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祖衣赶到府门外等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泼墨似的夜色里,响起一阵疾驰的马蹄声,随后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风驰电掣般的跑了过来,马上的人神情凝重,周身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唏律律!”
随着骏马发出的一声嘶鸣,前蹄轻扬,紧接着一瞬顿住。
杜祖衣忍不住便暗道一声“好马”,而就在这时,马背上的人开口了,“总兵杜祖衣可在?”
“末将在此。”杜祖衣拱手上前。
落羽目光轻垂,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眉眼轻垂,看不清神色的杜祖衣。
稍倾。
“王爷吩咐,让你收拾出一间单独的院落来,一柱香后,王爷要审讯刺客。”
几乎是在落羽的话声落下的同时,杜祖衣猛的抬头朝落羽看去,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落羽也正沉了眉眼看着他。
对上落羽刀锋般锐利的目光,杜祖衣几乎是下意识的撇开了目光。一颗心慌乱的似要跳出来一般,脑子里久久的回应着那句“王爷要审讯刺客”。
燕行要审的是哪个刺客?是他派出去的那伙人吗?
难道,是派出去的人失手了?
一想到是自己派出去的人失手,还被燕行抓了活口,杜祖衣瞬间汗湿夹背,冷风一吹,整个人就如同浸在了冰水里一样。
“杜大人?”
耳边响起落羽犹疑的声音。
恍恍惚惚的杜祖衣被落羽这带着威压的一声轻喊,惊得瞬间回神,仓促之下连表情都来不及收掩饰,便朝落羽看去,慌慌应了一声,“末将在。”
落羽漆黑的眸子里滑过一抹狐疑之色,却是转瞬即逝,淡淡说道:“你去准备吧,再有一盏茶的时间,王爷就该到了。”
“是,末将这就去安排。”
话落,杜祖衣转身匆匆进了府邸。
几乎是才进院子,他便急切的对随侍他的亲兵说道:“快,快去看看吕先生回来了没有。”
“是,大人。”
眼看着亲兵小跑着朝后院跑去,杜祖衣怔怔的站在院子中间,银白的月光落了一身,使得高大健壮的他有种说不出的萧瑟苍白荒凉之感。
他茫然的看着偌大的总兵府,不知道应该将燕行安置在哪个院落。
时间好似滞了一般……直到一阵急促慌乱的步子声响起,杜祖衣受惊般猛的转头看了过去,亲兵在黑夜里飞奔着向他跑来。
“大人,吕先生尚未回来。”
“没回来?”杜祖衣讷讷的说了一句,末了,不知道是问亲兵还是问自己,“那我现在怎么办?”
亲兵没有听清,以为杜祖衣还有吩咐,上前一步,小声问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杜祖衣抬头看了看亲兵,末了,摆手道:“退下吧,没什么事了。”
“是,大人。”
亲兵满腹狐疑的退了下去。
杜祖衣深吸了口气,抬起重愈千钧的脚,朝后院西北角的小院走去。
时间不多,他得赶紧想个应对之策。
图颜猛可早自熬海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等杜祖衣敲开院门被带进来后,对上他苍白慌乱的脸色,有种眼睛都痛了的感觉。心道:这若是他的部下,他早就一刀砍了,哪里还用留在这丢人现眼。
“怎么办?”图颜猛可冷冷的瞥了眼如临大敌的杜祖衣,讥诮的说道:“你刚才不还在说候爷动用了十几年都不曾用的钉子吗?事情保证万无一失吗?”
“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啊!”杜祖衣跺脚,对图颜猛可色厉内荏的低声吼道:“现在,难道不应该是想办法对付燕行吗?不把燕行除了,你怎么把东西运回去?”
图颜猛可一瞬默然。
没错,燕行确实要除,只有除了燕行,她才会死心,而一个死人是永远不能和活人争的!
杜祖衣要是知道图颜猛可的想法,怕是会吐出一口老血。
“那还不简单?”图颜猛可似笑非笑的睨了杜祖衣一眼,说出自己心中盘衡已久的念头,“既然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要闯进来。杜大人当然是成人之美了!”
“成人之美?”
杜祖衣犹疑的看向图颜猛可,嘴里讷讷有声的重复着图颜猛可的话。
稍倾,目中猛然精光一闪,瞳孔急剧收缩,颤声问道:“你的意思是……”
话没说完,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图颜猛可线条粗犷的脸上笑意森然,冲着杜祖衣微微点头。
杀燕行?!
