梅华脸上的笑容一僵,不等她有所表示,便听到四下里一片惊呼。
“不好了,二小姐落水了!二小姐掉进鱼子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