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长孙
雁无痕2018-08-10 13:0510,628

  众人都以为,胡菁求雨,纯粹是胡闹。

  就连皇帝陛下也认为,用格物之道来求雨,虽然听胡菁说来似乎有些道理,但是顶多也就是一两分指望罢了。

  却不知胡菁是有着百分百的把握。

  胡菁记得上一次求雨成功的时间,还记得上一次求雨的所有步骤。虽然小小蝴蝶已经扇动了翅膀,但是不足以影响气候的变化。即便身边没有李淳帮忙,胡菁也不害怕会发生任何意外,只要按照上一辈子的步骤进行就行。午后聚集了阴云,胡菁下令点燃了大火,片刻之后,风起,云密,大雨倾盆而下。

  帮助求雨的几千士兵,瞬间陷入疯狂。有人欢呼,有人狂笑,还有人冲进雨里,伸手去接雨水,甚至还有人不由自主,双膝软倒,跪倒在胡菁面前。

  胡菁当然没有理睬那个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士兵,她懒得搞神秘主义,却也没有心思趁机普及格物教育。大雨已经下来了,她已经成功了,但是突然之间觉得非常疲惫。没有战斗的热情,也没有说话的兴致。当下默默越过跪倒在自己面前是两个士兵,走进了雨里。

  雨声从稀稀拉拉变成了瓢泼而下。坚硬的雨滴就像是小石块,敲打了胡菁那柔嫩的面颊,那种疼痛在提醒胡菁,这一切都不是梦境,这一切都在实打实地发生。

  然而这一切都恍惚地像是梦境。不但这一切像是梦境,就连过去的几辈子,都像是梦境。

  这一世,李承源不喜欢自己。程定岳甚至想要杀了自己。皇帝陛下也不喜欢自己。文臣武将,也没有几个喜欢自己。

  可是我从海外带来了高产作物的种子。我为长安地方解决了春荒问题。我还带来了很多技术,我要给大兴朝带来一个崭新的明天——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人理解,都没有人支持。

  没有人理解,没有人支持,我还有继续做的必要吗?

  冰冷的雨水砸在胡菁的脸上,砸在胡菁的身上,也砸在胡菁的心上。她知道自己是走进梦魇里了。几世的重复记忆,她一直认定自己很坚毅,但是当现实与记忆产生偏差的时候,她的坚毅也摇摇欲坠。

  程定岳的刺杀,成为压垮胡菁的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她还是笑眯眯地与长孙玄说话,她甚至还气势汹汹地在朝廷之上口出狂言,但是那些只不过是掩盖她内心失落与空虚的最后掩护罢了。

  而现在,这最后大雨落下,她与皇帝的军令状已经完成,她距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但是却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空虚和茫然。

  四周都是欢呼的人群,胡菁站在人群之中,胡菁站在人群之外。

  长孙玄看着站在雨中的少女。

  少女很年轻,才十六七岁。她的身影很单薄很瘦弱,就像是风中一根孤独的芦苇。

  就在这一刻,长孙玄的心居然剧烈疼痛起来。这些天的接触,虽然寡言少语,但是长孙玄已经知道面前这个少女想要追求什么。这个纤细的少女,她孤独地将一个学派的传承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虽然她在朝廷上语言铿锵,她在只会求雨时候风风火火,但是长孙玄看得出少女隐匿在心底的沧桑。

  这明明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女,但是那神情姿态,竟然让人联想起了百岁老人。

  于是长孙玄就跟了出去了。顺手捞起来一把伞。

  伞是胡菁的,就放在帐篷里。长孙玄跟在胡菁身后,然后默默地将雨伞给递了过去。伞下就有了一片无雨的天空。

  但是胡菁却不曾回头看上一眼,甚至也没有接过那把伞柄。长孙玄只能快走了两步,与胡菁并列,尽量用雨伞,将胡菁小小的身子,笼罩在伞下。

  两人默默地走着,默默地看着。也许很久,也许只有一瞬。胡菁终于说道:“你该回去了,安排将士们安营扎寨。”

  长孙玄说:“不需要。……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事实上,的确已经安排妥当了。胡菁面前已经没有士兵,大家短暂的狂欢之后,都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胡菁的脚步略顿了顿,又往前走。长孙玄跟上,四周没有其他多余的声音,雨水敲击在伞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长孙玄终于再度说话:“……胡姑娘,你……放宽心些。”

