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辆马车自承恩候府角门驶出,一个时辰后停在了东华门外。
随车的一名中年妇人,上前撩起了车帘,探手扶出一名年约十四五岁穿一袭嫩黄裙子的姑娘,姑娘长着一张圆圆的鹅蛋脸,两颊晕红,虽不是倾国倾城的好颜色,但身上透出的那股蓬勃朝气却让人见之生喜。
“小姐,仔细脚下。”
妇人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扶马车上的姑娘。
而就在这时,采薇匆匆自东华门内走了出来,见到妇人,采薇含笑上前,“看样子,我来得正好。”
妇人笑着牵了黄裳姑娘的手上前,“小姐,这位便是太后娘娘身边的采薇嬷嬷。”
黄裳姑娘屈身见礼,“俞淑见过嬷嬷。”
采薇是见过柴俞淑画像的,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上前亲手扶起了柴俞淑,“表小姐客气了,太后娘娘已经念叨好几天了,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柴俞淑顺着采薇的手站了起来,抬眼悄悄打量着这位据说是表姑姑跟前最得力的嬷嬷。
采薇和柴俞淑客气了几句后,抬头对中年妇人说道:“进宫吧,太后娘娘请了钦天监正算了时辰,不能耽搁太久。”
妇人应是,转身打发了候在一侧的马车,便陪着柴俞淑朝东华门内走去。
柴俞淑是第一次进皇宫,没等她好奇的四处张望,便被采薇请进了一顶软轿,晃悠晃悠的朝皇宫深处走去。
她偷偷的揭了轿帘往外张望,入眼的除了高高的朱红的城墙,便是被阳光照得一片金光灿灿的琉璃瓦,以及目不斜视脚步生风来来往往却不曾发出一丁点声音的宫人。
便在柴俞淑消失在皇宫深处的同时,英国公张贴在四城八门的告示被揭了。
揭告示的是一个穿道袍须发俱白的老道士。
几乎是老道士才将告示揭下,守在告示旁边英国公府的下人当即便上前,众星拱月的般将老道士引去了英国公府。后面跟着呼啦啦一群围着看热闹的人!
老道士尚未进府,得了消息的英国公世子,已经遣了谢品急急进宫,去入宫和燕行议事的英国公谢玉回府。
谢品是进不了皇宫的,他只能托了侍卫代为传话。
英国公夫人突发异状的消息早已经在盛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英国公府张贴悬赏令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先始大家还会互相打听一番,问问有没有人揭榜。及至后来,日子长了,这件事便也被众人扔在了脑后。
而,当侍卫有人揭榜的话托内侍传给英国公时,大殿内议事的六部大臣,齐齐停了下来,目光刷刷的朝英国公看了过来。
英国公谢玉一张因岁朋沉淀而尽显苍桑的脸庞上,一瞬的惊怔过后,便是难以掩饰的欢喜和激动,他起身朝首位之上的天顺帝抱拳道:“皇上,老臣可否先行告退?”
保持了半个上午半靠半坐眼睛微阖,不知道是在听政还是在打瞌睡的天顺帝,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看着眉宇间隐露急色的英国公,冷冷的说了一句,“国公爷,国事为重!”
天顺帝的话声一落,大殿内以燕行为首的议事大臣,齐齐变了脸色。
燕行抬头朝天顺帝看去。
天顺帝却像是没感觉到他的目光一样,目光轻撇看向一侧的刑部尚书钱珍,和大理寺卿李治善,“既然事涉谋逆,按体制应该三司会审,但人证物证俱在,枭首吧,家产充公,妻子儿女流放三千里。”
钱珍和李治善齐齐朝燕行看去,以至于两人都不曾看到,天顺帝眼底闪过道几不可见的幽芒。
“皇上圣明。”燕行说道。
殿中众人于是齐齐跟着说道:“皇上圣明。”
天顺帝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给自己还是给燕行他们,一道嘲讽的笑意。
“那空出来的兵部和工部的尚书职位,由认顶上呢?”吏部尚书姚健问道。
燕行沉吟着没有开口。
天顺帝轻嗤一声,淡淡说道:“尚书没了,不是还有左右侍郎吗?在他们中间提一个便是。”
大夏朝遁古制,左卑右尊。
天顺帝即开了口,那便是提了兵部和工部的右侍郎接任尚书之职。
姚健下意识的便欲抬头朝燕行看去,却在感觉到头顶一道刀一样的目光时,背脊一麻的情况下,下意识的说了一句,“臣遵旨。”
天顺帝脸上绽起抹志得意满的笑。
或许是心情愉悦的缘故,他这才对英国公说道:“大事已经商议完毕,国公爷这就家去吧。”
英国公连忙行礼谢恩,才要退下去,不想却有内侍匆匆走了进来,“启禀皇上,英国公世子谢钰其求见。”
天顺帝眉头轻蹙,脸上绽起抹皮笑肉不笑,凉凉说道:“世子爷这是久候国公爷不至,来向朕要人了?”
