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菁哼着歌儿回到住所,与李淳商议了一下种植新式粮食的事儿。两人带回来的种子很不少,本来打算送给李承源一半,让李承源发放给农户种植;却不想李承源认为,这等新种子,到底适应不适应本地的气候,还是一个问题。万一闹个饥荒呢?要知道巴州府库里,可没有多少余粮的。
李承源只答应每种粮食各种植两亩试验田。李承源认为,必须等秋天收获之后,再决定明年推广不推广。
但是胡菁不肯答应。她知道这些粮食都非常好种植,尤其是番薯,即便是最贫瘠的山地也能种植!
现在大兴朝还刚刚从战乱中恢复,中原大地还算是地广人稀,唯一的缺憾,就是粮食产量太低——而土豆番薯玉米,都是著名的高产作物,尤其是土豆,亩产甚至上千斤!这是度饥荒的最佳作物!
胡菁手上的种子,如果能全部都种下去,那么等到明年,胡菁就有足够的种子向全国推行,只要两三年的功夫,大兴朝的土地上,就再也没有饥馑!
然而依照着李承源的计划,这些种子向全国推行的时间,至少也要迟上一年。在李承源看来,为了保险迟一年无关紧要。但是胡菁却知道,她只有十六年的时间。
而现在,已经过去三年半!
所以,胡菁必须将这些种子都种植下去!
李淳也买了几亩地,但是无论哪个朝代,土地都是最珍贵的私产。李淳也雇佣了几个百姓来帮忙开荒——李淳的户籍已经落在巴州,李承源给了开荒的权力——但是刚刚开出来的土地,是所谓的“生地”,粮食产量极低,胡菁不愿意用生地来种植这来之不易的种子。
李淳努力想要说服胡菁:种子放着也是浪费,种在生地上,好歹也能多一点收获。
胡菁也有自己的理由:生地种出来的粮食,个头都非常小,不符合育种原则!
然后,李淳怒了:“巴州哪里还能找到多余的土地……除非你向郑家去要地!”
李承源来到巴州之后,与郑家一直在斗智斗勇。这一世少了胡菁的帮助,比上几世多花了两年才叫郑家低头。
然而即便如此,郑家依然是巴州地面上的庞然大物。只是目前这个庞然大物不与李承源争锋而已。
直到现在,郑家都还是巴州地面上最大的地主。最近十年,只有郑家吞并别人家的土地,还没有反过来的事儿。
胡菁想要向郑家去要地,显然是不可能的。
胡菁的头发都愁白了好几根。
李淳到底将种子给种了一部分下去。
胡菁就不理睬李淳了,眼不见心不烦,带着胡说与两个护卫,游山玩水去了。
可是,刚刚登上首阳山,就看见迎面有大腹便便的胖公子迎面走来,对着胡菁,长揖到地:“胡菁姑娘。”
“你是?”胡菁两眼亮晶晶,但是神色却是有几分迷惘,“这位公子……您认得我?”
其实这个胖公子,胡菁是认得的。真正叫做宿命的相遇。这位胖公子,就是两度因为胡菁送命的……郑公子。只不过这一世,比上几次相见,缓了三年,这位胖公子,终于长得更胖了。
第一次送命,胡菁真的不是故意的。随便找女子搭讪的男人是很讨厌,但是胡菁削掉了他的一根手指,就已经心满意足;但是禁不住李承源心狠手辣,终于将这位郑公子送到了绝路上。第二世……好吧,胡菁是有点心狠手辣。
郑公子笑着,脸颊边上两块肥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胡菁姑娘,本人乃是郑家之子……我们郑家,乃是荥阳郑氏的分支……本人父亲,是巴州郑家的家主……本人仰慕姑娘已久,却不想今天能在这里巧遇。”
巧遇什么的,胡菁相信了才有鬼。看着郑公子那还有几分苍白的神色,还有那未曾完全平复的喘息,胡菁就心中有数。
这个郑公子,竟然派人跟踪自己!
