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上前一步,握住了胡菁的小手。
他的手心很烫很烫,他的眼睛也在发热,他甚至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那年在成国公府邸,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我应该认识你,你在我的梦里出现过……我曾经很多次想要告诉你,但是你始终不曾给我机会。后来你选择嫁入帝王家,我就只能将这种念想藏在心底。可是命运却是让我重来一次,这次你还未曾嫁入皇家,而且我很幸运地发现,这个世界上,大约只有你我两人保留着上一世的记忆,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给我机会,胡菁。”
李淳的声音微微颤抖,但是他说的一番话,终究没有打过疙瘩,虽然有些语无伦次。
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孔,胡菁有些恍惚。她依稀想起,当年初见李淳时候,自己突然感受到的那种莫名的熟悉感,那种感觉,让自己整颗心都为之痉挛……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痉挛的感觉,现在竟然找不到了。
胡菁向来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即便在处理感情上,她还是一只新鲜粉嫩的菜鸟。当下就将手收回来,声音淡淡的:“谢谢,但是我不打算与你成亲。”
李淳的脸色有些苍白。片刻之后才笑道:“你可以拒绝我,但是……我不能拒绝我自己。”
李淳收回了自己的手:“我终究会守着你,等着你改变主意。”
胡菁深深叹气,很想告诉李淳,你这样的表情,放在二十一世纪的古董言情小说里,可以成为男配标配表情包了。古董言情小说里的男配,向来是不能抱着美人归的。
但是这太伤人了,胡菁怕出人命。
然后第二天早上,胡菁很惊慌地发现……李淳丢了。
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李淳了一封信,说是去办一点私事,过半个月就回来。胡菁松了一口气,又像是丢了一点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一口气排遣不出来,胡菁就打算与许王妃算算账。
看在李承源的面子上,胡菁不打算多收利息。恰好听闻了许王妃前一阵死了一个丫鬟,胡菁就悄悄做了几个“风过哨”,风过就能呜呜咽咽响起来的那种,悄悄安置在吴王府后院后面靠山的大树上。这种哨子有个特点,那就是声音喑哑暗沉,白天的时候,由于人声喧杂,人是听不到那种声音的;等到晚上,万籁俱寂,这声音呜呜咽咽就钻进人的耳朵里了。
于是吴王府的后院,就不得安宁了。李承源当然是不信鬼神的,但是做了亏心事的许王妃却是相信了,到处找人驱鬼;当然了,一点效果都没有。
李淳不知所踪,许王妃失魂落魄,半个月过去,人瘦了一大圈,听说还曾半夜做噩梦惊醒,整个人都几乎疯癫了;胡菁这才选了一个黄道吉日的夜晚,悄悄摸到吴王府的后山,将风过哨给取了下来。
让李承源也遭受池鱼之殃,胡菁表示很遗憾,但是谁叫他娶了这样一个妻子呢?对于李承源来说,这个妻子不算坏人,但是对于胡菁来说,她依然还记得屁股很疼。
果然,李承源请求增加一个小妾的奏章送到京师,就被皇帝陛下驳回。因为治家不严,皇帝陛下又派人斥责了李承源一顿。
但是李承源——其实是胡菁,没有让那太监空手返回京师。除了几瓶高价香水之外,还有一匹胡菁前些日子赶出来的棉布样品,还有白楪的种子、全套的白楪种植图谱、全套的棉布机械图纸。
告诉说,这是巴州女子胡菁献上的祥瑞。
相信这个祥瑞,能将皇帝陛下给砸晕,也能将整个朝廷的臣子,全都给砸晕。
即便是再自私的官僚,看见这样利国利民的东西,也难免要心跳耳热。因为弄得好,这是能青史留名的大事!理想的生活是丰衣足食,衣服很重要。百姓的民生,关键也就是衣食住行,衣服也排在第一位。能提高百姓的穿着质量,能有效减轻百姓的劳动,这套发明拿出来,被百姓们当成神佛供起来,还是轻的。
而香水也伴随着那个太监的脚步,进入了宫廷,然后风靡了整个长安城。太监们其实是很可怜的一类人,因为少了一个关键部件,他们小便的时候总是尿不干净,因此身上总是有些怪味道。这个东西能掩盖一下那味道,太监们又怎能不趋之若鹜?而宫廷里的娘娘宫廷外的贵夫人们,她们对带有香气的东西本来就缺少一点免疫力,发现太监们身上的怪味被掩盖了,又怎能不询问个仔细?
