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菁没有吃错药。只是这么些年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等冒险的体验了。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是一个军人,整日在刀尖上舐血的军人;她浑身的血脉里,已经渗透了冒险的因子。
然而,虽然全身兴奋,但是危险还是一步一步冲着她们逼近……胡说的武功还只是一个三脚猫,胡菁利索一点,但是……禁不住对方人多啊。
打一阵逃一阵,胡说的腿上都已经挂彩。一支利箭曾经擦着胡菁的耳垂飞过,胡菁的耳垂立即出血……好在不是要紧位置。
就在这关键时候,李淳又像一阵风一般,从另一条路上追出来——三个人会和,精神顿时大振。
又打杀了一阵,巴州城已经近在咫尺。胡菁甚至看见,巴州城土城墙上的士兵,已经好奇得伸出头,看着下面的情景。
而这边……胡菁三人,也已经被包围。
一共七个人,领头的是一个长身八尺的大汉,满面络腮胡子。
不过对方也是强弩之末,而胡菁却依然游刃有余——其实不是胡菁游刃有余,是胡菁身边有一个大高手李淳,帮胡菁与胡说分担了大部分战斗。
所以胡菁一边抵抗,一边还留有余地,慢悠悠说道:“我们已经跑到这里,城墙上的士兵已经看见我们……你们如果不收手,那就是协同谋反,罪不容诛!即便你们的主家谋反成功,你们也活不到那一天了,只要城墙上面的士兵们下来,你们就会被当场格杀在这里……如果你们现在收手,与我们一起去告发的话,那么你们就立下大功了,你们就能得到赏赐,就能得到封爵……”
胡菁的口气实在是太悠闲了,胡菁的语言实在太诱人了。当李淳将宝剑搁置在那个络腮胡子脖子上的时候,那个络腮胡子终于叫起来:“我们与你们一起去告发!……不过你们可有确凿的证据?”
“证据当然有了,诺,给你。”胡菁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扔给那个络腮胡子:“好吧,等下你就说,这东西是你从主家屋子里看到偷出来的,你看到这东西之后六神无主,结果就被谋杀,我到郑家做客,无意之间发现了这事儿,救了你,你几个至交好友也一起跑出来,然后我们就一路逃,逃到这儿。这主要的功劳就让给你们了,我们不要。”
胡菁说完,笑吟吟看着身边其他几个家丁:“你们说是不是?”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其中有聪明的就立马表态:“是是是,这就是真相,确实是这样!”
却又有死忠的,大叫说道:“奴才背主……”
好吧,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被一剑穿心。却是那络腮胡子亲自下的手。
胡菁三人就笑吟吟看着,却见那络腮胡子与另外两个家丁,一人一个,将其余三个家丁也全都杀了。络腮胡子住了手,才说道:“方才城墙上已经看见我们这边厮杀了,如果不躺下几具尸体,如何向城墙那边解释?”
好吧,想不到这等小民之中也有见事明白、心狠手辣之徒。胡菁认为自己已经深得厚黑学三昧,但是与这个家伙一比,得,还是自叹不如。
胡菁感叹完毕,却见那个络腮胡子,又小心翼翼问了一句:“这……证据果然确凿?”
手上只是一份薄薄的绸绢。没有任何分量。
胡菁笑着骂了一句,说道:“你只管放心!”
时间再回到两天前。
胡菁说要诬陷郑家谋反。
李淳啐了一口说道:“你以为诬陷人家谋反是一句话的事儿?”