  胡菁诧异地扭过头。却见长孙玄神色之间有些别扭,但是他终于恢复了常态,微笑说道:“我……知道我是有些唐突了。但是姑娘,凡事都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世人暂时不理解,那也正常,……你要给世人一些时间……我相信,姑娘最终肯定能得到皇上与群臣还有世人的认可。”

  胡菁看着面前的长孙玄。脑海之中,有些画面交叠,瞬间竟然有了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面前是一个诚挚的青年,营寨那边打过来的光辉,就洒落在青年的脸色,给青年勾勒出一个绝美的侧影。

  胡菁知道这个青年说的都是他的心里话,很久很久之前,当她孤苦无依地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个青年曾经用他那不宽厚的肩膀翼护着她,那时他也曾经像今天这样,毫不迟疑地选择了信任她。

  然而权力终究是毒药,毒害了李承天,毒害了李承世,也毒害了长孙玄。后来胡菁尽自己的能力挽救了李承世,但是却再也没有接近长孙玄的兴趣。

  当然,这一世也没有。

  胡菁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心智坚韧的人,向来不会因为旁人的影响而随意改变自己的想法。然而现在……看着面前诚挚的笑脸,胡菁一瞬之间竟然茫然了。

  一时之间,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于是点点头,对长孙玄说道:“好,我一定看开些。”转身就往营帐方向走去。

  却见营帐门口,跪着一个赤膊的汉子,冰冷的雨水已经将他浑身砸得湿淋淋。汉子的背上,背着一根长约两尺的荆条,上面的棘刺尚未去除,在灯光下闪着狰狞的光。

  正是程定岳。边上还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程魔王。从下雨到现在,也不过短短小半个时辰,居然就到了胡菁的营帐门口。

  程定岳抬起头,全是雨水的脸颊上,有些惭愧的神色。他说话,声音嘶哑:“胡姑娘……前些天的事情,是某错了。请胡姑娘惩罚。”

  胡菁目光在程定岳脸上掠过,随即落在程魔王脸上,微笑起来:“成国公见外了,之前小女子也已经说过,此事不过是我们年轻人之间的玩闹而已,用不着这么当真的。”话说得很客气,但是胡菁知道,自己心底,已经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疏离。

  “不能放过这小子!”程魔王气哼哼说道,“你不与他计较,那是你宽宏大量,但是这小子这般做人做事,不给他一点教训怎么成?胡姑娘,你只管揍,就是揍死了,杂家也不会与你计较!”气势汹汹说完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过能不打死还是别打死了,这小子皮厚,真的打死,手也很酸。”

  程魔王的表现,却瞬间将胡菁的记忆拉回到百余年之前,于是忍不住扑哧一笑。看了看跪倒在地上的程定岳,走了过去,将荆条抽了出来。这荆条原先是用绳子捆在程定岳的脊背上的,胡菁这样一抽,荆条与皮肉摩擦,不免带出两条血痕。好在程定岳也不怕疼,只是皮肉微微抽了一下,没有其他反应。

  拈了拈手中的荆条,对程魔王笑道:“程伯伯,既然想要给这小子一个教训,这荆条还是太轻了一些。”

  程魔王倒也配合,当下急忙说道:“我去给你找一根重的来。”

  胡菁笑着摇头,说道:“不用了,太轻的荆条,我重重抽下去就是了。”言笑晏晏之间,猛然就是一荆条抽了下去。

  下手极狠,带着尖锐的呼哨声。程定岳的身子颤了一颤,随即照旧伏着。程魔王的眼皮子也是禁不住抽了一抽,他原先以为胡菁这么客套,定然会轻轻放过,却哪里想得到胡菁下手竟然毫不容情!

  胡菁恨恨骂道:“叫你随便杀人!”一记。

  胡菁恨恨骂道:“你就是这么草菅人命?”再一记。

  胡菁恨恨骂道:“你杀人不需要理由,但是人家却是一条命!”狠狠抽下去,程定岳的肩膀脊背,已经浮起了三道血痕。

  一记又是一记。程魔王的眼皮子跳了一下又一下。程定岳的肩膀抽了一下又一下。好在他也很硬气,这么长时间,居然一声不吭。

  长孙玄静静看着,突然之间发出了一声惊呼:“胡姑娘!你的手!”