只恨的是,与那位太监一道前来京师的那队商人,带来的香水实在太少,完全是供不应求啊。到了后来,一拇指大的瓷瓶香水,竟然被炒作卖到一千贯钱一瓶的高价。
说实话,接到消息的胡菁也是半晌无语,好吧,虽然在这个炒作过程中,胡菁派的人也使了一点小手段,但是发展到这个地步,真的不是故意的。
然后,皇帝陛下的圣旨来了。
胡菁认为,棉布纺织技术的意义完全不低于黑火药,给自己封一个安国县主,那还是轻的。但是可惜的是,好大喜功的皇帝陛下并不这样认为,他只赏了胡菁两百亩地,还是要吴王殿下在巴州就近拨付。
居然不给爵位!
巴州的地根本不值钱好不好!
更重要的是,这地本来就是吴王的好不好?慷他人之慨,皇帝陛下做这事情的时候丝毫也没有脸红。
但是手中有地,心中当然不慌。地都是熟地,原先都种了粮食的,虽然巴州地方粮食不大值钱,但是也不能糟蹋了,当下与佃户们说好,这一季收成了之后种一季秋大豆肥肥地,明年都改种白楪。
为什么要改种白楪?
因为棉布纺织技术大行天下,棉花这样经济作物肯定要被推广种植。但是天下哪里有那么多白楪种子?这时候,抢先多种一点白楪,将来就是卖种子,也能挣一笔钱。
何况胡菁已经准备办一个棉布作坊了呢。
胡菁献上去的,只是黄道婆的技术,纯人力的技术。
巴州是山城,处在四川盆地的边缘地带,山多水多瀑布多。利用水力在溪流两岸建造一串半人力半水力的纺织作坊,一点难度都没有。棉布普及了,市场打开了,这样的作坊建造起来,肯定能挣钱。
当然,挣钱是次要的,搞活巴州当地的经济才是最紧要的。
那几亩地的白楪已经可以开始采摘,胡菁当然要先准备起来。先弄一个小作坊,等完全成功了,再在巴州地面上铺开。胡菁打算带着巴州当地的大户一起玩。
不是胡菁的思想有多好。胡菁知道,巴州地方有限,百姓有限,当地的大户尤其是有免税权的官绅之家,与李承源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而大户这种玩意,不是说李承源说要打压就能打压下去的,总是打压了一批又会冒起来一批。虽然李承源也打压了大户郑氏,获得了巴州地方的话语权,但是也不能将所有的官绅之家全都杀光是不是。
既然不能将所有的地主都杀光,胡菁就只能采取第二种策略,那就是将本地地主纳入利益共同体。用利益做约束,为着共同的发财目标而努力,就能缓解矛盾,甚至还能培养一群李承源的拥趸。
更重要的是,巴州地广人稀。有了做生意的门路,这些大户们会想办法扩大生产,要扩大生产,首先是要开地,然后是要有更多的人。
借助他们的力量,给巴州增加人口。
李淳说是过半个月就回来,但是实际上,过了一个月也没有回来。随着日子的流逝,胡菁也渐渐惊慌起来,胡菁这才发现,作为一个寂寞的重生者,同伴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胡菁只能将自己自己封锁在工作里,好在胡菁已经将整个巴州的钱袋子给撬动起来了,每日都是忙得不可开交。
这日正在与一个商人讨价还价,却听见门口传来细微的声响。胡菁抬眼,目光定住,她几乎要揉揉自己的眼睛,却是又不敢眨眼。
消失了大半年的李淳,竟然就这么神奇地出现在自己的门口。
胡菁想要责怪李淳的失信,又想要傲娇地表示“我不差你”,但是所有的话到了咽喉,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然后她蓦然之间生了气,对准前面的商人怒道:“不用讨价还价了,咱们不缺你这么一丁点生意!你走吧,胡说,送客!”