胡菁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李淳,说道:“因为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所以找你商议啊,好多武器你能做,我可怜的,被剥夺了现代科技的记忆……”
胡菁是囚徒身份,被剥夺了现代科技记忆。但是李淳不一样。
好吧,但凡胡菁有什么主见,李淳都会表示反对,但是反对之后,都会认命地帮胡菁去做。这已经成了两人之间相处的常态。
胡菁决定方向,李淳负责执行。
两人开始正式商讨自己的谋反大计……哦,不是,是诬陷谋反大计。
李承源诬陷过郑家谋反,那是利用了胡菁的军国重器身份。胡菁诬陷过郑家谋反,不过那个计策简单粗暴,真的不是万全之策。
再说了,即便胡菁愿意这样做,作者也不愿意这样写啊,单调重复,那是小白文的特征。
要诬陷对方谋反,有几个办法。第一是制造几封书信,最好与当前发生的事实相联系,上面的落款地址印章等落到实处,就足以让人百口莫辩。巴州靠近松州,本来的话,诬陷郑家与高原人有关系,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然而,胡菁上辈子,虽然看过无数与高原有关的公文,也牢牢记着高原人印章的模样……但是记得印章模样与将印章偷偷刻出来,完全是两码事。
第二个办法,就是偷偷往对方家中藏一件龙袍什么的,如果能往对方的地窖里藏上一堆兵器,那就足以使对方全家死无葬身之地。但是现在的问题是,胡菁没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懂五鬼搬运之术,本书也不是玄幻灵异文,所以往对方家中藏兵器藏龙袍之类的事儿,操作难度太大。
第三个办法,那就是在对方的生辰八字上或者姓氏上或者其他地方做点文章,弄个谶言什么的,皇帝陛下可不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说不定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会找个理由帮胡菁将对方给收拾了。
但是这样说,肯定不是三天两天的事儿。等消息传到太极宫,皇帝陛下雷霆大怒发动军队来这儿,土豆都能收三茬了。
李淳愁眉苦脸说道:“要诬陷对方谋反,这可是一个大工程,讲究的是水滴石穿,讲究是的慢工出细活,讲究的是温水煮青蛙。如果能引出对方的野心,让对方主动树起反旗,那才是最佳之策……”
李淳的最终结论就是一个:“要不,咱们放弃了?”
然而胡菁眼睛却又发亮了:“引出对方的野心?这很不容易。但是让对方主动树起反旗,这很容易啊,只要将郑家与刘黑闼扯上关系!”
刘黑闼何许人也?隋朝末年逐鹿中原的群雄之一。当时民间有歌谣,说是隋朝灭亡之后,李氏称王,李氏之后,刘氏称帝。这歌谣的前半段成为了现实,后半段就成了皇帝陛下的心事。后来皇帝陛下终于收拾了刘黑闼,但是刘黑闼的儿子却是下落不明。
而胡菁知道这个郑氏的来历。这个郑氏,虽然一直都自称是荥阳郑氏的分支,但是荥阳郑氏对这个分支也向来少有关注。最重要的是,这家郑氏,在巴州落户的时间,与皇帝陛下杀刘黑闼的时间相仿,都是三十年前!
这家郑氏的家主,与刘黑闼那个跑掉的儿子年纪也相仿……
听完了胡菁的主意,李淳跳起来:“你这样做,弄不好会坑死李承源!”
话说李承源管着巴州也有这么些年了,居然都没发现刘黑闼的踪迹,这可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罪名。更重要的是,兔子急了要咬人,狗急了要跳墙,在李承源没有防备的时候逼着郑家谋反,万一李承源被杀了怎么办?
