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苏宬因为想着赤羽的事,没有像往常那样,用了药就上床歇息。而是,拿了本书坐在火盆边,看着看着便乏了,正恹恹欲睡时,外面响起一片请安声。
“小姐睡了吗?”
“回王爷,小姐没睡,在看书。”
苏宬一瞬惊醒,放下手里的书,正欲起来。
不想,燕行却在先她一步撩帘走了进来,摆手道:“别忙了,就在那坐着吧。”
话落,他解了身上的大氅递给一侧侍候的落羽,走到靠门口摆放着的一个火盆那,稍稍站了一会儿,待身上的寒意退了,这才朝苏宬走了过来。
落羽捧着大氅低眉垂眼的退了下去。
燕行走到苏宬身边的椅子里坐下,伸了手在火盆上烤,看着苏宬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苏宬放下手里的书,拎了红泥炉子上的水壶打算给燕行倒茶,不想,她才动,燕行已经抢在她前面拎了水壶,先将她面前的空了的杯子倒上,之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完了,不忘叮嘱她一声,“小心烫。”
苏宬点头,小心的端了茶盏捧在掌心暖手,一对清泠泠如碧波寒潭的眸子看向燕行,目光一瞬掠过他大褂下的银甲,不由蹙眉问道:“你这是才回来?”
“嗯。”燕行点头,轻声说道:“我去了趟北狄。”
苏宬看着他的瞳孔蓦然一紧,“北狄?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到要去北狄?”
“去见一个人。”燕行说道。
苏宬略作思忖,已然明白过来。
“是去见他(她)?”
明明是句没头没脑的话,可俩人却都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燕行抬目,含笑看向苏宬,“是也不是,除了他以外,我还见了另一个人。”
苏宬原以为燕行去见的是那个他埋在达怛的眼线,但听燕行的意思,似乎他见了的还有另一个人。那个人又会是认,燕行贸贸然的前去相见,就不怕中计吗?
犹疑间,燕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达怛的国师鬼敖不忿图颜猛可的独断专行,拖人给我捎了句话,想要见我一面。”
没有圣谕,一国亲王私会敌猷,若是传扬出去,那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万一消息走漏,传到詹景华的耳朵里……苏宬下意识的甩了甩头,将那个可怕的设想压了下去。
眉头蹙得死死的,看着燕行问道:“这件事,可还有第三人知晓?”
燕行幽深的眼底绽起抹淡淡的惊喜,看着苏宬,说道:“我只带了落羽和左奕随行。”
苏宬顿时便长长的吁了口气,落羽和左奕这两人的忠心须质疑,但即便是如此,她还是少不得劝道:“滋事体大,以后这个人,能不见还是不见吧。”
“好,听你的。”燕行从善如流的说道。
苏宬一瞬闹了个大红脸。
什么叫听她的,这是听她的事吗?
正欲分辩几句,却在抬眼对上燕行脉脉含情的眸子时,那些辩解的话尽数含在了嘴里,怎样也说不出来。
苏宬撇开脸,轻轻的咳了咳,问道:“你们可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燕行没有回答,幽深的眸子里绽起抹莫测高深的笑意,隐隐含着几许赞赏之色。
“确实达成了一些初步意向。”燕行说道。
见苏宬目光灼灼的朝他看来,于是继续说道:“鬼敖意欲扶持图鲁猛可的幼子阿古达木为王,提出和我合作,杀了图颜猛可。事成之后,他愿将王庭往北再迁千里,双方签订十年互不交战的国书。”
十年!
若是真能有十年的太平,那对饱受战乱之苦的夏国百姓,特别是边关的老百姓来说,可真是一件幸事。
只是,达怛人向来出尔反尔,鬼敖说的话能作数吗?
万一,燕行助他除掉图颜猛可,他却挟天子以令诸侯,翻脸不认人,再度骚扰边关呢?
“事是好事,只是,我不认为鬼敖的话可信。”苏宬沉吟着说道。
燕行不知道,作为蓟门关守将之女的萧苡宁,对这位达怛国师却是知之甚详。
达恒分漠南,漠西,漠北三个区域,这三个区域又由十几个部落组成,其中以漠北阿苏特部血统最为高贵,余下的便是漠西的卫拉特、杜尔伯特和土尔扈特部。漠南因为靠近夏国,血统变得不是很纯,一直以来都受排挤。
而鬼敖的母亲,据说便是出身在血统不纯隶属于漠南的土默特部落。还有传言说,鬼敖的父亲其实是夏国人,他身上有着一半的夏国血统。
以这样的出身,却能在老达怛王在世时,混至国师身份,又在图颜猛可即位后,两人打成平手,可见这位鬼敖是个怎样的人物!