当下涌起了一点点歉然,瞬间灰飞烟灭。胡菁巧笑嫣然:“原来是郑家公子,久仰久仰。”
郑公子笑道:“姑娘绝世诗才,又有这般的绝世容貌,应该是我久仰你才对。今天巧遇,不如就与姑娘一道,畅游这首阳山可成?”说着话,就伸手来拉胡菁的手笔,真的打算来个把臂同游。
好吧,精虫上脑的男人,已经迫不及待。
胡菁一闪身避开,笑吟吟说道:“郑公子,男女有别,还望尊重一些。”
然而神色之间,却也看不出有多少生气之意。
虽然抓了一个空,但是看着胡菁那笑吟吟的脸色,郑公子也气不起来。当下笑道:“姑娘如此自尊自爱,足以叫在下感佩……这样吧,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咱们还是同游,同游。”
胡菁嫣然一笑,说道:“如此最好,郑公子果然是风流公子,风评绝佳。”
这顶高帽戴下来,郑公子也未免得意洋洋,颇有忘形之感。两人走了一阵,胡菁就与郑公子讨论风景讨论诗歌;于是两人开始作诗,胡菁胡说了两句,郑公子却是大有收获,写出了“巴州雾气白乎乎,巴州女人胖乎乎”等佳句出来,胡菁大为赞美:“这两句虽然直白,却是一语中的,足见公子至情至性。”
郑公子大为欢喜,笑道:“人家都说我的诗不好看,但我的先生却说,我的诗别具一格,总有识货的人能欣赏。却不想今天碰到姑娘,姑娘果然是识货之人。”
胡菁抿嘴笑道:“是好酒就不怕巷子深,是香兰就不怕居幽谷。公子这般诗才,只要坚持不懈持之以恒,定然能有所收获,将来定然能名动四方,就是名垂青史,也不见得不可能。”
胡菁这个大饼画下来,郑公子禁不住眉开眼笑,说道:“姑娘果然是我的知己……胡姑娘啊,人生难得一知己,咱们不如上那边亭子里,喝点好酒,然后再作诗?”
胡菁看了看天色,说道:“公子这般盛情,如何能推辞。只是现在天色已经不大早,公子您也知道,我们刚刚在巴州落户,很多事情都等着我们兄妹自己打点。今天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已经是难得了,请公子勿要见怪。好在我们兄妹已经在巴州落户,公子乃是巴州的地主,来日方长,喝酒什么的,定然有期。”
听闻胡菁推辞,郑公子看了看胡菁身边两孔武有力的保镖,看着身上背着宝剑的胡说,不由咽咽口水,说道:“胡姑娘,既然这样……您不如定下一个日期?也好过让我日日期盼。”
胡菁抿嘴笑道:“今日与公子相见,也觉得有缘。再说我兄妹刚刚在巴州落户,也多有仰仗公子家族的地方。我算一下……今天下午还有一点事儿,明天还有一点事儿……就后天如何?后天早上……不知公子能否给我准备一顿午饭?如果能为我引荐伯父大人,那更是感激不尽。”
听着胡菁说得这么赤裸裸,郑公子也不免得意。胡菁这番话就是告诉他,胡菁有求于郑家,她打着借郑公子搭桥找自己父亲的主意,并非真正看上自己。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进了我的家门,难道还怕你逃出我的手掌心?这个胡菁,如果愿意做自己的小妾,那么就让父亲帮他们一把,又如何?
可惜的是,去年那个李承源闹腾了一场,也不知与父亲达成了什么协议,现在郑家在巴州的生活,受约束得很……
郑公子得了胡菁这个许诺,当下也不着急了,笑呵呵笑道:“就这么说定了,不过你得记着,后天早上早一点来,否则我要上你家来接你的。”
胡菁含笑说道:“那小女子就故意要慢一点了,如果能等到郑公子来接人,车马喧闹,邻里侧目,该多么有面子。”
可怜的郑公子,已经被胡菁晕陶陶转了三圈。当下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派人来接你!嗯,我出动那两匹白龙驹和那辆金丝楠木大车来接你,保证左邻右舍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两人既然已经说定,胡菁就带着自己的人,款款下山去了。那窈窕纤细的背影,又让郑公子流了好多的口水……这山上的花草树木,可算是有福了。
胡菁下了山,上了自己家的马车,胡说当下就再也忍不住,说道:“小姐,不妥当!”