胡菁微笑:“坑死李承源又没有什么要紧,只要我不死,过十几年咱们又会被刷新。”
李淳怔了怔,才说道:“你……变了。”
胡菁漫不经心地笑:“不能不变啊,都几百年过去了。”
——现在,胡菁扔给那个络腮胡子的,就是胡菁伪造出来的一份刘黑闼家族谱系。
胡菁做执政皇后的时候曾经关注过刘黑闼这个家族,也曾弄到刘黑闼的家族图谱看了一番。但是对于胡菁而言,现在已经一百多年过去了。
胡菁还记得刘黑闼家族中的几个名字?除了要紧的一两个名字还有印象之外,其他的,都是出自胡菁的臆造了。
不过虽然是臆造,胡菁依然用尽手段,将东西弄得逼真一些。好在弄巴州商会的时候,胡菁与李淳也接触过这种伪造古董的手段,两天时间,也勉勉强强,可以将一份绸绢给弄得发黄了。
这份东西,如果放在真正的专业人员眼中,当然是破绽百出——但是,第一,现在有很专业的人员吗?再说了,如果李承源发现这东西是伪造的,自然会想办法将他弄得逼真一些。
在李承源不同意的时候,胡菁已经霸王硬上弓帮他将事情给弄成这般模样,李承源不干也没有回头箭了。
一行人奔到巴州城的城墙底下,上面的士兵当然大声呵斥。胡菁等人七嘴八舌说了事情的经过,上面的士兵终于答应放下吊篮,让其中一个人坐上去。当然是让那个络腮胡子上去……这家伙心狠手辣,功名心又重,实在适合不过。
两个投诚过来的家丁,加上胡菁三人,一行人就坐在墙根底下。胡菁几个人手上还有十匹马,就拴在城门口的拴马桩上;不过马儿也相当乖巧,并没有发出声响,却是挤在一堆站着。春天的晚上还是相当寒冷,胡说失了一点血,被冻得浑身哆嗦;胡菁就解下了自己的外衣,给胡说裹上;可是身上又立马多了一重温暖,回头,却看见李淳那微笑的目光。
李淳将自己的衣服披在胡菁身上。
胡菁也不推辞,只是苦笑说道:“你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让我欠你。”
李淳笑道:“我的目的就在于此。”
胡菁微微苦笑了一下,就没有接下去说话。又沉默了一会,两天都禁不住跳起来!
远处隐隐传来闷雷一般的声音!
这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一钩儿上弦月弯弯的挂在树梢。淡淡的月影下,胡菁几个人,看见了遥远的地方,隐隐有一群人影,朝着这边方向奔来!
胡菁与李淳对望了一眼。李淳急速说道:“方才他们追杀我们,他们有很多马匹!”
胡菁说道:“他们还有很多弓箭!”
胡菁抓起身边一个家丁的衣领:“你们郑家到底有多少奴才?”
那家丁看着远处的人影,也是吓呆了,颤抖着说道:“不知道……主宅里有很多,各处庄园里也有很多!”
另一个补充说道:“至少有几百个……或者,有一千个!”
已经被冻得迷迷糊糊的胡说,失声叫起来:“他们真的要造反!”
李淳沉声说道:“如果他们真的有一千个装备精良的私兵,那么咱们真的闹大了!”
一个家丁抖抖索索说道:“应该没有一千个……但是加上佃户,肯定超过一千个!”
胡菁咬牙,怒道:“我真的错了……我忘了,这是三年之后,不是三年之前!”
曾经有那么两世,胡菁曾经看见李承源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了郑家。不过,那都是三年之前的事儿了!三年之间,足以让郑家养出很多私兵!
郑家是大户,他们有着巴州最多的土地。因为土地多了,佃户也多。李承源只是为了郑家横行霸道、欺辱百姓的事情头疼,却不想郑家这几年,郑家竟然借着佃户的名义,豢养私兵!
他们豢养私兵,也许只是想要保护自己家族,也许只是预防万一而已,也许有着占地为王的野心……就前世而言,直到李承源冤死,他们也未曾发动造反;在胡菁发动巴州百姓为李承源鸣冤的时候,郑家也有人在其中。
正因为有着前世的记忆,胡菁对郑家竟然松懈了很多,因为无论是哪一世的记忆,郑家都未曾造反……她却是未曾想到,潜流只是未曾浮上冰面而已,当胡菁将冰面打破,这后面的事情……竟然变得无比恶劣!
城墙上面,显然也发现了这些情况。烽火点起来,士兵们接连着冲上城墙,刀剑锃亮,已经做好准备——
但是所有人都疏忽了,胡菁几个人还在城墙根上!
其实也不是所有人疏忽了。入夜之后不能开城门已经成了铁律,哪一个将军都不敢轻易破坏规矩;而坐吊篮上城头,浪费人力,而且时间很长。现在这当口,每个士兵的力气都必须用在守城上,谁耐烦救这么几个人?
再说了,这几个人身份不明,敌友不分,万一是敌人的内应呢?
再说了,这几个人,即便不是敌人内应,乘坐吊篮上城的时候,也多半会被敌人的乱箭射死!
说一千道一万,都不能让胡菁几个人上去!
