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定主意,苏宬略作沉吟后,目光轻抬看向福成长公主。
“公主,臣女可否与您单独说几句话?”
福成长公主没有错过苏宬眼里的凝重,想都没想,她便抬手示意花厅里侍候的人尽数退下。
书桃亲自守在了花厅的门口,目光警觉的注视着四周。
对上福成长公主看来的目光,苏宬默了一默,轻声说道:“王爷受伤了。”
福成长公主搁在桌上的手蓦然一紧,目光一瞬变得凛冽如霜,“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会受伤?伤得厉不厉害……太后知不知晓?”
苏宬对上福成长公主咄咄逼人的目光,眉眼间拢起抹愁绪,轻声说道:“几日前得到的消息……”
“等等!”福成长公主抬手打断苏宬的话,目光犹疑的看向苏宬,说道:“燕行他不在盛京城,他受伤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沐管家使人来告知臣女的。”苏宬说道。
福成长公主眉眼间便有了一抹兴味之色,看着苏宬的目光也由凛冽刮骨变得若有所思。
自那日苏宬登门后,她便让人查了苏宬。
虽然燕行偶有遮掩,但必竟大多时候俩人之间的来往,是没有避着人的。而福成长公主之所以会让公主府长史去大理寺捞人,与其说是还苏宬的人情,倒不如说是卖燕行一个好!
燕行出事,璟王府没有向太后求救,而是将燕行受伤的消息,告诉了苏宬。这俩人……福成长公主目光轻抬,毫不避讳的打量着苏宬。
看上去似乎比同龄的小姑娘略为高挑,肤光胜雪,曲线玲珑,鹅蛋脸,长眉入鬓,红唇丰盈,一对千年寒潭似的眸子透着微微的犀利,使得她眉目间隐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英气。
福成长公主默默的给了一个判定,长相并不是如何的天姿国色,只能说中上之姿,只是,那若有似无的英气却是罕见。至于身份,若是苏煜还在世,确是门当户对的一份好姻缘,只可惜……叹了口气,福成长公主垂了目光。
“王爷伤势如何?”
苏宬摇头,“王爷送回来的消息只说遇袭受伤,至于伤势不曾提及。”
福成长公主目光轻抬,朝苏宬看来,眉目间不自觉的便有了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苏宬知道,福成长公主这是在质疑她话的真假。
但事实确是如她所说,她并无隐瞒,是故,她神色从容的迎向福成长公主审视的目光。
“你一点都不担心吗?”福成长公主突然问道。
不担心吗?
怎么可能会不担心呢?
可比起担心,她需要做的事太多啊!
苏宬垂了眼睑,掩尽眸中诸多不能与外人道的心思,轻声说道:“王爷乃国之栋梁,朝之重臣,千金之躯,身系天下子民的希望。臣女自是像长公主一般,希望他安然无事,平安归来。”
这种官面堂皇的话,说了和不说有什么区别?
福成长公主下意识的便要开口斥责,但却在抬头对上苏宬乌鸦鸦只别着一只素色银簪的发顶时,那些斥责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口,稍倾,默默的咽了下去。
她怎的忘了,苏宬尚在孝期!
再则,必竟名份未定,苏宬真要是说出些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只怕反要落个轻狂不自重的名声。
难得的福成长公主心中一软,“王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是的,王爷吉人天相,又有祖上龙脉相护,必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苏宬轻声说道。
福成长公主微微颌首,无意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话峰一转,说起了别的。
“那个苏旻,是怎么回事?”福成长公主眉心微蹙,目光不解的看向苏宬,“不过是个婢女,交出去就是了,为什么要以身涉险呢?本宫听韩东兴说,若不是他去得及时,你便要吃苦头了?”
“苏旻其实没有说错,”苏宬抬目看向长公主,“他孝期嫖宿戏子确是臣女有心设计。”
福成长公主脸上的神色僵了僵,稍倾,沉声说道:“如此说来,蒋老夫人当真如坊间传言,是死于他夫妻二人之手?”