胡菁微笑:“怎么不妥当?”
胡说跺脚说道:“这个郑公子不是好人!这个郑公子……最喜欢玩好人家的女子……我们家乡,被他欺负的女子……还真的不少!进了他家的门,出来就难了……小姐您是有身份有能耐的,千万可不能上郑公子这个恶当!”
胡菁看着胡说惶急的神色,微笑着问道:“既然这样,刚才我在与郑公子说话的时候,你为何不阻止?”
胡说说道:“与小姐交往这么些天,也知道小姐是有主意的人。只怕小姐另有主意,所以就忍住先不说。”
胡菁看着胡说的小脸蛋,微笑说道:“胡说,谢谢你。不过呢,郑家这一趟,我还是非去不可。”
胡说急切说道:“小姐果然是另有主意?……小姐,即使您有求于郑家,也小心是与虎谋皮。其实小姐有为难的事儿,不如与吴王殿下商量一下……依照我看来,吴王殿下比郑家要可信得多。”
胡菁摸着胡说的小脑袋,笑着说道:“不成。我要办的这事儿,吴王殿下办不了。”
胡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好,小姐既然打算去,那就将我带去!”
胡菁含笑看着自己的小侍女,问道:“为什么要将你带去?”
胡说小胸脯一挺,说道:“我是猎户的女儿,从小会用马刀,会用弓箭!如果那郑公子要对您不利,我就拼着死也要将小姐护送出去!”顿了顿,说道:“小姐是好人,这些日子做的事情我也看到了……您给了福田院那么多钱!您还做了那么多的曲辕犁送人!您是好人,是做大事的好人,我一定要保护你!”
胡菁看着胡说,心中涌起微微的感动。看着自己的侍女,笑道:“胡说,你家小姐真的是幸运,这辈子居然又能遇到你。不过你放心,你家小姐也精通武艺的,区区一个郑家,又不是龙潭虎穴,还难不倒你家小姐。至于你,就不用去了。”
胡说急了,还要说话,但是胡菁却将目光转向车外,显然是不愿意与胡说再交流了。
胡菁不愿意或者说不能与胡说交流,但是必须与李淳交流。然后……李淳就炸了。
李淳只给了一个评价:“你疯了!”
胡菁沉静地回答:“是的,我疯了,我一定疯了。我需要郑家的土地……你说过,我们只有找郑家,才能要到足够的土地播种!”顿了顿,她又说道,“郑家有的是土地,有的是粮食!即便郑家的所有佃农种植的粮食都回收做种子,郑家仓库里的余粮依然足够让佃农们吃上三个秋天!我们要解决问题,只有一个策略,那就是去找郑家!”
李淳哼了一声,说道:“郑家这个庞然大物,你细胳膊细腿,怎么跟人家扳手腕?有一个词汇叫做与虎谋皮,我看你进郑家是自己送肉进户口!”
胡菁郑重纠正:“你后面这句话还不如用一个成语来概括,那就是羊入虎口。”
李淳嗤笑了一声,说道:“你还知道自己是羊?反正这件事儿,我看你就是吃饱了撑着,你这就是老寿星上吊嫌活得太长!一句话,不许去!”
胡菁最终还是没有放弃。胡菁与李淳准备了一些材料,胡菁贴身藏着,就赴约去了。连胡说也没有带。
李淳想要同行,但是胡菁认为,这么孔武有力的哥哥跟着,不容易引郑公子精虫上脑。
郑家祖居之处,亭台楼阁,鳞次栉比;九曲回廊,花开四季。
之前那世胡菁也曾经进过郑家,不过那次是新嫁娘的身份,头上覆盖着幕离的。而这一次,郑公子却是着意在胡菁面前炫耀自己的豪富。当下带着胡菁参观自己家的宅院,絮絮叨叨,一路介绍。
胡菁虽然是主宰过太极宫的人,但是看见这住所,依然不由惊叹。
谁说巴州贫瘠,谁说巴州人没钱,有本事来这儿看看!