好吧,现在真的玩大了!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五个人还能沿着城墙往侧方走……但是呢,在黑漆漆的城墙跟下,一动不动,还不算吸引敌人的注意。如果动上一动……胡菁相信,利箭肯定会对准几个人射过来。
但是不动?那也不行。这个位置实在是高危的位置。即便没有箭镞特意射过来,光是射不准的流矢,也能将五个人射成刺猬。
光秃秃的土城墙下面,孤零零五个人。这五个人,必定成为叛贼攻城的炮灰。
胡菁甚至听见了不远处肥猪郑公子那声嘶力竭的呼喝声。
战鼓敲响,胡菁等人身边的几匹马明显焦躁不安,边上一个家丁就问道:“小姐,这些马儿怎么办?”
胡菁心神也有些不定,李淳说道:“留下五匹马,其他的都放走吧!”
胡菁咬牙说道:“我们骑上马,往边上冲杀出去!”
李淳摇头说道:“边上没有道路,对准敌人战阵冲杀,我们人数太少。”
五个人都沉默下来……显然,五个人想要脱险,实在太难太难!
胡菁身边一个家丁,突然之间伸手,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对准胡菁劈过来!
又快又狠,竟然是打算一刀劈下胡菁的脑袋!
好在胡菁注意到了他的异动,侧头避开。那一刀劈在泥土城墙上,簌簌地就落下了很多砂石;李淳已经一刀劈出,将那个家丁的脑袋砍下。
边上另一个家丁依然处在呆滞状态,李淳剑锋一闪,要将那个家丁也杀了,胡菁格住,说道:“他没有反复,先不要杀。”
李淳喝道:“这等人,杀一千个顶多冤枉一两个!”却是住了手。那家丁已经脸上变色,向胡菁跪下道谢。
胡菁淡淡说道:“你老老实实跟着我们,自然不会杀你。事实上,即便你杀了我们,拿着我们的脑袋向郑公子求饶,郑公子难道还能放过你们?要知道你们的头领,已经拿着我给的证据去揭发了。你与那个头领私交甚好,谁也不会相信你。”
那家丁连连点头,说道:“贾老六是糊涂了。郑家造反,那是绝计不成的。奴才现在跟着几位拼杀,死了还能博一个忠义之名,家人不至于受到连累。如果像贾老六一般,那就是给家人招祸了。”
胡菁点头,说道:“你倒是见事明白。你叫什么名字?”
那家丁说:“奴才名叫王狗子。”
胡菁看了王狗子一眼,说道:“如果这次不死,你就跟着我们吧。到时候我给你取一个正经一点的名字。”
王狗子大喜,叫道:“多谢小姐!”竟然又对着胡菁磕了三个响头。
此时乱贼已经进入了城墙上方的射程之内。城墙上方弓箭压制,乱贼暂时不能上前。
胡菁四个人前面,倒也没有多少流矢。但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紧要的是,现在四人前面,一个掩体都没有!
短暂的沉寂之后,乱贼后退了几步。然后胡菁看见,后面抬出了一根巨大的树干!
新鲜的树干,甚至连上面的枝叶都未曾完全去除。他们要用这棵树,冲开城门!
好吧,前面介绍过,巴州城的城墙,完全是一个笑话。李承源来到巴州这些年,虽然也曾着力修缮,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的巴州城墙,只是由大笑话变成小笑话而已。
手上有几个钱,李承源就全部斗投入到改善民生上去了。在李承源看来,巴州已经算是内地了,如果高原人拿下松州,一路东进的话,巴州城城墙再高也挡不住。既然挡不住,那就不用太着急。
可是现在想不到,高原人没有下来,巴州却起了内乱!
现在,几十个壮汉抬着树干,只要几下,就能将城门给撞开!
城墙上响起纷乱的声音。那是军官在指挥着士兵们在城门后面堆放砂石……但是又能挡住多久?
整齐的号子响起,几十个壮汉,一手持着盾牌,一手抬着树干,冲向城门!他们的步伐是非常的整齐,很显然,他们是经过训练的!
听见弓箭声响,壮汉倒下了几个——但是对于整个形势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惊天动地一声响,城门摇动,胡菁等人身边,也簌簌落下了无数砂石!
