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一筹莫展!胡菁与李淳没有巴州户籍,根本无法在巴州购买土地、雇佣农民;可是春天却不等人,胡菁手上的玉米,手上的花生,手上的土豆,手上的番薯……都等着下地!
闷闷不乐回到客栈,却见李淳兴冲冲迎面走来,笑眯眯告诉:“当初拿去典押的时空机零件都赎买回来了,另外我买上房子了,等几天收拾收拾就搬过去。”
胡菁没好气说道:“你动作倒是很麻利。用你的户籍?”
李淳笑道:“当然不是用我的户籍。咱们将来还是要离开巴州的,用我的户籍,出手也不方便,放着就浪费了。我用了福田院的名义……嗯,买了一幢大院子,可以将整个福田院都搬过去,将来咱们不住了,就留给福田院。”
胡菁白了李淳一眼,说道:“几位老人家居然相信你。”
李淳呵呵笑道:“那是,我英俊潇洒美少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几位老人看见我,就喜欢上我了。”
胡菁嗤笑道:“你倒是挺自恋的。”心中却充满软软的感动。
很明显,李淳这样做,还是为了胡菁。毕竟在那一世,胡菁曾经为福田院花费了大量的心血。
然而想起不知身在何处的李承源,又不由愁眉不展。
看见胡菁的模样,李淳不免要问上几句。听闻胡菁说完,李淳忍不住大笑——笑得前俯后仰,胡菁忍不住叫道:“小心,别撞着后面的柱子!”
李淳笑道:“你说你去求见李承源,吃了一个闭门羹?”
胡菁莫名其妙看着李淳,说道:“是的,见不到李承源,咱们就无法说服李承源推广玉米和土豆番薯,咱们也无法自己买地来培养种子。我着急了,你笑啥?”
李淳指着胡菁说道:“你这脑筋,是钻到死胡同里去了!李承源下乡劝农,你不会去乡下去找他?好吧,巴州的山沟沟里很难找到人,那咱们不会用钱砸?”
胡菁重复了一句:“用钱砸?”
李淳笑道:“当然,用钱砸!李承源现在最缺什么?最缺的是钱!他要开垦荒地,他要发放种子,他要购买农具,他还需要大量的耕牛……咱们别的不多,钱却是也不少……咱们带来的钱,还剩下多少?”
胡菁很同情地看着李淳:“还有差不多相当于十万贯的金子……但是这巴州地方,就是有钱,能买到足够的耕牛?能买到足够的农具?送少了,李承源也看不上,送多了,咱们手上还留不留启动资金?”
这下,愣住了的是李淳。
胡菁微笑着说道:“但是我还是想到将李承源叫回来的办法了……好,先回客栈再说!”
胡菁回客栈,也没有做什么事情。她抓起毛笔,刷啦啦写了一则启示;又抓了一把铜钱,找了客栈门口的一群流着鼻涕的小孩,教会了孩子几句话,说道:“你们四处去传扬!”
现在正是春耕季节,街面上就连流鼻涕的小孩都没多少。胡菁挠挠头,又对小孩子们说道:“你们去找小伙伴们,他们只要愿意帮我唱这几句儿歌的,我就给钱!”
李淳听着胡菁吩咐,忍不住苦笑,说道:“李承源得到消息,非赶过来与你拼命不可。”
胡菁哼了一声,说道:“那他也要有胆量才行。”
胡菁吩咐小屁孩们,到处传扬的几句话,其实非常简单:“如意客栈,管米管饭,每天半贯,要做赶紧来!”
也就是一个口头广告罢了。
李淳啧啧出声:“每天半贯钱!啧啧,这巴州的百姓还不发疯?也就是你这样的富婆,才敢这样折腾!”
胡菁长叹了一声,说道:“只怕效果还是不好……要不,再加一点价钱?”
如果是后世,随便拿个手段就能将消息传遍整个天下,胡菁也不用这般折腾。
蛮荒时代,书面广告没多少人认识,胡菁只能用最原始的口头广告。虽然已经努力了,但是对这广告的效果,胡菁表示很不乐观……
李承源不是在劝农吗?你既然劝农,我就将农民从地里拉回来……瞧你不回来找我拼命!
