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如墨，因为白日下了一场小雪的缘故，天气越发的阴冷寒凉。
总兵府外值夜的士兵，跺了跺冷得麻木失去知觉的脚，冲着因为冻疮溃烂结满了厚伽的手呵了口气，目光羡慕的看了眼映在茜纱窗上，喝酒饮乐美女在怀的身影。
他知道，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像自家大人一样，不过而立之年便居总兵之位。但如果到了大人这个年纪，能当个千户――不，不，百户他就心满意足了。
年轻的士兵满怀激情，目光热切的看着窗户上那抹高大壮实的身影，想像着，在他家大人的带领下杀敌晋爵。因为有着梦想和希望，他甚至觉得这漫长冰冷的夜也不是那样难熬了。
屋子里。
杜祖衣半躺半靠在铺着虎皮的软榻上，一名年约十五六岁，长相美艳的侍女捧着酒盏，小意的侍候着。
在杜祖衣的下首，穿一身夏国服饰，作夏人装扮的图颜猛同样半躺半坐着，一手扶膝，一手却摸进侍女的领口，在她玉脂般的胸口上来回揉捏。侍女显然也是久经沙场之人，不多时，便面若桃李，娇喘连连，有意无意的向图颜猛可身上靠。
杜祖衣看在眼里，正准备开口提议今天就到此为止时，图颜猛可却猛的将手抽出了侍女的领口，冷冷说道：“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侍候了。”
侍女前一刻还艳若桃李的脸，一瞬间苍白失色，满目惶然的朝上首的杜祖衣看去。
杜祖衣摆手，“都退下吧。”
“是，大人。”
服侍他的侍女连着正跳着舞的一众歌妓，齐齐鱼贯而出。
待屋里只剩下自己和图颜猛可两人后，杜祖衣微微坐直了身子，看向图颜猛可，“我记得你一直都很喜欢翠翠的，怎么今天却……”
图颜猛可摆了摆手，打断杜祖衣的话，问道：“事情真的会像你说的那样，万无一失？”
“放心吧。”杜祖衣方正的脸上绽起抹志得意满的笑，“为了达成大王您的心愿，候爷可是不惜代价连十几年埋下的钉子都用了。”
图颜猛可嘴角挑起抹讥诮的笑，目光冰冷的看向杜祖衣，嗤笑道 ：“不惜代价？不过是动用了一个细作，便是不惜代价。那么本王千金之躯孤身涉险，又是什么呢？”
杜祖衣被图颜猛可的话问得半响答不上来，本就黝黑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
他这人，本就勇猛有余，机智不足。
之所以能当上这个辖东胜、开平、大宁、兴和四卫所的总兵，不过是因为他暗中向詹景华投诚，借助詹景华的权势，才坐上了这个位置。
“看你这话说的，”杜祖衣呵呵笑了一声，干巴巴的说道：“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予人方便予己方便不是？再说了，您若是不走这一趟，岂不白白错失了苏大小姐这么一位红粉佳人？”
话落，发出一阵自以为豪迈风趣的笑声。
图颜猛可冷冷的睃了眼笑得像头驴叫的杜祖衣，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嫌弃鄙夷之色。
都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可詹景华那样一个智勇双全骁勇善战的人，麾下怎么就出了杜祖衣这么一个草包？
杜祖衣笑了一会儿，对上图颜猛可冰冷的目光，就像有只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一样，笑声嘎然而止。讪讪然的，就连手脚似乎都无处安放！
这样的杜祖衣落在图颜猛可眼里，越发的叫他郁卒不已。没来由的脑海里便浮现起当日苏宬谈笑自若的脸。
她怎么样了？
派去的人，有没有得手呢？
为什么，他总觉得事情的发展顺利的异于寻常？
前一刻，还生死不弃的俩人，怎么眨眼的功夫就因为理念的不合，而弄得断情绝义？连生死都能共同面对的人，怎么就会为了意见的不合，而走到绝情断义这一步？
图颜猛可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一遍又一遍的梳理着事件的始末，试图找出疑窦。可私下里，他却又希望事实便是如他看到的那般，苏宬和燕行是真的决裂了。必竟，只有这样，他才有希望可以得手，派出去的人手才有可能成功！
大厅中，因为烧了地龙的关系，即便外面寒风刺骨屋里却温暖如春。
只是，这份暖意却让图颜猛可异常烦燥不堪，他猛的站了起来，抬脚便要离开。
吓得主座之上的杜祖衣忙不迭的站了起来，“大王……”
却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步子声，紧接着便是士兵急促的喊话声，“大人，大人，璟王爷来了。”