胡菁几个人都是脸色铁青。李淳咬了咬嘴唇,说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胡菁,你照顾好自己,我冲到前面去,将郑家家主拿下!”
胡菁失声叫道:“你疯了……你怎么过得去!”
现在几个人躲在城墙根下,借着夜色,对方并没有十分注意到城墙根底下的这几个人。或者虽然注意到了,但是认为这几个人无关大局,也就懒得浪费箭镞。
但是如果李淳冒险往对方那边奔,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李淳武功是很高明,但是这两百米的路程,足以让李淳死上一百次!
李淳沉声说道:“小心一点,应该没有问题。再说这是我们自己弄出来的事情,一定要我们自己解决。”
胡菁说不出话。她的脑海里又掠过很多年之前的场景。那一次她闯了祸,很可能会连累很多普通百姓。于是有一个人,从酒楼的二楼一跃而下,用他那不算巍峨的身躯,为她控制住了事态。
现在,又有一个男人,愿意为她做错的事情擦屁股……
当然,李淳说的是“我们”。
胡菁站起来,说道:“不能让你去!要去也是我去!郑公子喜欢我……我或者有机会混到他身边!”
李淳笑了一声,说道:“得得得,我可不愿意我身边的女人与别的男人虚与委蛇。今天答应让你赴约,已经后悔了一整天。再说了,你的生命是这个囚笼的钥匙,只要你活着,即便这辈子搞砸了,咱们下辈子再补救就是。”
两人的对话,王狗子与胡说都听不懂。但是现在也不是询问的时候,再说他们也都是有眼色的人。
胡菁声音发涩,说道:“可是,我能补救的一切里,不包括你……”
这个囚笼里的一切,都能刷新。但是李淳与时空机不属于囚笼,他们不可能得到刷新。李淳如果死了,那是真的死了。
李淳已经不耐烦地说道:“就这么说定了,我武功比你高,我这样前去,一定能手到擒来,你也少哭鼻子抹眼泪的,这可不是咱们花木兰的作风。”
两人对话的时候,两边的战事已经猛烈起来了。撞木狠狠砸着城门,又有大量的乱军,一只手拿着盾牌,一只手挥舞着武器,冲杀上前,身上带着钩索,试图攀爬上城墙。
幸运的是,城墙之上箭镞不断,能冲到城墙跟上的士兵现在还寥寥无几。
胡菁怒道:“我又不是什么花木兰!我就要哭鼻子抹眼泪,你又能奈我何?”
只是不等胡菁说完,李淳已经潜行出几步,翻身上马,斩断马缰;抓起敌人落在城头下面的一个盾牌——入手之后才发觉,这是一个锅盖——然后策马,紧靠着那根撞木做掩护,对着乱军正中,奔了过去!
虽然是黑夜之中,但是这个奔跑的身影,目标实在是太过明显。刹那之间,对方军中,无数箭镞,纷纷对准了李淳!
且不说城头上面,同时也有无数箭镞落下,那是城头上的军队,想要射杀那些抬着撞木的乱兵!一个锅盖挡不住两边的箭雨,黑压压的;李淳将成为刺猬!
抬着撞木的几十个乱兵,登时也怔住了,整齐划一的步伐,竟然也出现了迟缓……一方面是因为一个不知是友是敌的人突然出现,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们不但要面对来自前方的弓箭,他们还要面对来自后方的箭雨!
他们的盾牌能帮他们挡住来自前方的弓箭,但是他们的盾牌挡不住来自后方的弓箭!
一群人的步伐登时乱了。
这群人虽然接受过攻城的训练,但是这种训练都是偷偷摸摸的。与正式的训练终究有些不同,再说这群人里面,是有战乱时期活下来的老兵痞,但是大多数人,都是和平时期长起来的年轻人,根本不曾见识过真正的战阵。方才能够这般有条不紊地攻城,已经是侥幸了。
现在哪里还能保持住镇定?