参观完了庭院,郑公子就迫不及待要带着胡菁去参观自己的书房。胡菁却是连羞带怯,神色腼腆,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终于说出口来:“公子,您还未曾为我引荐您的父亲……”
郑公子挠挠脑袋,眼睛眯缝起来,露出微笑:“想要见我父亲?我父亲是很忙的,今天整天都不在家……这样吧,我们先去书房谈谈诗画,等用了午饭晚饭,我父亲回来了,我们再去找他成不成?”
胡菁叹气,说道:“郑公子,也不瞒着您了。我才从海外归来,带来了很多的异域种子。这些种子都是高产的,如果能推广,功在千秋。但是我现在却买不到多少地来育种。公子家族,乃是本地最有钱的,能否租赁我一百亩地,让我培育种子?如果能答应,我就答应公子一件事儿。”
郑公子呵呵一笑,说道:“原来是这等事,也不过是小事罢了。我家的土地本来就是租赁给别人种植的,租赁给别人与租赁给你,有什么区别?只是现在时间晚了一点,都到春耕时候了,土地都佃租出去了……”
胡菁愁眉不展:“那……如何是好?”
郑公子侧过脸,看着胡菁头上的一根步摇微微颤抖,于是就伸手扶正了,附在胡菁耳边,轻笑说道:“此事容易。”
胡菁说道:“既然已经租赁出去了……要收回租赁协议,恐怕不易。我又怎能让郑家失信于当地百姓?既然不成,那就罢了……我还是先回去,找兄长商议一下……”
胡菁说着,就带着胡说就往外走。郑公子伸手拦住胡菁,笑着阻止说道:“且慢。我说过有办法的,这个办法简单不过。”
胡菁站定,两眼亮晶晶,神色迫切地看着郑公子。郑公子笑道:“胡姑娘,你也说过,一见我就觉得有缘……这可是好事儿。既然是有缘……为何不直接就将两家合成一家?”
胡菁很傻很愣:“两家……怎能合成一家?”
郑公子笑道:“你嫁给我吧。我叫父亲拿出一百亩地作为聘礼。既然做了你的聘礼,就归你所有,你命令佃户将已经种下去的种子给铲了,改种你的粮食就成……”郑公子胖嘴巴里呼出来的腥臭气息,直接扑向胡菁的侧脸,他嬉皮笑脸:“你说,这法子是不是很好?”
胡菁的脸色渐渐端凝下来,沉声问道:“郑公子,您可有妻子?”
郑公子笑道:“当然有妻子。不过你放心,你这么美丽,又有诗才,说起来也是我郑家的脸面。我向你保证,从此之后,只宠着你一个。”
胡菁迟疑了,脸色阴晴变幻,好久也没有说话。
郑公子见胡菁脸色变幻,就知道有可趁之机,当下拉着胡菁的手,笑道:“这事儿也不急,你回去慢慢商量两天也成。现在时间还早,我们还是去我书房看看书吧,我父亲为我收集了很多书,都是……什么孤本绝本,是这个词吧,孤本绝本……”
“孤本绝本?”胡菁愣了一下,问道:“可有前朝女诗人谢道韫的诗抄?我寻找了好久了,都没有找到。”
谢道韫是什么鬼,诗抄又是什么鬼?郑公子当然不知道。但是这位郑公子虽然精虫上脑不大读书,玩女人的智商却是也不低的,当下笑道:“这书啊……有,当然有!只是放在哪儿,却是不知道了,还得仔细找找……”
胡菁嫣然一笑,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去书房看看,如果有时间,就给我手抄一本。我极喜欢谢道韫此人,可是翻遍史书,也就读到了她的一句诗。虽然只是一句,却是让人齿颊生香,数年不忘。”
两人说着闲话,就前往书房。才走了两步,胡菁就回头吩咐胡说:“你赶紧回家里,告诉我哥哥,田地的事儿解决了,就让他按照原来计划准备吧。”
胡说答应了,却是不肯挪动脚步。郑公子忙叫道:“你家小姐有我照顾,万万出不了差池的,你只管去吧。”又急忙吩咐自己的小厮:“去拿两吊钱来,给这位大姐做赏赐!”