杜祖衣一瞬面若死灰,燕行可是一品亲王,杀他视如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最喜欢的那个小妾,三个月前才替他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还有……杜祖衣整张脸不受控制的抖动着,厚厚的嘴唇张张合合,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图颜猛可将杜祖衣怯懦畏惧的神色尽收眼底,在心里狠狠的鄙夷了一番后,冷声说道:“你怕什么呢?真要得手了,这事报到鹤庆候那,你就是头功。”略略一顿,嗤笑一声,似嘲似讽的说了句,“你该不会以为,你现在做的不是抄家灭族的买卖吧?”
一句话,像刀子一样准确无误的扎在杜祖衣的心上,让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戍边大臣私下结交朝中重臣,在大夏是死罪。私通敌酋更是抄家灭门的大罪!是啊,既然都是死,还畏首畏尾的干什么?真要杀了璟王,候爷那自己就是头一份。从此,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杜祖衣微眯的眸子里,寒光猛绽。
末了,握成拳头的手重重一挥,“干他娘的!”
图颜猛可差一点便仰天长笑,强忍下心中的得意,对杜祖衣说道:“如此,我们便好计划计划。”
杜祖衣才要应好,却在这时,外面响起亲兵的声音,“禀大人,璟王爷已到府门外。”
“去吧,怎么作,我们稍后再议。”图颜猛可说道。
“好。”
杜祖衣匆匆走了出去,较之来时的茫然无措,此刻离去的他已然是淡定从容。
图颜猛可看着杜祖衣渐行渐远,直至最后在视线里成为一个小点,这才回头对默立一侧的熬海吩咐道:“你去打探一下,看看苏宬是不是跟着燕行一同来了总兵府。”
“那个姓杜的不是派了人去劫人吗?”熬海瞪大了那双好似怎么睁也睁不开的眼,看着图颜猛可,说道:“就算是行动失败,那苏宬和燕行已经决裂,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来总兵府呢?”
图颜猛可看着外面漆黑的天空,好半响没有出声。
这个时候杀燕行,其实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不管能不能得手,势必都会引起大夏国皇帝的震怒。一个不好,估计连杜祖衣这个四卫总兵都得给换了。把这个人换了,对他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可是……眼前闪过当日栈桥上,燕行不顾生死救苏宬的那一幕。
他是得有多蠢,才会真的相信,这两人一言不而便分道扬镖的鬼话。
“杜祖衣中计了,我们也中计了。”图颜猛可声唇角翘起抹浅浅的弧度,细长的眸子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嘲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场刺杀让燕行生疑,他干脆将计就计,用苏宬作饵,来了一出请君入瓮。”
“王的意思是……”熬海努力的想了想,不确信的说道:“燕行,他已经怀疑杜祖衣了?”
“不知道。”图颜猛可烦燥的搓了搓手,“父王在世时,常说夏国奸诈狡滑,不似我们达怛人正直诚实。燕行信不过,杜祖衣同样也信不过……”
这些人,都不可信,甚至连那个鹤庆候詹景华都不可信。
图颜猛可烦燥的想着,这一刻,他无比的想要离开这里,回去他的王庭,只有脚踩在自己的土地上,心才能安定。
可是,想到这一场大雪,想到冻死的羊群和没有粮食等着饿死的族人,图颜猛可如同火烧火燎骚动不安的心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去吧。”他对熬海说道:“小心点,不要被发现。”
熬海点了点头,转身退了下去。
“王爷,这间院子虽然偏僻了些,但胜在安静,平时极少有人过来。”
杜祖衣将燕行一人安排在了总兵府后院东南角一个叫作三义阁的独立小院。院内遍种常青乔木,即便是万木凋零的隆冬,仍旧一片郁郁葱葱,到是难得的一片好景色。
燕行微微颌首,对杜祖衣说道:“有劳杜总兵。”
“不敢。”杜祖衣一脸恭敬的说道:“下官已经让厨房准备热水和夜宵,今日还请王爷将就些,待明日,下官替王爷接风洗尘。”
燕行唇角噙了抹似笑非笑,目光幽幽的看着杜总兵,说道:“如此,本王便先谢过杜总兵了。”
“王爷客气了,下官惶恐。”杜祖衣同样含笑看向燕行,先还淡定自若,可不多时,便被燕行的有意释放的威压,给迫得如芒在背,如椎在顶,几乎是逃也似的撇了脸,“时辰不早,王爷赶路辛苦,下官便不再叨扰,明日再来向王爷请安。”
燕行颔首,对落羽吩咐道:“你替本王送送杜总兵。”
“是,王爷。”落羽上前,对杜祖衣作了请的手势,“杜将军,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