胡菁虽然不乐观,但是广告的效果却是出乎胡菁的预料。
即便是太平盛世,一个壮年男子,也不一定能找到日入三十个钱的活计。而现在,居然有一个日入五百钱的活计,摆在面前!更何况,每天还能白米白面伺候着!
要出一点力?没关系!耽误农时?没关系!我赶紧干活挣钱去,至于种地……不是有老人妇女吗?老人妇女没有力气,不能深耕,粮食产量会减少?没有关系……如果能干上半个月,攒上五贯七贯,留到冬天,什么粮食买不到?
当天就有三十多个壮年男子跑到客栈来报名。这些都是巴州城的城市居民,但是现在这个时代,没有农业户和居民户的区分,居住在城市里的居民,在城外都有耕地,这三十多人,大多都是抛下地里的活计赶来的。
胡菁也不迟疑,登记了姓名户籍之后,每个人先发放了一百钱“安心费”,然后打发他们……上山砍树去!
附近山上的树全都私有了?没关系,胡菁有的是钱,高出一倍的价钱砸下去,自然有地主哭着闹着要将山上的树木全都卖给胡菁!
第二天一早,还不到四更天,胡菁隐隐听见外面有喧哗声,睁开朦胧的睡眼,就听见客栈伙计的敲门声:“胡姑娘,李公子,外面有很多人,说要来找您,给您两位做活……”
好吧,胡菁忙穿上衣服,也来不及洗脸梳妆。打开房门走进客栈大堂,好吧,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让胡菁整个都怔住。
足足有三百多人!
这就是昨天那三十多人所带来的滚雪球效应了……这其中,不单单有城里居民,还有城外的百姓,得到消息,也全都赶来了!
这么多人,倒是一个大麻烦。作登记,分组,让他们各自找保人,折腾了半天,才将这群人全都打发上山。
虽然在客栈里浪费了半天时间,但是胡菁发放起工钱来却是毫不手软。昨天傍晚她已经找了当铺,将金子换成铜钱,足足有一万贯钱呢,足够她花销。
下午的时候又有人来。胡菁照旧登记,发放铜钱,打发上山,只是工钱减半罢了。
捡了一个空,又跑到铁匠铺子里下了一百个单子,并且告诉:“我手上还有很多单子,你做不完,可以找同行来帮忙!工钱从优!我还可以给你介绍费!”
“介绍费”这个概念的确强大。那铁匠听闻不出力也能挣钱,当下就将手上的活计一扔,跑乡下,跑田间地头,找自己的同行师兄弟去了。
胡菁又跑了一趟木匠铺子。
等到第三天早上的时候,已经足足有八百人在为胡菁做活了。可以说,巴州城和附近十里范围内的乡村,绝大多数青壮年都在为胡菁做活了。
这是春耕,这是农忙!一年之计在于春,耽误一春,就耽误一年!
当胡菁正优哉游哉为前来做活的农民登记造册的时候……一条大链子晃在了胡菁的脖颈上。
胡菁抬头,就看见面无表情的衙役,还有衙役后面的李承源,铁青着脸的李承源。
胡菁终于将李承源从乡下叫回来了,只是……铁链真的很沉重,而且冰冷坚硬,很不舒服。胡菁认为自己的计策基本完美,就是这一点略略有些美中不足。
依然是记忆中的李承源,英俊潇洒,面上带霜。
多少年没见李承源了?胡菁不记得了。但是面前这个青年,胡菁一点都不陌生,这么些年来,每个晚上的梦境里,李承源都是非常重要的角色。
胡菁突然有流泪的冲动,但是这等场合,却是万万不能流泪的,很容易会被人误以为的害怕;于是胡菁嫣然而笑,笑靥如花,花开灿烂。
这个季节,天大地大,春耕最大。李承源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个巴州之主都已经赤膊上阵去劝农的时候,却有人顶风作案,用重金招募农人,做些不要紧的事儿;如果只是招募一两人几十人也罢了,她竟然一口气招募了几百人!
据说这个女子,还是山外文人们所推崇的女诗神!