那商人想不到刚才还笑吟吟与自己还价的小姑娘竟然说翻脸就翻脸,当下急忙道歉。但是胡菁却不理睬他了;小侍女胡说上来,悄悄将他带到一边,说道:“王员外,就小姐说的那最后一个价位吧,等下你去与胡会计先将合同拟定,我送上来给小姐签字就成了。”
那姓王的生意人,只能沉沉叹了一口气,同意了胡说的做法。
胡菁站在那儿不动,直到李淳那温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妹,我回来了。”
胡菁这才回过神来,怒道:“你……说半个月!”
李淳呵呵一笑,说道:“不好意思,耽搁了。”
胡菁怒道:“你竟然耽误了大半年!”
李淳呵呵一笑,说道:“不好意思,原先没有估算好时间。”
胡菁哼了一声,说道:“你不想回来就不用回来了,反正我这儿又不是你的家。”
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竟然哽咽住了。
面前突然一阵黑暗,原来是她竟然被李淳搂在自己的怀中。十六七岁的身子已经很强壮,能顶得住一切雷鸣电闪、雨雪风霜;十二三岁的身子正在发育,现在还不是擎天之柱、大厦栋梁。
李淳声音里带着温和的笑意:“你看,我说对了,上天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暗示我们,我们应该呆在一起。”
似乎是一盆冷水当头泼下,胡菁一把将李淳推开,怒道:“你放心,没有了你,老娘照旧潇潇洒洒活着!”
李淳往后退了一步,一屁股蹲坐在胡凳上,长叹一声,眉头紧锁:“唉,是我错了,本来以为可以趁机落井下石,却不想胡姑娘竟然灵台清明,没有上当。”
胡菁气哼哼站定,双手叉腰,怒道:“你到底是去忙什么了,从实招来!”
李淳笑了笑,轻描淡写:“没做什么,就是去安排了一下,现在你就是阮嵩的庶女,谁也不能找出破绽了。”
胡菁一怔,心中微微触动,神色却是愈加凶恶,道:“我讨厌说话只说半句!说清楚,说明白,这半年究竟干了些什么,一天都不许漏!”
李淳顿时苦了脸,说道:“我没有记日记的习惯……”
好吧,李淳不想交代,但是辣椒水老虎凳在前,能不交代吗?
虽然李淳搬出师父这个大靠山,但是胡菁的身份,终究是一个大问题。既然胡菁曾经假托阮嵩之女的身份,李淳就赶赴利州,将阮嵩之女的事情打听明白,将胡菁的身份落到实处。
当初阮嵩养了外室,本就是秘密,那外室小妾也是深居简出,而那庶女,更是处在长期的幽居状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过的人寥寥无几。李淳访问了一下,知道当地百姓,虽然都议论那庶女长得漂亮,却都不曾见过,于是放了心。
阮嵩夫人派人放了一场大火,将那小妾与庶女还有丫鬟都烧得面目全非。这就给了李淳机会。李淳到了利州之后,没有去修改那场火灾案件之后的仵作记录,却是在那小妾的户籍上下了功夫,在那小妾的户籍上,增加了一个丫鬟的名字,做全了丫鬟的档案记录。
这样,火灾案件烧死的还是三个人,但是被烧死的却不是全家的人,还有一个人不见了。被烧死的到底是丫鬟还是小姐就成了疑案。当地官员定案的时候认定烧死的是庶女,那是当地官员由于阮嵩大妇的威压不得不故意如此结案,给小小庶女留一条生路,这就尽可以说得通。
为了预防万一,李淳还使了一些心理诱惑手段,对其中两个关键人物展开了诱导,让他们努力回忆当初阮嵩小妾家那个子虚乌有的丫鬟……然后让他们怀疑,当初死在火灾里的人,很可能是丫鬟不是小姐。
李淳还制造了两幅画,画面的主角,一个是阮嵩,一个是漂亮的少妇。那少妇的形貌,与阮嵩的外室有几分相似,同时与胡菁也有八九分相似——这要感谢中国古代的人物画,重神似不重形似。将画给做旧了,通过一些手段,送到书画铺子里寄卖。相信将来皇家如果要调查胡菁身份的话,肯定会找到这幅画。
现在,加上已经认定胡菁就是小姐的荣妈妈,胡菁的身份来历已经被完全坐实了。