杜祖衣也好，图颜猛可也罢，齐齐朝门口看了过去。
传话的士兵单膝跪地，大冷的天，跑得满头都是汗，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杜祖衣下意识的朝图颜猛可看去。
图颜猛可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幽幽的看着门外漆黑的夜。
燕行来了！
真的来杜祖衣的总兵府了！
为什么？
他之前不是一直不肯露面吗？
为什么，却在这个深夜没有任何报备的情况下，直奔杜祖衣的总兵府而来？
是他发现了什么吗？
或者，他可以趁这个机会，将燕行一举拿下？
图颜猛可一颗心猛烈的跳着，意有所动的朝杜祖衣看去。而这个时候，杜祖衣恰巧也朝他看来，四目相对，杜祖衣问了一句叫图颜猛可几欲吐血的话。
“他，他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图颜猛可：“……”
刀锋般的目光使得杜祖衣一瞬醒过神来，连连对尚且跪在地上的士兵，说道：“知道了，传令下去，列队恭迎王爷大驾，本将军稍后就到。”
“是，大人。”
士兵起身跑了下去传话。
杜祖衣再次一脸急色的看向图颜猛可，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燕行为什么会来？他有什么目的？我们怎么办？”
“他为什么来，我不知道。不过，或许我们可以……”图颜猛可本想说，或许他们可以试着将燕行永远的留在这总兵府，但当对上杜祖衣惶恐不安的眸子时，突然间便改变了主意。
眼前的人根本就是个酒囊饭袋，与他谋事，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杜祖衣见图颜猛可顿在那，催问道：“或许什么？”
“没什么。”图颜猛可摇了摇头，话峰一转，说道：“为免夜长梦多，那批粮食和银两，你还是早些交给本王，本王好早些回去做准备，以助候爷成事。”
杜祖衣目光晦涩的看着图颜猛可。
原本那批粮食和银两，两人商议的是从伏牛山的栈道运到北狄，再经由北狄运去达怛，可谁知道伏牛山的栈道被璟王爷毁了。而伏牛山的栈道既然已经暴露，就不能再用。如此一来，他们就只能走蓟门关。
蓟门关，那可是萧蔚的地盘！
“大人有为难？”图颜猛可没有得到杜祖衣的回答，问道。
杜祖衣摇头，“粮食和银两都可以给你，可伏牛山栈道已经暴露，唯一通向关上的路，蓟门关又在萧蔚手里，你怎么把它们运出去？”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图颜猛可冷声说道：“你只需要将东西交给本王就行。”
杜祖衣一时气结。
以为他不想啊？
那些东西握在手里就像烫手山芋一样，可是他有什么办法？
盯着这批东西的人，可不是别人，是璟王殿下。从御史丁敏和赵廷举报郭兴开始，璟王燕行便如附骨之蛆一般盯着，若不是有候爷运筹帷幄，东西早就被璟王殿下查获了。
好不容易，这批东西千里迢迢满天过海的运到这里，若是在他的手里出了差池，他就是有一百条命，也没法向候爷交待啊！
杜祖衣早就看不惯图颜猛可的蛮横无理，心里一肚了的火，加之燕行的突然到来，让他本就崩紧的精神更是如同上了弦的弓，一触即发。当下，没好气的说道：“这事稍后再说，我先去应付璟王。”
话落，抬脚便走。
图颜猛可被他的态度激怒，正欲发作，却在抬眼对上头顶雕工精致的飞檐斗拱时，将到了嘴边的喝斥咽了回去。
这里是总兵府，是杜祖衣的地盘，他没有必要因为一时的不忿而给自己制造不必要的麻烦。深吸了口气，图颜猛可也跟着走了出去。
只是，杜祖衣是去前院，而图颜猛可去的方向，则是总兵府西北角，一处不为人注意的小院。
他才到小院，轻掩的院门便被从里打开。
“王，你回来了。”开门的是护卫熬海。
图颜猛可点了点头，默然无声的继续往里走，却在下一刻，步子一顿，回头问道：“国师那有回信了吗？”
“还没有。”熬海摇头。
图颜猛可闻言，不由蹙了眉头，说道：“算着时间人应该已经到了王庭啊？怎么到现在连个信都没回呢？”
熬海想了想，轻声问道：“要不要小的回一趟王庭？”
图颜猛可摇头，“不用，我们在这也呆不了多久了。”
熬海的脸上一瞬绽起抹喜色。
图颜猛可却在这时，又说道：“燕行来了总兵府，你等会出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打听到点什么。小心点，不要被发现。”
“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