顶着一个诗神的帽子,就能为所欲为?
李承源嗤笑了一声。
不过这女子与她的师兄,在士林里闯出好大的名声,让旁人前来阻止,只怕也不妥当。于是李承源就自己来了。
当然,这女子破坏春耕的事儿,可大可小。毕竟才折腾了两天半。只是李承源必须给这个女子一个下马威,等有人求情了,才卖人家一个面子。于是就吩咐将大铁链子给带上了。
他打算看着这女子那惊慌失措的脸色。
然而,李承源失望了。他看见那女子嫣然而笑,世界竟然因此而熠熠生光。
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涌上心头,然后就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怒——我被发配到了巴州,你这样的一介商人,竟然也敢看不起我!
嫣然一笑之后,胡菁伸手,掂起脖颈上的铁链子,端详了一番,赞叹说道:“挺好的精钢,可以打两把极好的环首刀在战场上杀敌立功,也可以打十来把最好的农具帮助农民春耕……现在,居然做了一根索人的铁链子……”
胡菁摇头叹息,好像是在感叹明珠暗投,又好像是在感慨志士有才不能施展,神色悲怆而认真,大有为这铁链子鸣不平之感。
然后,李承源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咬牙叫道:“带走!”
胡菁却是稳稳站定不动,微笑着问道:“请问吴王殿下,小民可曾犯罪?”
李承源怔了怔,咬牙说道:“你破坏了春耕!”
“破坏春耕?”胡菁诧异地摇摇头,说道:“小民可曾售卖劣质种子给百姓?小民可曾威胁百姓不得春耕?小民可曾纵马毁坏良田?或者,小民还曾做过哪些罪大恶极的事情?”
李承源怔了怔,好久才咬牙说道:“你说的这些,你都不曾做过。但是……你用金钱引诱百姓放弃春耕……你这让百姓耽误这一春!你这是让百姓秋天的时候饿肚子!”
“引诱?”胡菁轻轻一笑,说道,“吴王殿下,您治下的百姓,是不是人人都是傻子?既然他们不是傻子,那么他们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他们做出了这等选择,足以说明,他们不担心秋天冬天饿肚子!既然你治下的百姓都不着急,吴王殿下,您凭啥给我套上这么一个大帽子?”
一番歪理,李承源竟然无言以对。咬牙笑道:“好好好,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本王也不与你说这些大道理,你收留雇佣的百姓已经超过五百人,却未曾向官府报备,就这么一条,本都督就可以将你投入大狱!”
在封建统治者看来,大量的人手聚集在某一个人的手下,就容易造成社会不稳定因素。一般的官员,蓄养奴婢不得超过百人;就是当朝大将,如尉迟炯明等人,蓄养的部曲,也不得超过三百人。
然而……胡菁手底下这些百姓,与胡菁之间,只是雇佣关系。所谓的雇佣关系,就是有钱就来,没钱就走,绝对不至于出现为你卖命之类的事儿来。也造不成什么乱子。而且平常的雇佣,人数也不会很多,所以朝廷律法,对于这方面,基本上没有提及。
现在……李承源竟然将雇佣关系与蓄养关系混为一谈了……这绝对是混淆概念,这绝对是欲加之罪!
胡菁也忍不住失笑,李承源这算是被自己逼急了。
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呢。
胡菁伸手,从抽屉里抽出了一张图纸:“吴王殿下,如果我说,我雇佣这么多人,是为了造这个新式的犁,是为了将耕牛的利用率提升一倍,您对我……还会这般粗暴吗?”
李承源一怔,问道:“犁?什么新式的犁?”
胡菁微笑:“新式的犁,我兄妹发明的曲辕犁,我们在别的地方已经试验过,拉犁的牛,只需要一头就行……只要有足够的曲辕犁,你的耕牛就凭空多出一倍,你还能用破坏春耕的罪名来逮捕我吗?”
李承源上前一步,接过了胡菁手中的图纸。只是看图纸却是一项大工程,经过现代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学生都不一定能看懂,更何况只粗粗学了一点四书五经的李承源?