胡说看懂了胡菁的眼神,当下终于一跺脚去了。
现在,偌大的郑家宅院里,就只剩下胡菁一个人了。
被郑公子吃掉,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郑公子两眼亮晶晶,对于这样的结果,感到非常满意。
两人朝着书房走去,胡菁蓦然之间想起了一件事:“郑公子……我来到你家中,却只顾着游览花园,不曾拜见……太夫人与您家的姐姐。是不是很失礼?”
胡菁说这话的时候连羞带怯,脸颊边上腾起两朵红云,真正娇艳无比。郑公子不由心神也要整个飞出去了,当下晕晕然不知自己所止:“……不失礼,不失礼。等来日你进了门,再去拜见也不迟……”
胡菁这样说,说明她已经打算嫁入自己家了,已经在思考将来如何与自己的大老婆处好关系这事儿了。这让郑公子如何不喜?当下呵呵笑道:“我母亲今天在尼庵里。至于我家夫人,你不见也罢,她现在年纪大了,心眼却是越长越小,进退失据,不要说成为我的贤内助,不给我拖后腿,已经是极好的事儿了。你如果真的要见,不如带你去见见你的七姐姐,她虽然出身微贱了一些,但是为人处世,却是端庄大方,不像是青楼里出来的,倒像是大家养出来的闺秀。我现在家中的大多数事务,也是交给你七姐姐管着……当然了,等你进门,你自己看着,如果愿意管,那就交给你管……要知道,不要说我家中,就是我名下,也有一千多亩地,几十个铺子呢……”
这个郑家……果然是巴州的第一世家?胡菁已经无力吐槽,听着郑公子口口声声叫“你姐姐”,不由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但是冒鸡皮疙瘩是一回事,拜见郑公子的几个老婆是另一回事。否则这么轻巧就跟着郑公子去书房,怎么能将时间拖到晚上?
有很多事情,晚上才好办啊。
于是胡菁照旧坚持要去见郑公子的一串老婆和小妾。这可是一个大工程,要知道郑公子的小妾们居所分散得很,这大约也是郑公子齐家的一个绝招。相处得远了,眼不见心不烦,龃龉就少,郑公子也有更多的精力去外面寻花问柳。
一圈晃荡下来,胡菁的腿脖子酸软,脸上的肌肉也笑得僵硬了。
当然了,郑公子带着这么年轻貌美的女诗人来见各个小老婆,小老婆们肯定吃醋,既然是没有什么学问的小老婆,说起话来也不会太过讲究,于是各种含沙射影,各种指桑骂槐,又各种撒娇耍赖,不一而足。好在胡菁这么几世历练,嘴皮子本事已经上佳,面对着这些乡下女子小手段,表现也是游刃有余。郑公子看着那些毫无风度可言的小老婆们,又比较着胡菁的彬彬有礼风度不失,不免越发地欢喜。又不免后悔,正有道是宁吃仙桃一个,不食烂杏一筐,自己当初怎么瞎了眼,找了这么一群小妾?