  程晋素这才看见,胡菁的手,也已经鲜血淋漓。却是那荆条没有经过处理,胡菁握手的部分依然有着荆刺。胡菁握着荆条抽了两下,手上早已血肉模糊。

  胡菁却没有听见,又抽了几下,手中的荆条已经断裂了。胡菁将荆条扔掉,微笑着对程魔王说道:“成国公,我也打得爽了,咱们这事儿就一笔勾销了。”

  程晋素大手拍了胡菁一下:“你这小女娃子,说话做事十分爽利!我老程看你,倒是真的越看越顺眼了!小女娃子,有空来我们家耍,……嗯,等我家花花回门的时候,你们性子相似,一定很说得来!”

  胡菁笑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一个大魔王,一个纤纤女流,两人竟然言笑晏晏起来,浑身痛楚的程定岳,挠挠脑袋,有些不明白自己父亲大人的脑回路。

  这边正在说话,却听见山下传来喧哗的声音:“皇上驾到……”

  一群人都是吃了一惊。现在已经是入夜时分,骊山距离长安也颇有一段路程,这皇帝陛下,是什么时候离开长安城?

  等一行人急急忙忙来到山脚下,又是大吃了一惊,下面的队伍浩浩荡荡,原来皇帝陛下竟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两个文臣,房玄与长孙无极,一群武将,就是胡菁曾经很熟悉的魔王!此外还有几百人马,看样子是禁卫军,护着皇帝陛下来的。

  皇帝陛下大步进了胡菁的营帐,小小的营帐竟然有些挤不下了。皇帝陛下进来,眼睛先扫了一圈,招呼胡菁上前,又瞪眼看着程魔王,说道:“程晋素,你私下里跑过来,可欺负了人家小姑娘不曾?……胡菁,你的手是怎么一回事?”

  胡菁这才知道皇帝陛下赶来的意思。一方面可能的性急求雨的事儿,另一方面,估计是得到程魔王带着儿子前来负荆请罪的意思,生怕自己下手没轻没重,又生怕自己与程魔王再度起了冲突,于是就赶过来了。

  心中又浮起很多感慨。

  因为光着膀子,程定岳方才并不曾前来迎驾。现在虽然穿上衣服了,衣服与脊背摩擦,也难免有些疼痛,为了避免君前失了礼仪,程定岳就不曾前来。

  胡菁当下笑着说道:“皇上,程定岳拿了一根荆条过来,我将他揍了一顿,自己的手也不小心割了一下。”

  皇帝呵呵一笑,说道:“好好好,这小兔崽子是欠揍。不过将你自己的手割伤,那就是你自己的粗心了。”扭过头吩咐身边的太监:“尤春宝,等明天别忘了吩咐贤妃娘娘将那大理国进贡的金疮药拿来,给胡姑娘和成国公府邸给送去。”

  众人慌忙谢了。却听皇帝陛下呵呵笑道:“胡菁,资阳县男和常山县男,你要哪一个?”

  皇帝这话一落下,四面就想起了抽冷气的声音!

  ……这郡公的位置,向来是封赏给男人的啊。女子身份,向来都是县主郡主孺人夫人,作为男子的附庸而存在!

  现在,皇帝居然给胡菁一个县公的爵位……而且还给了胡菁选择的余地!

  这是何等的恩宠!

  就连胡菁也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于是就有臣子小心翼翼上前劝谏:“皇上,胡菁乃是女子,虽然功劳极大,然而还是册封为县主好些。”

  皇帝陛下带出来的,都是他的心腹臣子,这等当口,当然不会与皇帝陛下顶牛,所以即便是认为不妥当,也只是小心翼翼说话。

  皇帝得意得笑了笑,声音朗朗:“只是一个县主的爵位,如何能显示出这个胡菁的与众不同?朝廷法度,谁说县公郡公只能册封给男人的?朕就要册封给这么一个小姑娘!你们不要劝谏,朕就是要借这个机会,向天下宣告,无论男女,只要为朕立下功劳,朕就不吝封赏!——等这个小姑娘嫁人了,再传给她儿子就是。”

  长孙无极说道:“只担心群臣反对。”

  这话没有任何威慑力。呵呵,只要不扯上天命,皇帝陛下向来不怕喷子。于是他又笑了:“其实就这小姑娘的功劳来说,县公郡公还是太小了,胡菁的功劳,如果换成男子,封个男爵是不算多的,这两个县都是偏远三等县,也不算什么大事。要不给个郡王?如果有人反对,朕就将封赏给降个级。”