“祖母当日是被徐氏亲手灌下毒药,从此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卧床不起。蒋家表哥,更是被苏春当着祖母的面虐杀而死。”苏宬缓缓说道:“而臣女之所以会与王爷相识,也是因为苏旻和苏宓带了一群乞丐到田庄……臣女万般无奈,只得求死保清白,不想却大难不死,幸被王爷所救。”
福成长公主看着眉目轻垂,看不清脸上神色的苏宬。
这样的人生惨剧,说实话,在别人眼里可能是触目惊心,闻所未闻。可对于出身皇家看尽诸多阴私恶毒的她来说,却觉得不过是世间百态的一角。
默了一默,福成长公主缓缓说道:“本宫教你一句话,凡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
苏宬张了张嘴,却被福成长公主抬手阻止。
“本宫知道你想说什么,可能你觉得死对他们来说太仁慈,要让他们生不如死。本宫便再教你第二句话,人生除却生死无大事。”
“在你眼里,你觉得生不如死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可是在他们来说,只要活着,便意味着希望,意味着即便不能东山再起,不能玉石俱粉,可能恶心你一下也是好的!”
福成长公主,神色淡淡的看着苏宬,“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宬白皙的脸上绽起抹绯红。
确如福成长公主所说,苏宓难道不知道,即便弄死苏旻栽脏到她身上,也不能将她怎么样吗?不,她知道,可知道还要这样做,甚至不惜赔上亲生兄长的命,为什么呢?
不就是像福成长公主说的那样吗?
我不能让你像我一样悲惨,可我却能像只舔过屎又来舔你饭的苍蝇一样,恶心死你!而倘若不是苏宬与福成长公主结缘在前,幸得她出手相助,今天还真就让苏宓如愿了。
苏宬不得不深思福成长公主的话。
也许,真的是她错了!
恍惚间,福成长公主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那个婢女是怎么回事?”
苏宬敛下思绪,抬头看向福成长公主,默了默,轻声说道:“那不是臣女府上的婢女,是王爷留下保护臣女安危的暗卫。”
福成长公主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那对潋滟若滴的美目一瞬间滞了滞,唇角翕翕,欲言又止。
良久。
“小七给你派的暗卫?小七为什么要给你派暗卫?”
惊怔之下,福成长公主连燕行的小名都喊出来了。
燕行在先帝众多的儿子里排行第七,是先帝最小的儿子。
只是,话一出口,未待苏宬解释,福成长公主却立时明白过来,自己问了个极为愚蠢的问题。
燕行给苏宬暗卫,自然是防着苏春一家人狗急跳墙了!
苏宬自是猜到了福成长公主的想法,有心解释一番,这暗卫不是防苏春,而是防詹景华。可一时间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必竟,詹景华的身份太不一般!
略作沉吟后,苏宬心里有了计较,轻声问道:“长公主可知王爷为何离京?”
福成长公主摇了摇头。
“那长公主可知,王爷一直在查户部侍郎郭兴勾结地方大员舞弊贪污,侵吞国银皇粮案?”
“知道。”福成长公主说道,话落,目光一紧,看向苏宬,“你是说王爷离京是为了这案子?”
苏宬点头,“王爷查到,有人想偷偷将这笔银子运出关外,他本打算先行赶到蓟门关做安排,谁想却在秦州境内遇袭受伤。”
福成长公主看着苏宬,目光微微眯起,看向苏宬,示意苏宬继续往下说。
“侵吞国银皇粮案,王爷其实在离京前已经怀疑的人选,只是滋事体大,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他不能说。”
“是谁?”福成长公主问道。
苏宬微微抬起头,目光掠过福成长公主,在花厅里慢慢的巡视了一圈。
“你放心,没有本宫的命令,这花厅三丈之内,连只虫子都别想靠近。”福成长公主说道。
苏宬唇角绽起抹浅浅的弧度,“长公主御下有方。”
福成长公主眉梢轻挑,以目示意,马屁不用拍,还是来点实在的好。
“鹤庆候,詹景华!”
福成长公主一瞬间,愣在了那。
喃喃自语道:“怎么,怎么可能是他?”
苏宬眼底掠过一抹讥诮的笑,一字一句的问道:“为什么不可能是他?”
其实,她也是在燕行受伤失眠的那个夜里因为睡不着,便将盛京城的这些事慢慢的在脑子里过一遍。过着过着,突然就福至心灵的想到,侵吞国银皇粮案的幕后黑手,会不会是詹景华?必竟,郭兴已经官至三品,能让他在事发后,心甘情原赴死的,一定是在官职上和身份上对他有着绝对辗压之势。
再想想,詹景华算计弟弟萧蔚的事,将蓟门关抓在手里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是事败之后,给自己留的一条逃生之路?
苏宬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甚至就连燕行的遇袭受伤,她也认为,是出自詹景华之手!
这世上,想要燕行死的人很多,但詹景华一定是那个最迫切,最强烈的人!
她需要长公主的这份助力。
可若是没有足够的筹码,长公主如何肯成为她的助力?
对不起,殿下,我借着你的名头撒了个真实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