李淳说得云淡风轻,但是胡菁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她知道李淳这样做的缘由是什么……但是她给不了回报,给不起回报。
胡菁认为自己的行为非常卑鄙,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才能不卑鄙。茫茫人海中漂流着,李淳就是自己所有思想所有情感所寄托的一叶孤舟,没有任何可替代品。
胡菁也知道,在李淳的认知中,自己也处于同样的地位上。正如李淳说的,茫茫大千世界,能遇到两个同时重生的人,那是上天给予他们的恩赐,是上天暗示着他们一定要在一起;但是……胡菁知道,上天的暗示不能替代自己心中的感情。
自己与李淳之间,那是兄妹之情,不是爱情。
然后,胡菁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李淳,声音终于发颤:“我们做兄妹,好吗?一辈子的兄妹……一辈子的亲人。”
胡菁以为李淳会生气。但是没有想到,李淳只是温和地回答了一声:“好。”
做了无数心理建设的胡菁,万万想不到竟然听到了这样一句话,整个人顿时又怔住。
然后,闻到香味的各路商人,云集而来。
有的是来买香水的,有的是来买白楪种子的。
然后胡菁召集了商人们开了一个会,成立了一个协会,叫做巴州商会。除了香水之外,胡菁还拿出了很多好东西,比如火柴,比如肥皂。要入会来做这些挣钱生意,方法很简单,每人拿出十万两银子入会费,先将巴州与外界的路给打通。
巴州与外界是有道路的,这些年对松州用兵,都是走着一条路。但是巴州山高,要在崇山峻岭中开出一条容许两车对向而行的道路,已经颇为不易。但是这个道路,对于胡菁来说,依然不够。
山路十八弯也罢了,这个时代还没有开凿隧道的能力。但是胡菁要发展巴州的经济,必须有一条更为宽敞的道路。
于是讨价还价,于是声嘶力竭,于是唾沫横飞,但是胡菁巍然不动。当然了,独家生意,垄断生意,胡菁不担心。
胡菁还轻描淡写告诉他们,不加入可以,下次提出加入,会费是二十万两银子。
而后,一共三十六家商行加入了巴州商会,胡菁出任商会主席,占商会的百分之十股份。
如果这本书用大量的篇幅唧唧歪歪介绍胡菁怎么挣钱怎么发财,那也太单调乏味了。所以原谅作者,用春秋笔法,一笔带过……好吧,三年过去,巴州整个地区都换了一副面貌,李承源已经完全掌控了整个巴州,而胡菁,也从十二岁的小姑娘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当然了,巴州的百姓都知道,这位十五岁的少女,是巴州最重要的话事人之一。
巴州的一切都已经走上了正轨。该培养的人手都已经培养出来,该定下的规矩都已经定下来,只要顺利发展,既然已经没事可干,胡菁就跟着自己的商队,优哉游哉,前往京师。
胡菁并没有很强的报复心。李承天曾经对不起自己,但是上一世的冤仇,胡菁已经报复了;李承世也曾经对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但是胡菁在上一世也已经给了他惨厉的教训。长孙无极也罢,玉玲珑也罢,这一世,只要他们不来招惹自己,胡菁也不打算生生世世纠缠不清。
上天给了自己一次新的生命,是让自己来守护的,不是让自己来报复的。让自己生存在复仇的阴影里,未免太对不起上天的厚爱。
那胡菁来京师做啥?
当然是来拜访熟人的。
已经三年过去了,胡菁一直没有空暇跑回京师。她想程花花,她想尉迟海棠,想念着京师里的一群大魔王,想念着皇帝陛下,甚至还有几分想念着程定岳,想念着郑棐生自己养的那个孩子——哦,那个孩子,现在还没有出世。
虽然只是短短几年时间,对于胡菁而言,却是两辈子的事儿了。
这一次,胡菁要给程花花尉迟海棠攒上足够的嫁妆,要阻止金城公主的那段畸恋,要与几个大魔王好好操练一下长槊,有机会的话,胡菁还要多陪陪皇帝陛下说说话,爱吃丹药是一个坏习惯,一定要改掉!