“无妨。”似是看出苏宬的担心,燕行轻声说道:“图颜猛可我是一定要杀的,至于鬼敖他是真心合作还是想要利用我,这不重要。”
“可是……”
苏宬还想说什么,但在看到燕行眼底突然浸染上的寒霜时,那些话终究再没能说出口。
她是知道燕行为什么非杀图颜猛可的,既然知道,劝止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哪怕说这些话的初衷是源于对燕行的担心。但,终究不合时宜!
苏宬一瞬默然。
一会想着,若是真让燕行杀了图颜猛可也好,有道是主少臣疑,不管鬼敖能不能如愿扶持图鲁猛可的幼子即位,达怛的王庭总是要乱上一乱的。一会却又想着,万一这是图颜猛可和鬼敖联手设下的毒计,怎么办?
要知道,图颜猛可已经搭上了詹景华。会不会,这一切其实都是詹景华的意思?目的就是要借此除掉燕行?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越想,心越寒。
不多时,她便额头冷汗如珠,脸都白了。
“元娘,你怎么了?”
燕行一直注意着苏宬,乍然见她呼吸沉重,额头生汗,还以为她是伤疾发作,扬声便要让人去请覃偐,好在苏宬反应快,一把攥住了他的袖子,“我没事,我就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紧张了些。”
知道不是伤势有变,燕行提着的心落回了原处,他抬手拭去苏宬额角的汗,问道:“是担心这是鬼敖和图颜猛可针对我的毒计?”
苏宬不意外他能看透她的想法,当下大大方方的点头,说道:“如果真是针对你的毒计,也许,设下这个计策的人,不仅仅只是图颜猛可和鬼敖,或许还有另一个人的手笔呢?”
燕行眸光微微一黯。
苏宬知道,他应是想到了詹景华。
默了默,燕行拍了拍苏宬的手,轻声说道:“我会小心的。”
只是“会小心”,却不是放弃。
苏宬暗暗的叹了口气,即便是满心的不赞成,可终究还是没有再说扫兴的话,而是顺着燕行的话,点头道:“嗯,我记住你说的话了。”
燕行微微一阵错愕,下一刻,却是轻笑出声。
他难得有情绪外放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是面无表情,又或者是老成持重的样子。
是故,他这一笑,虽不是覃鸿雪那般的倾城一笑风华绝代,但却也是玉芝兰玉树般的潋滟无双,令人挪不开眼睛。
苏宬好久才回过神来,回过神来的她,脸上顿时如被烤,连正眼看燕行的勇气都没有了。
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苏宬突然想起白日里飞羽所托之事,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问道:“对了,有件事,我一直忘了问你。”
“嗯?”燕行侧目看向苏宬,“什么事?”
“那个……”苏宬垂了眸子,拿了火钳拨弄着脚边的火盆,理了理思绪,说道:“当日,赤羽怕我冻着,想要将惊马的马车赶回来,不想,最后雪太大,将沿路的痕迹都抹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话落,她抬头看向燕行,明知故问道:“你找到她了吗?”
燕行对上苏宬三分小意七分恳求的眸子,唇角微微挽起抹浅浅的弧度,“他们来找你说情了?”
苏宬:[王爷,你这样聊天,会把天聊死的!]
“你说情也没用,犯下这样大的错,不杀她……”
“你杀了她,师兄怎么办?”苏宬打断燕行的话,问道。
燕行被他问得一愣,怔怔的说道:“杀她和小覃太医有什么关系?”
苏宬知道,燕行之所以要杀赤羽,不过是为了以敬效由。也正是因为明白,她才不好拿自己没事来做说词,情急之下扯出了覃鸿雪。
现在被燕行这样一问,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必竟,覃鸿雪是很明确的拒绝了赤羽的。可,她若是不说出个理由来,燕行这里不好交待不好,赤羽的小命也危险。
好吧,师兄只能让你背黑锅了。
“师兄他喜欢赤羽。”
远在千里之外正与刺骨寒风做着博斗的覃鸿雪鼻子一痒,连连打了几个重重的喷嚏。使得跟在他身侧的广白一脸紧张的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覃鸿雪摆了摆,示意广白不用管他,他没什么事。
“天黑了。”广白站定在覃鸿雪身侧,指着寒星点点的夜空,说道:“我们得找个地方休息。”
可是触眼所及都是黄沙漫漫,他们又到哪里去找栖身之所?
覃鸿雪站在浩瀚的夜空下,仰首回望着夏国的方向,布巾蒙着的脸上,一对比寒星还要璀璨的眸子里盛满着思念。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