  还有这种套路。群臣都不说话了。

  皇帝陛下其实也心疼这个爵位。然而现在,他不拿出将来让这小姑娘闭嘴,这个小姑娘说不定还心心念念想要传承墨家的学说。只有拿出有分量的东西,才能表现出皇帝陛下的诚意,才能堵住胡菁的嘴,让她提不出那个要传承格物学说的要求。

  皇帝陛下对格物学说已经有了十二分的兴趣,但是他担忧的是,墨家学说的兴起会影响外儒内法的治国根本。所以他想出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给胡菁封赏一个男人的爵位,让胡菁感觉到自己被重视;然后想办法将胡菁嫁入皇家。皇家媳妇当然不能抛头露面,那就能最大限度得利用胡菁的才能,却又能尽量避免墨家学说传承所可能带来的弊端。

  皇帝嫁入皇家就成了,这样就便宜不了别人,又向天下展示了朕包容宇宙赏罚分明求贤若渴的阔大胸襟……当下笑着摆手,阻止那些似乎想要上前劝谏的臣子。

  皇帝这样说话,就将所有要劝谏的话都堵在了咽喉里。

  然后皇帝陛下就得意洋洋地等着胡菁的感激涕零。

  但是皇帝陛下却听见胡菁说话了,声音清朗:“但是,皇上,胡菁认为,胡菁乃是女子,求雨些许功劳,实在不能接受皇上的错爱,为了避免皇上惹人议论,还请皇上忘却今天的提议吧。如果皇上真的觉得小人有些功劳,你那还请皇帝陛下等到我在巴州的试验田测量出产值之后再做封赏,皇上以为如何?”

  皇帝的脸色一沉。他当然知道胡菁的意思。胡菁是说,如果不给我传承墨家学说的机会,我就宁可不要封赏!

  这个女子,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收起那个想法!

  皇帝不喜欢这种不识趣的人!

  四下里静悄悄没有半分声响。

  皇帝的声音沉冷之极:“你的意思是说,巴州的那些农作物的亩产量,会让朕欣喜?”

  胡菁微笑:“小女子可以立下军令状。”

  皇帝哼了一声,说道:“你是女子,不是军人,不要动不动与朕立什么军令状!也罢,没事,就散了吧!”拂袖就走。

  山下就有大臣们的山庄,皇帝当然不会歇息在山上的营帐里。

  程魔王是最晚走的,临走的时候瞪了胡菁一眼,骂道:“瓜娃子,怎么这么笨呢?连看人眼色都不会?”

  胡菁也不说话,微微躬身,向程魔王表示自己的恭谨。却发觉边上有目光凝聚在自己身上,转头,看见正是长孙玄。

  长孙玄目光里,有敬佩,也有担忧。对上胡菁的目光,勉力笑了一下,说道:“胡姑娘……我知道你想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但是……其实这事儿,还是慢慢来比较好。你越急……就容易引人多想。”

  长孙玄这是将胡菁当作政治小白,给胡菁扫盲了。说得相当直白,也冒了一些风险。

  胡菁心中有些触动,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懂。然而,她没有时间。

  众人都以为,所谓的高产作物,顶多也就是每亩地多收那么几十斤百来斤而已。然而,收获土豆的时候,整个巴州都震动了。

  在李承源的两亩试验田里,巴州府衙的上上下下都聚拢在那里。差役拿着锄头,县令大人抬着杆秤,知州大人家的小公子,颠颠地跑来跑去捡土豆;至于巴州都督大人吴王殿下,则是倾斜着身子,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抬秤上面的符号,将数目报出来给让知州大人记账。

  先前是惊喜,然后是欢呼,然后……大家都沉默了。

  两亩地,两千四百斤!即便考虑到土豆表皮上还沾着很多泥土,扣除这个因素,亩产还是超过了一千斤!

  亩产千斤!

  虽然不是主粮。虽然这其中还含着很多水分,不能像水稻粟米那样晒干。但是无论如何不能否认,这是一种……高产作物!