燕行蹙了眉头,“皇上……”
天顺帝打断燕行的话,眉梢挑起抹浅浅的弧度,目若寒霜的看向燕行,“怎么,皇叔认为朕说错了?”
“臣不敢?”燕行拱手道。
天顺帝哼了哼,深深的看了眼燕行,转而对内侍说道:“请了世子进来吧。”
便在内侍去请谢钰其的同时,殿内几人暗暗的交换了个眼神。
云和郡主是先帝亲自定下的,但从天顺帝对英国公以及英国公世子的态度来看,似乎皇帝本人很不满意这门婚事!又想起传言天顺帝要纳青州指挥使柴鹏之女为妃的事,众人脸上的神色齐齐变得微妙起来。
便在这时,谢钰其跟在内侍身后走了进来。
“臣,见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谢钰其给天顺帝行礼。
按说天顺帝并未亲政,谢钰其又是云和郡主的父亲,也就是天顺帝未来的老丈人,他完全可以免了谢钰其的跪礼。可天顺帝却是坐在那,妥妥的受了这礼!
“起来吧。”天顺帝对谢钰其说道。
只是,谢钰其却没有起身,而是仍旧跪伏于地,泣声道:“皇上,臣万死,请皇上赐臣死罪。”
殿内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就连英国公也跟着变了脸色,他看了看天顺帝,欲要开口,却被燕行几不可见的摇头给阻止了。
天顺帝拧了眉头,目光诡谲的看着谢钰其,问道:“出什么事了?世子何出此言?”
谢钰其却是突然的就伏地痛哭。
燕行看了眼龙椅之上目光复杂的天顺帝,起身自椅子里站了起来,亲自上前扶起了痛哭失声的谢钰其,问道:“世子,到底出什么事了?”
谢钰其抬起泪流满面的脸,看着燕行,痛声说道:“王爷,适才一位道长揭榜声称可救家母之命,道长看过家母后,说是家有邪祟,若想要破解,需小女拜在三茅真君门下……”
谢钰其只得一女,便是与天顺帝婚约在身的云和郡主。
而三茅真君是道教祖师,这是要让云和郡主出家做道士啊!
殿内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英国公情急之下,顾不得仪容有失,急声问道:“逆子,你可是答应那妖道了?”
谢钰其对着天顺帝便是“咚咚咚”一阵猛磕,“臣万死之罪,求皇上赐罪。”
“逆子,为何不等我回府归家,再做决定。”英国公情急之下,上前对着谢钰其便是一阵重踹,嘴里兀自骂道:“你白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个蠢货!你……”
“国公爷息怒,国公爷……”
燕行和众人连忙上前拦住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英国公。
一片乱遭遭中,头顶响起天顺帝凉凉的声音。
“世子这是来告诉朕,你英国公府要退了朕这门亲事,是吗?”
顿时,乱成一团的大殿静了下来。
“皇上,”英国公重重的跪在了御案之下,“臣教子无方,死罪,死罪啊!”
天顺帝勾了唇角,脸上绽起抹薄凉的笑,正欲开口。
不想,地上跪着的谢钰其却在这时,突然开口说道:“皇上,道长只要求小女在飘缈峰下的清云观清修三年,三年后便可返家。”
意思也就是,天顺帝和云和郡主的婚事要等三年后。
天顺帝朝燕行看去,问道:“皇叔,您怎么看?”
“皇上的家事,臣不敢置喙。”燕行说道。
“家事?”天顺帝凉凉一笑,冷冷说道:“皇叔前几日才要朕说过,天子无家事,皇叔忘了?”
那是天顺帝提出欲纳柴俞淑为妃的时候的事。
燕行笑了笑,目光轻抬,锐利如刃的直指天顺帝,问道:“皇上这是想要臣替你做主?”
“朕的事,不是一直都由皇叔做主吗?”天顺帝说道。
燕行眉梢轻扬,笑不达眼底的说道:“即是如此,那就将大婚延至三年后吧!”
天顺帝默然无声的看着燕行。
良久。
“依皇叔所言!”
天顺帝的话声落下,大殿内便响起英国公和世子的齐齐谢恩声。
“臣谢皇上天恩!”
消息传回后宫。
仁寿宫。
太皇太后长长的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商素退下。
慈安宫。
林太后正拉着柴俞淑的手,横看竖看,怎么看都看不够,越看越欢喜。
宫人轻手轻脚的进来,将前朝发生的事附在采薇耳侧说了一遍,然后又悄然无声的退了下去。
采薇拧了眉头,看着面颊生春低眉垂眼坐在林太后身侧,一对眸子却是灵活的四处打量的柴俞淑好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什么事?”林太后轻声问道。
采薇敛下心底的情绪,上前,轻声将事情说了一遍给林太后听。
“还有这样的好事?”林太后喜笑颜开的拍着手,转身对柴俞淑说道:“俞淑你可真是本宫的福星啊!你是个有福气的,有大福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