去四姨娘宅院的时候终于遇到事儿了。四姨娘的院子里,聚拢了一群人:三姨娘、九姨娘、十二姨娘。大约是听闻了郑公子带着胡菁前来示威的消息,就汇聚在四姨娘的院子里商议对策。只是方法还没有想到,胡菁就已经杀上门来。
看着众人那阴晴不定的脸色,胡菁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稍稍交谈了几句,就摸准了各自的性情。只是在言辞方面,稍稍偏向这个一点,又稍稍踩着那个一点,就成功地在这个不坚实的联盟中扳开了一条细缝。然后再添点油加点火,这四个女人……竟然当着郑公子的面吵架了。
郑公子大怒,当然是大声呵斥。胡菁也帮了两句腔。其中一个女人怒了,对着胡菁扑过来,要将这个狐媚子的脸给挠花;胡菁往郑公子身后一躲,郑公子那庞大的身躯就充当了最好的盾牌。然后郑公子的脸就被挠花了……
郑公子整个都傻住了,满脸鲜血慢慢渗出来,整张肥脸顿时花了。看起来也挺可怜的。
此时天色已经昏黑,胡菁估算着时辰,就非常不好意思地请求郑公子放过这些糊涂的姐姐,咱们先去书房看谢道韫吧,咱们不适合玩宅斗,咱们还是讨论高雅的诗文去。
于是,胡菁就与郑公子去书房了。郑公子满脸都是伤口,满肚子怒气,这等情景,当然不适合调情玩弄胡菁。胡菁很大方地表示,我一个人看看书就成了,公子您还是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否则破伤风不是玩的。
郑公子看着胡菁,觉得表现如此温顺的胡菁,的确是贤妻良母的典范。再说了一只小羊羔进入自己宅院里,还怕它翻出什么浪花来?当下就去了。不过还是留了一点心思,留下两个丫鬟照顾胡菁。
然后胡菁说口渴了,说肚子饿了,将两个丫鬟都打发了出去准备吃食。两个丫鬟也不怀疑,因为晚饭是在七姨娘屋子里吃的,对着阴阳怪气的七姨娘,胡菁能吃得下饭才有鬼。当下就去了。
胡菁东翻翻,西看看。按照她看古代言情剧的经验,这等世家大族,在书房重地,总会留下一些隐秘之处,比如什么夹层,什么地窖等等。如果能找到那些地方,将东西藏进去,那就完美;只是让胡菁失望的是,居然找不到!
既然找不到,那就只能勉为其难,在角落的那个书架上,找了几本冷门书,将自己的东西给夹进去。
两个丫鬟回来了,但是胡菁很显然已经有点坐立不安,已经没有心思用饭用菜用茶。猛然之间站起来,就往外走,说道:“今天时间已经不早,我要回家。”
两个丫鬟诧异说道:“不是说等公子过来,等老爷回家来,您再回去么?现在时辰还早……”
胡菁脸色有些苍白,慌乱说道:“那也算了,来日方长,来得及……我还是先回家,其实那种地的事儿,也不算急的。”也不顾两个丫鬟阻拦,径直就往外走。
两个丫鬟对望了一眼,急忙伸手将胡菁拉住,嘴巴上却是苦苦哀求。但是胡菁主意已定,哪里肯停留!当下径直就往外走。拉拉扯扯,径直就走到二门之外。郑公子已经得到消息,急急忙忙赶过来,笑着问道:“……菁儿,不是商量好今天就歇宿在我家么?怎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胡菁脸色苍白,说道:“你们家高门大院的,我小女子……高攀不起。郑公子,就当我欠了你的,婚姻之说,这就做罢。好在这也只是你我之间的一句笑谈,你也不曾邀请媒人下聘,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郑公子急了,伸出肥嘟嘟的手就来抓胡菁的胳膊,叫道:“你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你之前不是连我的……家人都见过了吗?到底是哪个惹恼了你……我这就将她沉塘去!”
说到后面,竟然有几分凶神恶煞了。
胡菁与两个丫鬟与郑公子一番厮闹,早就惊动了整个宅院的上上下下。就有好奇的丫鬟四处张望,又有小厮成群前来,只等着郑公子一句话,就将这个女人拿下,剥干净送上郑公子的大床。
只是郑公子没有发布命令,这群小厮还不敢轻易动手而已。
胡菁挣开了郑公子的手,脸色惨白,声音发颤:“没有谁得罪了我。我就是突然觉得嫁给你不合适。咱们还是算了……就当作从来没见过,从来不认识。”
胡菁径直又往外走。此时距离大门已经没有多少距离。郑公子也是一个痴情种子,居然大叫道:“你给我说明白,为什么……要戏耍我?”