胡菁还要多听听李大神棍的课,虽然自己不信道,更没有炼丹的天赋;胡菁还要跟着孙大神医去采采药,尽管胡菁总是辨认不清那是药草还是杂草。
这些人都聚集在京师啊……
当然了,胡菁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想法,那就是她要将大兴朝的所有钱袋子都抓在自己手中,用经济的力量搅动大兴朝的风云——好吧,说简单一点,胡菁打算弄一个连锁银行,以后不管是李承天还是李承世还是长孙无极不听话,咱们都用钱来砸死他!
胡菁絮絮叨叨与李淳说了自己的远大理想,李淳就温厚地一笑,说道:“好,我们去京师。”
所以,将巴州的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胡菁与李淳就跑到京师来了,甚至还告诉李承源:说不定三年五年我都不回来了,巴州的事儿我还给你了,你给我管着!
李承源双手一摊:“让我管着巴州的事儿?你那么一大摊子事情,我不会管啊……”
李承源无限哀怨的“啊”字,回音拖得老长老长。
胡菁狠狠地一眼刀剜过去:“你有本事,再说一句?”
李承源缩了缩脖子:“三年前,你曾说过,巴州的经济事务,都交给你的……我不管经济已经很多年……我现在不会管事儿了,都是你害的……”
胡菁眼睛扫过,落在挂在墙上的梨花枪上。
李承源神色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不要动不动就动刀动枪的……我没撒谎,我说的是真话……”
虽然知道李承源喜欢装无赖,但是看着这般夸张的表情,胡菁还是不知如何反应。
李承源收敛了一切夸张的表情,看着胡菁,声音诚恳:“不要去京师了,好不好?”
那平静的声音后藏着一点什么东西……胡菁心一跳,抬眼看着李承源,定了定神,硬邦邦说道:“不好。”
李承源叹了一口气:“那三个月后就回来?”
胡菁哼了一声,说:“这么一点时间?走路都不够。”
李承源苦笑:“走路是够的,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十来天时间也紧够了。”
胡菁不想理他。李承源继续自言自语:“那就……四个月?五个月?半年,半年总够长了!”
胡菁看着耍宝一般的李承源,目光温和下来,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殿下,我答应你,不管三年还是五年,我会回来的。”
李承源一声长叹,声音绵长,悠悠不绝:“可是,那么长时间,等你回来,我都老了。”
胡菁很认真地安慰:“才三五年时间,不会的。”
李承源叹息:“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等你三年五年后回来,我怎么会不老……”
胡菁心猛然一跳,抬起眼睛,就看见李承源那张夸张之极的笑脸。
胡菁心缓缓沉了沉,然后微笑说道:“你是妖怪,可以活个几十万年的,所以三五年是小意思啦。”
走在长安的街道上,面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陌生而熟悉的街道。街面两边的木槿花和牡丹花依然在搔首弄姿,东市西市喧嚣依旧,潘家酒坊里没有前世熟悉的烧酒香味,街面上表演绳技的女伎依稀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但是眼前的景色并没有将胡菁的眼球死死勾住,因为站在思念了长达三年之久的街头,胡菁却发觉,自己竟然不可抑制地想起了李承源那张嬉笑的俊脸。
刚刚远离,就已经开始思念。
胡菁笑了笑,甩了甩脑袋,想要将李承源那张脸蛋甩出自己的脑海。
但是李承源那张讨打的俊脸不是飞镖,想要甩出去就能甩出去。胡菁想,花个三个月时间将长安那些亲人的事情处理处理妥当,顺路将钱庄的事情给办理好,咱们就回巴州?