李承源看了一眼,脸上登时苦瓜。急切问道:“可有实物?”
胡菁指指自己的脖颈,那负责抓人的几个衙役,方才是被胡菁与李承源的对话惊呆了,竟然不知如何行动;直到现在,才如梦初醒,才急急忙忙将铁链撤下来。
劳动了两天,木匠与铁匠都已经按照胡菁的图纸完成了各自的样品。胡菁带着人去铁匠铺将犁头取过来,再来到铁匠铺,吩咐将犁头装在木架子上。李承源早就吩咐去找了一头牛过来——本来嘛,这时节耕牛都是下地劳动的,但是托胡菁姑娘的福,这头牛的主人抛下种地的活去做木匠了,所以空闲着……也不到外面田地里去了,直接就在巴州城里找了一块空地,做实验。
巴州城不是寸土寸金的京师。一个荒凉破败的小城,现在连像样的城墙都没有,有多少人愿意在城中长住?所以城中有的是空地,不过不是荒地,被勤劳的百姓种上了青菜。
当黑泥如波浪一般,随着犁头翻向两边的时候,李承源再也站不住了。他激动地差点浑身发抖,突然之间噔噔噔走到胡菁跟前,对着胡菁长揖到地,说道:“胡姑娘……方才之事,是本王不对,是本王鲁莽。您大人大量,不要与本王计较……如今本王想要给巴州的所有牛都套上曲辕犁……还请姑娘……”后面的话,却是有些不好意思,竟然不如如何开口。今天的事情反转,突变太大,他的脸皮虽然很厚,竟然也有些吃不消了。
胡菁翻翻眼睛,淡淡笑道:“当不得吴王殿下如此大礼。说实话,我这般努力想要造这个犁,也不过是想要挣钱罢了。吴王殿下只要给足够的价码,我就将这个图纸转让给吴王殿下。”
胡菁说话如此赤裸裸,李承源竟然反而松了一口气,笑道:“不知姑娘想要开价几何?”
这等曲辕犁,看过几眼就足以知道它的结构。更不用说胡菁已经将图纸分发给几个工匠,这个技术已经不能保密。
李承源询问图纸的价钱,也不过是今天用铁链子套了胡菁,想办法来赔礼罢了。所以李承源不怕花钱。
但是……李承源没有想到,胡菁一开口,就是——“一千万贯。”
好吧,一千万贯钱购买力能有多少?在巴州,寻常百姓劳作一天,工钱也不过二十文罢了;巴州城里一个小四合院,也不过就是几十贯钱罢了。
李承源已经做好了付大钱的准备——但是他所做的思想准备,也不过就是一百贯钱甚至一千贯钱罢了……至于后面加四个零,他完全没有想过!
李承源要修水利,李承源要平道路,李承源要给百姓发放春耕种子,李承源还花了一大笔钱从外地买回了一批耕牛……而如今,巴州府的仓库里空空可以跑马,李承源这个大都督,又没有无中生有的本事!
这完全超过李承源的预料——李承源承认,胡菁兄妹的发明,如果真的能够推广,其价值完全不止一千万贯。但是——从来没有人,在官府面前,拿着一张图纸,叫卖出这个价!
李承源脸上阴晴不定,片刻之后才说道:“本王没有这个财力。”片刻之后又咬牙说道:“整个巴州也没有这个财力。”
胡菁粲然一笑:“吴王殿下,不急。毕竟咱们的心思是相同的,我也是为了巴州百姓的春耕是不是?我现在已经花钱雇佣百姓造曲辕犁了,这成本就由我来垫付;只要我造出来的曲辕犁,您负责买下就成了。”
李承源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只要过了这个春天,百姓们自然会模仿制造这个玩意,这个奸商就是将价钱开大一点又如何?
左右也不过是一个春天的生意罢了。
胡菁微笑说道:“我造曲辕犁,一共花了三天时间,才造成了一架。而这三天时间,我付工钱花了五百贯,买树又花了五百贯,再加上铁匠木匠的工钱,也有一百来贯……这小数目就不算了,只算一个大头,咱们就成本价出售,一架曲辕犁,一千贯吧。”
胡菁在计算这架曲辕犁的成本价,听着似乎很有道理,但是李承源却气得差点浑身发抖——一千贯,你当本王是傻瓜不成!