胡菁也像是突然爆发了,大声叫道:“你郑家要谋反,我为什么要与你陪葬?”
这话一出,四下皆惊!
时间回到两天前的那个晚上,胡菁与李淳密谋的那个晚上。
李淳说“不许去”,语气肯定,气势汹汹,不容辩驳。
但是在胡菁向来不将李淳的威胁当一回事:“老祖宗说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去郑家看看……怎么知道有没有机会?”
胡菁这话说得有几分赤裸了。李淳微微张开了嘴巴,惊讶地看着胡菁,这才明白,胡菁不是去与郑家做交易,而是另外有主意!片刻之后才咬牙说道:“你疯了,你以为你还是执政皇后,一句话就能决定郑家的生死?现在你又不肯紧紧抱着李承源的大腿……如果李承源不护着你,郑家一个蚊子都能咬死你!”
胡菁不以为意,眼睛亮晶晶看着李淳:“嗯,寻常罪名当然是扳不倒郑家,李承源也要看在天下的世家大族同气连枝的份上,不能太过分……但是有一个理由可以例外啊,那就是谋反。”
闲话说回来,胡菁叫出了“郑家要谋反”这几个字的时候,四下里……是短暂的寂静!
这话……实在太过惊悚!
片刻之后,郑公子叫起来:“你这是诬告……”
却听见一个冷厉的声音叫道:“公子,我们要杀了她,不能任由她跑掉……否则她到处乱说,我们满门都要被斩首……”
那声音虽然很陌生,但是那人穿着青衣小帽,很明显是自己家的小厮。郑公子反应过来,当下疾声叫道:“大家抓住她!抓住她,重重有赏!”
……好吧,郑公子依然说出“抓住她”而不是“杀了她”。因为郑公子……被胡菁美色转了十九圈啊,现在还没有转过来。
对于胡菁而言,这也是意外之喜。
不知何时,胡菁手上已经出现了一根软鞭。胡菁最擅长长槊,其次是长剑,再次是板斧也能来几下子。然而今天,胡菁不可能带着这些兵器进郑家……只能在腰间缠绕上一根软鞭!
不过软鞭龙蛇飞动,周围的家丁一时半会也不敢靠近。而此时胡菁距离侧门已经很近了……但是已经有反应过来的家丁,正在扎扎地将侧门给关上!
幸运的是,这位家丁的动作不够利索,当然,也有可能是郑家的侧门门轴不够灵活……胡菁甩出鞭子,逼着几个家丁后退了几步,人就往大门方向扑过去!
然而……还是有些来不及!当下尖声叫道:“郑家要谋反,你们为什么要为他们陪葬?皇朝规矩,揭发谋反,可以封爵,如果继续在郑家做事,那就满门抄斩!”
胡菁叫出这句话的时候,周围的家丁,手上的动作都定住了!
然后就有人推倒拦截在自己面前的几个家丁,冲着门口跑,叫道:“我们不能给郑家陪葬!”那负责关门的家丁怔了一怔,手上的动作就停住了,然后,他也冲着门外跑去了!
胡菁大叫:“好好好,赶紧去告……告密有功,皇上会赏赐几千几万贯钱!那时要买田买地随便你……”
叫着这句话,胡菁人就冲着门外去了。
这边愣了片刻之后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叫道:“大家听明白了,大家的契约都在主人手中,如果没有证据却去告主人谋反的话,那就叫奴才背主!到官府去告状,那是要五马分尸的!这个胡菁,明显是要算计家主!还不赶紧追,不将这个女子追回来,我们满门都要被抄斩!”
好吧,这些话听起来好像也很有道理。周遭的家丁,已经不知道听谁的好了……但是郑家养了这么多年家丁,终究还有几个忠心耿耿的,当下也扑出家门,冲着胡菁追去!