巴州的山路十八弯,巴州的狗儿爱吠日,巴州的地方很破烂,但是巴州……有李承源。
胡菁只带着胡说和几个护卫。胡菁与李淳回到京师,先去了紫阳观,拜见李大神棍。李大神棍看见胡菁,就回头对李淳笑道:“你没有哄着我,这个姑娘……与我果然有夙世的缘分。可惜啊,左辅星的命格,终究传承不了我的衣钵。”
于是胡菁就毕恭毕敬拜了老师。与上一世的口口声声“我不信道”不同,这一世的拜师,却是心甘情愿。
现在李淳在山上忙碌,胡菁却下了山来。她打算要建一个连锁钱庄,不过依靠着李承源一个人的力量,依然有很大的风险。胡菁就打算拉拢一堆功臣与她一起做。
面前就是成国公府邸。上一辈子,胡菁曾经在成国公府住了好几个月,这就是胡菁的第一个家。成国公府邸里有大大咧咧的程晋素,有势利却不乏温情的崔夫人,还有心宽体胖的程花花,还有曾经与自己有些异样情愫的程定岳……
想起这些,眼睛里就充满了泪水。
然后就看见胡说小碎步跑回来:“成国公府传话说,成国公府邸生意上的事情向来由二爷管着,请小姐去程二爷的府邸。”
胡菁脸上的笑容僵住。有气无力地问胡说:“这是第几家了?”
胡说叹气:“第四家,小姐。不过也还好啦,至少不是闭门羹……”
好吧,看着小姐那锅底一般的脸色,胡说的声音越来越低。
胡菁终于确定,这一辈子不是上一辈子。
来到京师,准备了一堆礼物,胡菁用巴州商会总管事的名义,去拜见上一世的干爹义父们。结果——
老牛家,管事出面接待。老徐家,管事出面接待。尉迟家,终于不是管事出面接待了……直接给了胡菁一个闭门羹!
加上现在的老程家。
上一世愿意与自己生死与共的亲人,这一世不约而同,都拒绝与胡菁见面。
胡菁摸摸自己的脸蛋,脸颊粉嫩;看着自己的打扮,衣冠楚楚。
比上一世那副初入古代的穷酸模样,不知好了多少。
但是亲人们,你们为什么都不愿意理我了呢?
我还想着,与你们一道做钱庄的生意,一起打造大兴朝的盛世繁华,一起……将大兴朝的经济命脉,掌握在手中。
胡菁终于知道了,这一世与上一世,是不同了。
不过,胡菁向来不肯认命。人心都是肉长的,上一辈子,自己无依无靠,这群老将都能向自己伸出援助之手;更何况今世自己已经熟知他们的秉性?
就是一堆石头,自己也能将他们焐热了。何况见程晋素的弟弟也比闭门羹好,胡菁爽爽利利转身,打算前往程晋素弟弟程晋源的府邸。
短暂的颓丧散去,胡菁又充满了战斗的信心。
正在这时,面前一道黑影。胡菁抬起眼睛,看见了一个身材很方正的男子——嗯,方正,方方正正的方正。
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头部却很瘦,两颊深凹,眼眶深陷,眼睛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脸上堆起笑容,拱手笑道:“见过胡菁姑娘。”
胡菁微微一怔,眉头皱起,避让到一边,说道:“你是何人?”
那青年男子一笑,说道:“在下卢家卢子乐,久闻姑娘大名,却不想今日巧遇。”
胡菁蹙眉,问道:“你跟踪我?”
卢子乐笑道:“只是巧遇而已。姑娘,前方不远就是我家府邸,在下准备了三杯淡酒,请姑娘前去,一道饮酒作乐,顺路谈点生意,如何?”
胡菁是做生意的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但是前些日子也曾与卢家谈过合作的事情,那卢家将眼睛放到额角上,提出的苛刻条件让巴州商会无法接受,此其一。今天很明显被这位卢子乐跟踪了,胡菁心情非常不爽,此其二。这位卢子乐相貌实在太过丑陋,影响胡菁的心情,此其三。最最重要的是最后一条,这个卢子乐说话太过不庄重!
不错,这辈子的胡菁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了,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商人。士农工商,商人居于末位,胡菁的本来身份,又是一个孤女,即便有吴王在身后撑腰,也只是一个孤女!
更何况,这位吴王殿下身份尴尬,封地巴州,已经几乎等同于流放?
