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良久,燕行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也就是说,赤羽还是要为自己的失职受罚。
苏宬张了张嘴,但当对上燕行坚持的眸子时,最终什么都没说。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管赤羽的出发点是什么,失职就是失职,燕行肯松口饶她一命,已是大幸,再要求其它,便是让燕行为难了。
这么一想,苏宬笑眯眯的看了燕行,问道:“你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
燕行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但即然提议的是苏宬,这习惯自然便可以为她打破。再者,他好像确实也有点饿了。当下,便问道:“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
因为养伤的原因,苏宬这些日子的饮食都很清淡,覃偐还按着古方给她弄了个调养身子的药膳,连着几日下来,这样的饮食已经吃得她开始怀疑人生。
燕行的话声才落,她突然就想起还是居家小姐的萧苡宁时,一到冬天,府里厨房总是会想着办法做各种各样的热锅子,吃得那叫一个畅快。
不想起还好,一想,就觉得肚子里有条馋虫要爬出来一样,她兴致勃勃的看着燕行,“我们吃锅子吧?”
“吃锅子?”燕行犹疑的看着她,问道:“你的身体……”
苏宬飞快的打断燕行的话,说道:“又不是餐餐吃,偶尔吃一回,没什么关系的。”
燕行还想再劝,可对苏宬明亮如星的眸子,心头一软,温声说道:“那吃清汤的?”
苏宬顿时不干了。
吃锅子不吃辣的,那还不如不吃呢!
燕行无法,只得说道:“那少吃点?”
这个可以有!
苏宬点头如捣蒜,原本一片黯然的眸子瞬间华光溢彩,明亮的叫人不敢直视。
看到这样的苏宬,燕行忽然就很庆幸,他没有坚持。
厨房里的灶是热着的,燕行一句话吩咐下去,自有厨子去准备。
巧的是厨房还有条白日现杀的羊腿,厨子将羊腿片成薄薄的肉片,装在粗瓷托盘里,只是,因为季节的缘故,可食用的蔬菜却是不多。
土芝和白萝卜切成了薄片分别装在不同的盘子里,白菘用手撕成一片片的装在小竹筐里,更难得的是,还有香荽和苜蓿――切得碎碎的红椒和蒜泥用小碟子装了放在一侧。
“要不要让人进来侍候?”燕行问道。
苏宬摆手,吃锅子自然是自己动手才吃得舒畅。
不过……
苏宬后知后觉的抬头看向燕行,问道:“你会吃吗?”
燕行被苏宬问得明显一愣。
很想问她一声,什么叫“你会吃吗?”
他会拿筷子,也会张嘴,怎么就不会吃了?
苏宬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这话问得不对,讪讪一笑,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需不需要人侍候?”
燕行笑了笑,问道:“你想吃什么?”
苏宬指了指碧绿青翠的香荽,“这个,我喜欢。”
燕行夹起一棵放在沸腾的锅里滚了滚,因为香荽本就可以生吃,是故,只是轻烫一下,便放进了苏宬的碗里。
之后,苏宬只要目光看到哪里,燕行的手必伸到哪里。用行动证明了,他不但不需要人侍候,而且还很会侍候人!
苏宬是吃到七分饱的时候,才醒过神来,发觉从头到尾燕行都在照顾着她,他自己还没顾得上吃一点东西。
“你自己也吃点吧。”
话落,她夹起燕行才给她烫好的羊肉,朝燕行送了过去。
等反应过来,这是她用过的筷子,上面还沾着她的口水时,燕行已经就着她的手,将那一筷子羊肉吃进嘴里了。
苏宬:“……”
燕行却似犹未尽兴,指了苏宬碗里烫得剔透的白菘,“那个也给我偿偿。”
苏宬举着筷子夹也不是,不夹也不是。
正犹疑着要不要提醒燕行,这是她用过的筷子时,耳边却响起燕行带着笑意的打趣声,“不舍得?放心,吃完我再给你烫。”
呃!
好吧。
就算是换双筷子又怎么样呢?口水都吃过了,再换也没什么意义了,不是?