沉下脸,说道:“一架曲辕犁的价钱,不能超过两贯。否则,本王自己雇佣人造就是。”
胡菁微笑:“巴州城所有的铁匠与木匠,都已经与我签订了协议。这半个月里,只能帮我做事。”
这个年代的人重然诺,绝对不存在毁约的事儿。
李承源怒道:“你不要太过分!”
胡菁微笑,恬不知耻:“在下虽然只是一个外乡人,然而也算是薄有才名。如果殿下对在下有什么不公正待遇,只要传扬出去,殿下的名声受损,也就罢了,也总是暂时的事儿。然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如果在下的几首诗能千秋万代地传下去,殿下的名字就将千秋万代地刻在耻辱柱上。”
李承源眯起眼睛,眼眸中有着深不见底的黑暗:“你在威胁本王……你不担心这事儿传扬出去,将你这个大诗人,千秋万代钉在耻辱柱上?”
胡菁轻轻地笑了两声:“殿下多虑了,文人们向来都说言为心声文如其人,孔夫子也说诗言志。而在下这一路之上,也颇写了一些清高不羁的文字,比如写竹子的一首诗,说什么‘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又有写石灰的诗句,说什么‘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在这样的诗句激励之下,人人都会认定我是清高君子,顶多就是有些不通时务罢了。这个恶名,肯定是由殿下来承担的,殿下只管放心。”
李承源看着胡菁,突然也笑了:“孤王想要问一句……你叽叽咕咕说了这么多,又设陷阱逼我回城,又拿出曲辕犁吸引我的注意力,又拿着高价来激怒本王……你是一个聪明人,这样做定然有原因,就不用绕弯子了,直接说了吧。”
胡菁略怔了怔。几世交往,几世思念,李承源的一切都已经装进了胡菁的脑海,胡菁甚至知道李承源身上的每一个脑细胞,了解他的每一个脑回路。但是李承源这么直接,却依然有些意外。当下微微笑道:“正所谓学成文武艺,买与帝王家。我兄妹有治国之策,不愿意浪迹江湖,然而身份低微,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希望得到殿下的引荐。”
这个大兴朝,已经实行了科举制度。只是每年科举制度,录取的人实在有限;而要获得科举考试的资格,也是非常困难。科考与举荐的特权,依然掌握在世家大族的手中。
李承源身为巴州都督,却是有向朝廷举荐人才的权力的。
李承源点头,终于明白了,但是心中却有几分不利落。当下淡淡说道:“曲辕犁一出,这天下耕地,至少也能多上三成。凭借着这一功劳,我向朝廷举荐你,也是分所应当。”
胡菁微笑:“既然这样,这图纸就归殿下所有。我与木匠铁匠签订的合同,也会转交到殿下手中。然而这些日子我所付出的成本,殿下也必须与我结算……否则,我白白亏了这么多钱不是?顺路交代一句,已经雇佣的伐木工人,每天半贯的工钱,却是不能少了,否则……殿下难免被人戳脊梁骨。”
李承源脸色阴沉,冷声说道:“好好好,与你结算!每天半贯的工钱,也亏得你付得出来!”
胡菁微笑:“因为付钱之初,我就料定殿下会接手。工钱虽然多给了一些,却是亏不到小民身上。”
李承源看着胡菁,突然之间展颜一笑,说道:“胡姑娘,本王决定了,现在就去邀请本地的耆老,大张旗鼓,敲锣打鼓,热热闹闹来向姑娘求亲……姑娘以为如何?”
这下,愣住的是胡菁姑娘:“……李承源,你无耻!”
看着落荒而逃的少女,李承源哈哈大笑。
李淳微微叹息,说道:“师妹……你这两天很反常。”
胡菁照了照镜子,镜子里的女子,相貌清丽,眉梢眼角之间,生气勃勃。实在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李淳苦笑说道:“你……虽然接近李承源,你却故意触怒李承源,故意激起李承源对你的反感。你既然喜欢他,几百年又何必这么折腾他?”