  有人在泥地里打滚。有人跪倒在黑土地上感谢上天感谢祖宗感谢神佛。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发狂大笑。唯一正常的人就是李承源,他的双手,也微微颤抖。

  胡菁说得对,这的确是一样举世无双的高产作物。更紧要的是,这种作物并不挑土地,即便是干旱缺水的山地,即使是没有多少土壤的沙地,也能种植!有了这种作物,整个皇朝,饥馑之灾,将大大缓解!

  自己必须如实向朝廷汇报此事,并且推荐这一作物。——而自己,就必须沿着胡菁所设计的方向走。

  这种挫败感让李承源很是抑郁。

  转过头,却看见笑吟吟的胡菁。少女半身泥巴,笑靥明媚生花:“两亩地,才两千多斤啊……”她无限感慨的语气,将声音拖得老长老长。

  李承源心突地一跳,问道:“你种下的地……亩产量更高?”

  胡菁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我开垦的几亩生地,产量也比你这儿高了不少。”

  李承源窒了一下,叫道:“……你有种植方法?”

  胡菁微笑:“我在海外已经种过几年,当然有些经验。”

  李承源定眼看着胡菁,沉声说道:“你先不要将所有的土豆都挖掘出来。留两亩地……哦,不,留下十亩地,给朝廷官员看个样板!”

  胡菁呵呵一笑,说道:“恭喜吴王殿下,献上土豆这一祥瑞,定然能得到朝廷的嘉奖……不过,这是我的田地,你能帮我做主吗?”

  李承源面色一沉。

  胡菁嘴角扯起:“不过我会如你所愿,因为我会竭尽全力帮你扬名天下,至少要帮你简在帝心。”

  怒气在李承源心中酝酿……但是他却无法发作!

  他不想出名,他不想立功,但是对着胡菁的设计,只能步步入彀。

  然后胡梨就开始大派用场了。吃了几个月的闲饭,现在终于可以甩开膀子干活了!这一世的胡梨虽然没有受过胡菁的教导,但是她天赋不错,再加上卖了几年的豆腐,也有一些口才;现在在实战之中,本事是噌噌噌往上涨。

  掐着时间,吊着各处闻风而来的商人们的胃口,再加上也勉强算是独家生意,因为当初除了官府种了几亩试验田之外,其他百姓敢于种植的人极少。土豆种子的价位,从此至少有五个月居高不下,人人都骂胡菁奸商。李承源忍不住指斥胡菁高抬价格,胡菁微笑:“我千里迢迢冒着性命危险将种子带回来,难道不要成本?”

  李承源无言。

  胡菁继续微笑:“当初殿下如果有些远见,官方做主拿出田地来种植的话,这价格……就不由我决定了。”

  李承源气结。

  胡菁还要微笑:“您要我留下几亩地做样板给朝廷的人看,上面收获的土豆,我也要按照市场价收费的,殿下,您最好先将钱准备好。”

  李承源要吐血。

  胡菁得意洋洋就去了。

  捅刀子要捅在人家的伤口上,这才叫水平。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得到了儿子快马加鞭派人送上来的祥瑞,又按照儿子在书信里所说的,煮土豆油炸土豆条炒土豆片各种花样都吃了一口之后,皇帝陛下还是忍不住站在大殿的廊檐下,对着青天狂笑了一支香的时间。

  好吧,别人或者还能平静一些,但是皇帝陛下太需要太需要这个祥瑞了!

  得位不正是他心中永远的痛,直到现在,民间还有人指责他逼父杀兄;只要有个天灾人祸,立马就有人指出:这是皇上失德,以至于上天降祸于百姓。

  现在有这么多祥瑞出现!

  皇帝一言命令上天下雨是祥瑞,土豆玉米是祥瑞,各种新式的农械是祥瑞!

  这些祥瑞的出现,直接否定了朕不受上天护佑的说法!

  从此之后,谁敢在朕面前唧唧歪歪说朕失德!

  皇帝笑完了,后立马吩咐,十多个老成的农部官员和户部官员,加上自己的两个贴身太监,快马加鞭,直往巴州!

  忘了介绍一句了,这个时代,在六部之外,是有农部,主管农业生产良种推广。只是上几辈子与胡菁关系不多,胡菁不曾注意有这么一个部门。

  就在十几个官员的注视之下,胡菁的佃农们拿出吃奶的力气来挖掘土豆。用胡家爷爷的话来说,能在这么多大官面前做农活,那是祖宗保佑,那是自己一群人上辈子做了大善事,才能出这么一回风头!