胡说与李淳已经等在门口。李淳一身青衣小帽,竟然是郑家奴才的打扮。
原来胡菁在书房里乱翻的时候,李淳已经借着暮色翻过围墙进了郑家。放倒了一个奴才,换上衣服,就混进了郑家的前院。在胡菁叫出那句:“你们郑家要谋反”的时候,他负责在下面带节奏。第一个节奏就是要让郑公子下令拦截胡菁,只要形成厮杀场面,今天这事情就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摁下去。到时候奴才们窃窃私语,人心涣散,如果出两个背主奴才,那乐子就大了。第二个就是要带动奴才们往外跑,为胡菁解围。于是胡菁叫出那句话的时候,李淳就第一个响应往外跑。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胡菁虽然跑出去了,在场的奴才中却有明白人,几句话竟然稳住了场面!
胡说早已牵着马在附近等待。听到里面喧哗声响起,就将马拉到到了附近,载上两人,就急速飞奔!
胡菁手上不是没有其他护卫。但是今天的事情,实在太要紧,除了胡说之外,其他人都信不过。
后面得得的马蹄声响起,却是追兵追来!
李淳在胡菁与胡说的马屁股后面各抽了一鞭子,叫道:“你们快走,我再拦截一会儿!”
胡菁叫道:“你要小心!”
李淳哈哈一笑,说道:“你放心!你这么爱兴风作浪,我怎么敢随便死掉?”
勒住马匹站定,看着身后追上来的人,急切叫道:“那女子有同伙……往那边跑了!”
暮色昏沉,那追上来的人,看不清李淳相貌。听着李淳声音虽然陌生,看着衣服却也差不离,当下怒道:“你怎么不追上去?在这里等作甚?”
李淳讷讷笑道:“我担心自己一个人,就这样追上去,会被他们杀了……”陆续已经有人追上来,有人就怒道:“一起追去!”
李淳答应着,转过马头,却是落在了一行人的后面。于是就有人啐了一口,骂道:“胆小鬼!”
声音还没有落下,后心一痛,却见一段兵刃从自己的前胸透出来——
透心凉!
郑家的家奴,为虎作伥,也不知做了多少坏事。李淳下起手来,也是毫不手软。
方才胡说已经给两人带来了兵刃。给胡菁带来了长枪,给李淳带来了长刀。方才李淳故意将长刀放在马匹身后的阴影里,这群人未曾注意。
这下变起仓促,这群追兵应对不及。就这么一眨眼功夫,李淳已经杀了三人,哈哈大笑着,往另外一条路上奔去了,笑道:“你们家主谋反的证据就在我身上,你们追呢,还是不追?”
一群追兵显然是拿不定主意,片刻之后,才兵分两路,三四个人小心翼翼追着李淳来了。
大多数人,却是依然冲着胡菁的方向追。
郑家的主宅在城外,距离巴州城还有一段距离。面前是一片密林。胡说叫道:“我们进密林稍稍躲避一下。这等深夜之中,随便设计几个陷阱,就能让这么几个追兵有去无回。”
胡菁呵呵一笑,说道:“我倒是忘记了,你是猎户之女,手上有的是之中能耐。不过呢,现在,咱们进城!”
胡说急切说道:“过了这个密林,面前就是平坦大路了,不容易逃脱追杀!再说了,巴州城城门也被关上了……”
好吧,巴州城只有一圈儿土城墙,但是土城墙也是有城门啊。现在城门老早关上了。要将城门给叫开,不是容易的事儿。
胡菁微微一笑,说道:“不跑到巴州城城墙下面求助,这事儿怎么能扮演逼真?不过……胡说,你还是进密林躲一阵吧,我带着人去巴州城墙下面闹腾一场!”
两人正说着闲话,后面又隐隐传来马蹄声。
胡说急切说道:“小姐,你这是在玩命!”也不进密林了,两人一起冲着巴州方向,跑!
浑身所有的细胞都调动起来,胡菁竟然是说不出的兴奋……后面有追兵,利箭嗖嗖在两人身边掠过,但是胡菁却是精神振作,笑声愈加响亮!
胡说一颗心始终不敢放下来,她真的不明白,小姐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