胡菁端正了脸色,肃容说道:“师兄,我不是折腾他。正像你所说的,我的确喜欢他。但是这些日子我也终于想明白了,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与他,终究隔了三千年的代沟。而我,终将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所以这一世,我不打算撩拨他。让他看不惯我,将我看做是醉心名利之徒,最好不过。”
李淳摇头,非常不解:“可是,你之前说过,你要实现李承源的梦想,你要让大兴朝再也没有饥馑,你要让大兴朝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而这几十年,你的确都是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的,你现在却告诉我,你打算不与李承源发生任何关系?”
胡菁嘴唇微微抿起,勾起了一道弧线:“是啊,我们迟早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我就打算用这个来做送别的礼物。为了李承源的梦想而努力,不与李承源有感情瓜葛,这两者之间,并不矛盾。”
李淳叹气:“好吧,我真的不懂你。”嘴角却微微上扬,很显然,心情非常愉悦。转身就往外走,笑道:“李承源说今天找人来向你求亲。既然你不打算与李承源有感情瓜葛,我现在就去为你了结这件事儿。”
胡菁有些不懂。李淳笑道:“你今天与李承源斗智斗勇,倒是忘了出售咱们的玉米土豆种子了。我送一点种子给他,顺路告诉李承源,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叫他别痴心妄想……怎么,有错儿?”
虽然李承源很爽气就给胡菁李淳写了荐书,但是胡菁与李淳却没有立马前往京师。
曲辕犁的图纸,已经被李承源快马加鞭送到京师里去了,南方的春耕估计是赶不上了,北方的冻土却是刚刚化开,正好派上用场。皇帝陛下很是欢喜,下旨嘉奖,还给胡菁送来了朝廷赏赐:十贯钱。
李淳笑得肚儿疼,但是胡菁却表示非常理解,因为大兴朝对于创造发明的赏赐就是十贯钱,规整制度在,倒不是皇帝陛下小气。上一世李承世向皇帝敬献了不少发明创造,每一样都是十贯钱。
连带着李承源也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夸奖,李承源的王妃许氏也平白涨了一级工资。许氏一欢喜,出手到底大方了,竟然给胡菁送来了一整套珍珠头面!
叮叮当当的珍珠头面,戴着是非常不方便,插在侧方的一根簪子,上面的珍珠坠子经常缠住头发,然后死疼死疼。胡菁严重怀疑,许王妃是因为这珍珠头面不好戴,所以顺手拿出来赏人。
但是收了许王妃的赏赐,那就要上吴王府谢恩。胡菁满脸不高兴,李淳就好心地劝慰她:“放心啦,这一世你没有去勾引李承源,李承源的妻子不会视你如眼中钉,肯定不会安下大网等着杀你。再说了,我就在巴州,许王妃如果杀了你,我就立马杀上吴王府,为你报仇雪恨。你也知道的,我混了这么多年江湖,我的剑术已经越发地出神入化了。”
胡菁狠狠瞪了李淳一眼,骂道:“等我回来再与你算账!”
李淳表示,女人都是不可理喻的动物,自己明明是好心安慰她来着。
二月的春寒还有些料峭,即便是吴王府的花园,也依然是一片凄凉。许王妃看见胡菁进来,居然站起来迎接;看见胡菁作势要大礼参拜,又急忙吩咐丫鬟扶着,笑道:“胡妹妹,咱们自己人,不需多礼。”
胡菁乖巧地笑道:“虽然王妃娘娘和蔼可亲,但是君臣有别,正所谓礼不可废。”依然要行礼。许王妃笑着说道:“你这孩子恁的认真。”
两人就在花园里坐下,欣赏着花草,吃着些饮食,又谈论了一下珍珠头面,许王妃这才装作无意地问起:“胡妹妹,你与李淳公子,却是什么关系?你们以兄妹相称,但是姓氏却又不同。”
胡菁微笑着回答说道:“我们两个人都是孤儿,他年长几岁,他捡到我之后就交给师父,师父过世之后,我们两人就相依为命。”这是早就商量好的说辞,也不担心李淳那边会露馅。
许王妃握着胡菁的手,微笑着说道:“妹妹,所谓交浅言深是大忌,然而我今天一见妹妹,就觉得投缘。有几句体己话想要与妹妹说,却不知妹妹会不会见怪?”