想通了的苏宬,利落的夹起碗里的白菘,朝燕行伸了过去。
原以为会剩下很多,可当最后俩人放下手里的筷子时,才发现,除了剩下一些土芝和香荽外,其它的菜都吃完了。
苏宬也是到最后才反应过来,负责烫菜的燕行自始自终,手里的筷子就没离过手。可,偏偏他吃的所有的东西,都是经由她的筷子夹过去的。
期间,他还劝着她又吃了一些。
也就是说,她和他……苏宬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银筷上,顿时面染红霞坐立不安起来,怕燕行看到她的异样,她飞快的将脸撇向了一边。
好在燕行正捧着茶盏喝茶,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苏宬暗暗的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吃了这么多,要不要出去走走,消消食?”燕行突然问道。
苏宬几乎是想也没想的便点头说好。
只要,别再让她和他单处一室,别说是出去走一走,就是出去跑几圈,她都愿意。
苏宬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屋里静养,这还是头一次走出屋子。
此刻,万籁俱静,弯钩似的月亮高悬天边,银白的月光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积雪消融,院子里一棵枝杆粗壮有些年头的老树,露出黑褐色的树枝,使得宁静的夜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沧桑炎凉。
苏宬缩了缩肩,虽然觉得冷,可这清新的湿冷的空气却叫她无比的舒畅,她深吸了口气。正欲问燕行,往哪里走时,却突然惊觉肩上一沉。原来是燕行接过落羽递来的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其实也不是那么冷。”苏宬轻声说道。
她不敢抬头,大氅本就沾染了燕行的气息,披在她身上,属于他的气息正扑天盖地的往鼻子里涌。而更要命的是,此刻燕行正将她拥在胸前,低头系着大氅的带子。
呼出的清冽的气息吹打在脸孔上,使得她一颗心慌乱的几乎要跳出来,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燕行低头看着粉面含春的苏宬,幽深的眸子像是一汪看不透的深海,刮着狂风,拍着巨浪恨不得将苏宬裹在其间。
“披着吧,你身上有伤,万一再冻到了,就不好了。”燕行沙哑着声音说道。
苏宬猝然一惊,不明白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这一会儿,他就变了声音。
想也不想的便抬头朝燕行看去,恰在这时,燕行看到大氅上沾了一根枯草弯身去拾。
她抬头,他低头。
他的唇擦过她的额头,似落雪般覆在她的唇上,却如同惊雷般,震到了彼此。
她看着他,黑宝石一样的眸子,怔怔的失了反应。
他看着她,寒星似的眸子里一瞬的错愕后,便是千万朵烟花般绽放的绚烂。
夜风寒凉。
苏宬却觉得身体里好似有个火炉,正熊熊的燃烧着,而她则沉沦在这片火海里。
“扑棱棱”一阵落雪的声音,惊醒了怔怔失神的苏宬,她连忙往后退了退,拉开了彼此的距离,想说点什么,只是却因为退得太急,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台阶,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小心!”
燕行一声惊呼,伸手将苏宬拉进了怀里,双手扶着她,上下打量她一番后,仍旧不放心的问了一句,“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苏宬摇头,吸取之前的教训,小心的往后退了退,拉开与燕行的距离。
燕行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想要说点什么,却在目光落在她的素衣素裳上时,将那未及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是了,他怎么忘了,元娘仍在孝中。虽说刚才只是一场意外,他和她始终发乎情止乎礼,可人言可畏,真要传出什么不好的话。他倒罢了,左右无人敢置喙半句。可元娘却不同,那些人只怕会穷尽世上所有的污言垢语来折辱她。
这么一想,燕行顿时将心头那些旖旎的情思尽数压了下去,指着远处的长廊,说道:“就沿着这长廊走一走吧,待消好食,你就回屋去睡。”
苏宬点头,跟在燕行的身后朝长廊走去。
“这里是哪里?”苏宬轻声问道。
燕行配合着她的步子,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听到她问,答道:“秦州府内一家富商闲置的的屋子。”
秦州府?
苏宬步子一顿,她记得,她是在距秦州八百里地时迷路遇上的图颜猛可,想不到,睁眼醒来,人却已经到了秦州府!
燕行见她顿足,少不得也跟着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不走了?”
“那我昏迷了多久?”苏宬问道。
“三天四夜。”燕行说道:“你在伏牛山昏迷过去后,我便连夜带着你赶来秦州府。”
苏宬原还以为她只是昏迷了一晚,此刻听燕行说她昏睡了三天四夜后,下意识的便朝燕行看去。
怪不得,当日醒来时,她觉得他整个人浑身上下透着股惟悴,就连颌下冒出了青青的胡碴都不自觉。想来,他应该是在她身边守了三天四夜吧?
心里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可即便是感动,她也没会做出什么表达感激这情的行为来,只是深深的看了眼燕行,垂眸说道:“我想见一见赤羽,不知道可不可以?”
“她就在这房子的后罩房,你随时可以见她。”燕行说道。
苏宬点了点头,抬脚继续往前走。
两人之间开始还维持着半步的距离,走着走着,未及多时,却变成了并肩而行。就在苏宬惊觉过来,想要顿下步子时,燕行却牵起了她的手,“我想要的是一个可以陪着我并肩而行的人,而不是一直在后面看着我,虽是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