  让胡家爷爷生气的是,很多不是村子里的人,也来帮忙挖土豆了。这又不是你们村里的田地,你来帮什么忙啊,谁叫你们不好好听着胡姑娘的吩咐好好种地呢,结果胡姑娘就看不上你们的地……

  现在却来帮忙了,真正岂有此理!

  胡家老爷爷很想抡起拐杖将那几十个外村的小伙子给赶走……但是不行啊,那么多大官都看着呢,自己可不能给胡家村抹黑!

  挖出第一亩地的时候,所有的官员都沸腾了。两千五百多斤……这是粮食么?户部的金尚书,又吩咐所有的人将所有的土豆都从框子里倒出来,他与几个心腹一起动手,一个一个将土豆捡回筐子里去,其目的么……他是担心有人将土块石头装进筐子里,算进最后的统计数据里!

  好吧,多折腾了半天,金尚书得到的最终数据,是两千四百九十五斤,不到两千五百了。这是因为倒腾了一场,很多粘在土豆表皮上的泥土沙子掉落了,还有一些小个儿的土豆,干脆就不要了。然而也可以确定了,没有人作弊!

  几个官员全部都两眼发亮。农部主事再度吩咐丈量土地,得到的面积与之前丈量得到的完全一致!

  一声令下,剩下的十亩地全面开挖。得到的数据,有多有少,然而平均数,依然接近两千五百斤!

  金尚书嘴唇哆嗦,立马上奏章,吩咐心腹,快马加鞭赶紧送到京师去……然后又迭声吩咐李承源,赶紧将所有的土豆全部送到京师去,让皇帝陛下分发给各地!

  因为据边上那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介绍,土豆这玩意,一年可以种三季!

  当然,金尚书说“全部”,实际上是不可能全部的。虽然有胡梨拿着掐着,种子还是卖出将近一半了。

  谈完了土豆,胡菁上前,对金尚书笑道:“我们巴州还有几样新鲜作物。如今玉米也可食用了,尚书和几位大人,不如去看看玉米地如何?”

  土豆的生长期短一些,但是胡菁这几块地缓了半个多月挖掘,玉米也已经步入成熟期。看见一人多高的玉米杆子,一行人已经啧啧称奇;等见到大玉米棒子,看见珍珠一般的玉米粒子,更是两眼放光。胡菁吩咐采摘了十几个,就在地头边上架起一口大锅,将十几个玉米给煮了,在场的官员太监每人一个。两个老太监不肯食用,说:“这是上天降下的祥瑞,不曾进献给皇上,我们怎么能先行享用?”

  好吧,大帽子一下来,众人都是扫兴异常,本来想要吃一点新鲜的,结果被这老太监给搅和了……

  胡菁笑吟吟上前,对着老太监一鞠躬,笑道:“王公公,您这话差了。这土豆玉米是上天降下的祥瑞不假,但是新鲜作物进入我大兴朝,总要有几个人先行试着吃吃看,看看有没有毒是不是。别的且不说,就是那土豆,我们也是先行食用过,确认无毒,才敢向朝廷禀告祥瑞的。不过这玉米,因为还未曾完全成熟,我们还不曾食用,现在我们在场这些人,为了表示对皇上的忠心,为了表示对天下负责,大家都食用一根玉米棒子,也是分所应当是不是。”

  好吧,这理由冠冕堂皇,老太监也只能表示叹服。然而老太监还是强调了一句:“这种子如果也是高产作物,我们也只能吃这么一根,其他的都不能食用,要留着做种。”

  胡菁几个人当然是连声喏喏。玉米棒子不多时就煮熟了,新鲜的滋味,让一行人差点将舌头也吞进去。金尚书又吩咐摘下一根玉米棒子,小心翼翼扳下所有颗粒,放在小秤上称出分量;数了数每棵玉米杆子上的棒子数量,又吩咐人计算出每亩地的玉米棵树,计算了片刻,慨然叹息说道:“这玉米粒子还未曾长完全,但是其中也包含着很多水分,马马虎虎就当作晒干的玉米粒重量吧。这一亩地,亩产量……顶多也就五六百斤啊。”

  好吧,在场人无不翻白眼。

  亩产量五六百斤算低产?要知道大兴朝原先的农作物,粟米高粱大豆还有南方的水稻,没有一样作物的亩产量可以超过四百!