许王妃有点胖,那手掌肉乎乎的,胡菁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块大肥肉给包着,禁不住有些反胃。很想一口驳回去,你既然知道交浅言深是大忌,你既然知道今天才与我见面,你那些话就别说了啊……然而面上却是依然带笑:“王妃但说无妨。”
许王妃微笑着说道:“之前妹妹与李淳公子都还年幼,两人互为依靠,这也罢了。然而现在,妹妹已经年纪渐长……哦,妹妹的月事可来了不曾?”
胡菁已经无力反抗,机械地回答了一句:“不曾。”
许王妃说道:“既然来月事了,那就算是成年女子。成年女子,再也不能与成年男子……你说不曾?”
胡菁很真挚很诚恳点头:“是的,不曾。”
许王妃愣了片刻,才说道:“……哦,不曾来月事。但是你的月事也应该快来了……你来月事了,就是成年女子,就不能与成年男子整日混在一块了……你这样与李淳公子整日相处,很不妥当。”
胡菁点头,很认真地问:“那我要与师兄分出来住?”
许王妃微笑说道:“是啊,现在最好分出来住,除非你们是夫妻,才能这么整日混在一块。否则,你未来的夫婿,除非是深知妹妹品行的,否则肯定会有想法。到时候家庭不和睦,妹妹的一生也就毁了。”
胡菁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道:“那也没有什么,我横竖一辈子不嫁人也就罢了。”
许王妃笑道:“这真的是孩子话。女孩子哪里能不嫁人?我皇朝的律法,女子十五岁不嫁人,那当地的官媒都要承担责任的,女孩子的父母,都要缴纳罚金,要上官府服劳役的。其实妹妹,你不想与李淳公子分开,倒是有一个最好的办法,那就是……”
却听胡菁笑道:“哦我知道了,我嫁给吴王殿下做小妾,王妃你看可好?”
这下,目瞪口呆的是许王妃。
胡菁兴致勃勃:“前几天吴王殿下与我说过,他打算请耆老来说媒的,只是那时候我被吓坏了,竟然不敢答应。吴王殿下能这样提议,他肯定深知我的为人。而王妃又待我如此之好,真的就像是我的亲姐姐一般,这么珍贵的头面也是说送就送……所以,我嫁给吴王殿下,肯定不会差,是不是?而我的哥哥……也好在吴王殿下麾下,谋一个差事,是不是?”
桄榔一声,是许王妃手上的杯子失手砸在地上。
失手砸在地上不要紧,要紧的是,许王妃的脚……被烫红了。
于是鸡飞狗跳很热闹。
好吧,胡菁表示说,她真的不想惊吓许王妃的,她只是提出自己的一个建议而已……却不想许王妃这么不禁吓,真的太意外了。
意外之事,不是胡菁的责任。
胡菁恭恭敬敬告辞的时候,后面传来许王妃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
虽然巴州上下,都盛传胡菁这个小姑娘的能力,但是许王妃却始终觉得,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再有能力能到哪儿去?多半是那个李淳不愿意沾惹商贾之事,所以将妹妹推到前台来罢了。
嗯,胡菁与李承源之间的那场龙争虎斗,亲眼目睹的人并不算多,再说李承源吃瘪的事儿,谁敢乱传?李承源自己也不会说给王妃听。所以许王妃始终坚持己见,认为胡菁也就是一个出色一点点的寻常女子罢了。
但是这么一个女子留在巴州,的确也是一个不稳定因素。别的且不说,这女子的诗才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许王妃也看见了,这几天李承源有事没事总爱提起胡菁!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李承源要将这个小姑娘收为小妾,那么作为主母,许王妃也不好反对。所以许王妃就开始琢磨着,要先下手为强,只要将胡菁嫁出去,那就断绝后患了。
许王妃也知道,李承源的身份注定他会有不少小妾,但是少一个是一个。
却不想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