这位卢子乐现在虽然打理着家族的生意,但是他却是姓卢。
五姓七家之一的范阳卢氏。
范阳卢氏自认是天下最高贵的家族之一,当然有资格看不起胡菁,当然有资格对胡菁这样的孤女提出“去我家饮酒作乐”的要求——要知道,胡菁是未婚女子!
如果是前世脾气火爆的时候,胡菁老早就一个耳刮子扇过去了,但是这一世却知道忍着一点儿了,当下冷冷淡淡看着那个卢子乐,喝道:“有生意,找我家下面的几个掌柜去谈就是。我现在有事,麻烦让开!”
卢子乐呵呵一笑,说道:“胡菁姑娘,我卢家在京师这一亩三分地上,还颇有一些能耐,你就不考虑与我卢家合作?”
胡菁微微冷笑,说道:“这是什么,这是威胁?麻烦让开,我有急事。”
卢子乐呵呵一笑,当然不肯就这样让开。胡菁微微冷笑,身子一侧就从卢子乐的身边掠过,顺手抓住卢子乐一侧的衣襟,微微一带,卢子乐就转了一个圈子,蹬蹬蹬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没给摔倒。
等定住身形,胡菁与胡说,已经往前面去了。正要追上去,却看见对面有马车驶过来。
卢子乐认得,那是程家大小姐的马车。当下就不好再追了。
胡菁见程花花的马车驾驶出来,心念微微一动。当下几步上前,叫道:“程大小姐,请留步!”
见她来得鲁莽,给程花花驾驶马车的车夫,一鞭子就甩过来。那鞭子打着响亮的呼哨,就像是一条毒蛇,虽然巧妙地避开胡菁的脸面,势头却依然极为毒辣。
边上看见的路人,齐齐惊呼。然而惊呼声还没有停下,就看见鞭子已经定住了。
鞭子的一头,掌握在胡菁手里。纤纤弱女,竟然有这般敏捷的身手,众人的惊呼还没有止息,又换成了惊叹。
只是胡菁也没有进一步上前,只是略略抬高了声调,说道:“我的长槊用得极好,人家都说我是女子中的第一人;但是我到了京师,又有人说程花花小姐才是使长槊的第一人,所以我想要找程花大小姐比一通。”
那马车夫还没有反应过来,马车上的程花花却是听见了,哇哇叫着,从马车上跳下来。就像是一尊铁塔落在地面上,地面上的尘土都飞起三尺高,呛得胡菁连连咳嗽。
程花花的大板斧总是随身携带着,长槊却是很少携带。好在程花花的马车出家门也没有几步路,当下就派人回家去,取了两根长槊出来。
斜睨着眼睛看着胡菁,说道:“看不起我的人,都会被我揍个半死!”
胡菁抿嘴笑道:“我知道,我相信。”
于是两人就在这大街之上,开战!
一个是牡丹花,雍容大气,一个是狗尾巴草,纤细娇柔。四杆长槊划起闪电霹雳,两个女子闹得地动山摇。这一世,胡菁虽然也不曾疏忽武艺,但是终究不曾苦下过功夫。两人斗了小半个时辰,胡菁终于找了一个空,后退了一步,开口向程花花认输。
程花花意犹未尽,挥舞着长槊说道:“你根本没输!不许认输!再来再来!”
却听见一个粗豪的嗓子响起来:“再来?花花,见好就收吧,人家让着你呢,再玩下去,你肯定要吃亏了!”
正是程定岳。
程花花当然不服。程定岳说:“第十三招的时候,如果人家小姑娘的胳膊向前多伸一寸,你的胳膊是不是不要了?第十七招的时候,人家的胳膊如果向前多伸一寸,你那个铁板桥能躲过去?好了好了,花花别闹腾了,你看在这大街上打架,给你家夫婿看见了,多不好看!赶紧将这姑娘,请进家去,歇息歇息,以礼相待才是……这位姑娘,你的长槊用得真好!等你休息够了,要不咱们比一比……”
好吧,胡菁终于混进了成国公府的大门。而且还与成国公府邸的两位少爷小姐攀上了交情。我果然很聪明,胡菁给自己点了一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