  种子不好,再加上耕作水平低,如果遇到一点水灾旱灾虫灾什么的,连种子钱都不一定能收回来。

  只能说,金尚书大人的胃口,已经被土豆给抬高了。

  胡菁只能笑着安慰:“大人明鉴,您看见了,这玉米杆子上,还有几个小的玉米棒子。等第一批棒子掰完之后,这些小棒子也是能长起来的。一批玉米杆子,能掰三期;等这三期快要掰完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在玉米地的缝隙里间种土豆和黄豆,也还能收获一季的。就是不套种土豆,收完之后再种玉米,等到秋霜,也还是能有收获的。只是长期种同一种作物,土地难免贫瘠,种点大豆或者其他的,比种玉米更好。”

  “竟然是这样!”金尚书一拍大腿:“来来来,我再写一封奏折给皇上……王公公,这土豆就劳动您老人家押送进京吧,我再留在这儿半个月……我要看看这玉米的产量!”

  王公公笑呵呵说道:“押送土豆进京,这可是要紧的事儿,我老太监这些日子颠簸,浑身老骨头都几乎散架了。老骨头散架不要紧,如果耽误了这么紧要的事儿,那就是罪过了。小李子,你年轻力壮,就让你陪着农部张主事一起奔赴京师,如何?”

  好吧,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农部张主事眼神哀怨地看了一眼王公公,又看了看金尚书,终于小小声说道:“这……新作物要向全国推广,很多种植经验,还未曾向胡姑娘和这些老农求教……”

  王公公呵呵笑道:“没事,你吩咐一个手下多做记录就成了。真的不放心,等东西押送到了京师,你再回来也成啊。”

  几个人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张主事欲哭无泪。

  李承源点头说道:“几位大人只管放心,我吩咐三百军士,护送着这些土豆进京。”

  王公公反对说道:“三百人太少,至少一千人……万一路上出点什么差错,不是玩的。”

  李承源目瞪口呆,片刻之后才说道:“可是我……无权命令这么多人进京啊……”

  再说了,整个巴州也就这么一丁点军队,派一千人进京,巴州的日常治安怎么办?

  胡菁微笑说道:“让我的兄弟一块进京吧,他江湖经验丰富,路上不用担心出什么事儿。”

  如今天下承平,但是路上小规模的盗匪,那是免不了的。李淳江湖经验丰富,前世的时候与这一路上的盗匪都结下过交情。现在虽然隔了几世,交情没了,但是人物秉性并没有什么区别。

  金尚书已经知道这一百亩地都是胡菁与她兄弟的,这师兄妹是这新种子的最大功臣。当下喜悦说道:“正是正是,让李淳公子一道进京,李淳公子也是熟悉这些新作物的,等皇上询问起来,也好应对。张主事您要询问这些粮食的知识,也可以询问李淳公子。”

  胡菁微笑阻止说道:“有句话要先说明白,我兄弟的志向是做一个镖行的主管,不是做官。所以,见皇上的事儿,还是算了吧。”

  “镖行?那是什么玩意?”在这个世界上,“镖局”“镖行”这类字眼,还未曾出现过,也难怪一群人惊奇。

  等胡菁稍稍解释了一番之后一群人全都傻眼了……放着官不做却要去做一个刀头上舐血的商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张主事急忙说道:“不成的,这新的农作物出来,必定需要几个官员巡视天下,传授种植之法。你兄妹是这些作物的发现者,你们的经验定然是最为丰富的,你兄弟不愿意做官,那可如何是好?”

  胡菁笑:“传授经验?这几样作物都是很容易种植的,这几个月,我们兄妹也曾着意传授,现在我手上这些农户,大多数都已经将技术学到手。其中有几个也认识字的,让他们到各地去传授,不是很好?即便不认字,只要能为他们配备一个认字的助手,也就成了。”

  胡菁这般说话,众人都是齐齐称善。金尚书更是感慨说道:“你竟然是一开始就将事情考虑周全了。”

  胡菁微笑说道:“不敢居功,我们兄妹也就出了一把力气罢了。此事如果没有吴王殿下鼎力支持,也不能成功。”

  听着胡菁的表扬,李承源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胡菁开的价位,是一斤土豆一百钱……为了这十亩地,自己这些年的私房钱都给胡菁掏光了!

  所以胡菁说起“鼎力支持”四个字,李承源笑得出来吗?

继续阅读:第十二章 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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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世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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