城头上的军官士兵,也目瞪口呆地看着下面的场景。片刻之后军官才反应过来,疾声叫道:“压制!压制!帮助那个勇士压制住对方的箭雨……”
李淳抛下了手中的锅盖,抢过了一面盾牌,对准前面冲杀!有了一面盾牌之后果然顺畅了很多,但是美中不足的是,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李淳手中的盾牌,就已经碎裂!
李淳这才发觉,这些乱民手上虽然有盾牌,但是这些盾牌……大部分都是粗制滥造!
或者是胡菁的突然揭发,打乱了他们原先的计划!
盾牌碎裂,李淳的行动略窒了一下,然后听到自己胯下的马儿长声悲鸣,双腿软下,竟然跪倒!好在李淳轻功了得,双脚及时从马镫之间抽开,跳起来,还未曾立定,边上一个抬着撞木的乱兵,竟然扔下了手上的撞木,拿着盾牌,拔出自己腰刀,对准李淳冲杀过来!
乱箭之中,李淳身子轻轻一闪,就躲过了这场拙劣的厮杀;手中腰刀劈出,那乱兵一闪,却正被一支箭射中脊背,拿着盾牌的手登时松了。李淳一伸手捞起盾牌,又往前冲杀!
现在没有马儿了,李淳只能靠着自己的双腿,往前厮杀!
箭镞在飞舞,兵刃在飞舞,断肢在飞舞,头颅在飞舞。李淳感到很幸运,因为他面对的还是一群菜鸟乱兵,而不是身经百战的老兵!
这群不能算是士兵的家丁,在面对着状若疯魔的李淳,腿脖子竟然不约而同地软了……所以给李淳制造出来的障碍,并不算厉害!
只是虽然如此,李淳依然要面对来自身前身后的压力……一群已经冲着城墙冲杀过去的乱兵——这一群人本来就是这群乱兵之中的亡命之徒,现在被李淳所吸引,全都调转了方向,追杀李淳!
李淳已经远远看见人群中间的沉着指挥的郑家主管了——具体是谁,也认不出来,不过很显然,不是郑家家主,更不是郑大公子。
略一走神,却听见身后有人叫道:“小心!”李淳这才听得风声异样,一偏头,一反手,就将一个偷袭者砍杀,然后就看见一个少女,挥舞着长槊,驾马踏月而来。
胡菁喝道:“上马!”
胡菁身后,得得得奔着好几匹马。胡菁竟然将多余的马儿都带过来了!
李淳翻身上了一匹马,两人合在一处;两人带着一群马,对着战阵,冲杀!
李淳怒道:“你怎么来了?”
胡菁笑:“我没有让男人为我拼命的习惯!”
李淳怒道:“如果你死了,这个世界就无法更新!”
胡菁笑:“这个世界无法更新就无法更新吧,关我什么事?”
李淳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
眼睛看着边上有士兵手中有火把,当下一侧身,手中长刀劈过去;不是劈人,却是将火把劈断,那火把飞起来,配合无间,胡菁一伸手就将火把捞在手中!
李淳喝道:“烧马尾巴!”
其实也不用李淳吩咐,胡菁已经出手,将身边最近的一匹马,马尾巴给点上!
马儿这种玩意,最怕的就是火。屁股着火,那匹马儿嘶鸣着,也不管前面有多少人了,只管撒腿儿奔!
前面的敌人虽然多,但是巴州这个地方,山高地狭,骑兵真的不是标配。再加上郑家虽然准备谋反,但是还真凑不齐那么多马,郑家家主也不愿意将这么多马匹都消耗在攻城战中,所以胡菁等人面前,依然是步兵为主。
面对着几匹着火的马儿的冲杀,战阵顿时乱了!
六七匹马在前,胡菁两人在后。长槊长刀挥舞,两人配合无间,多年的默契,让他们所向无敌!
然而……虽然所向无敌,究竟是以少敌多。
胡菁的胳膊已经酸软,腿上也已经受了伤。李淳肩膀上的伤口一直没有止住鲜血,但是现在没有时间!
斩将夺旗,听起来很美好,但是操作起来却是很不容易。李淳武功高强,但是他毕竟不是萧峰那等绝世猛将!
胡菁抢夺了一把弓,交给李淳,疾声叫道:“我帮你挡着!”
李淳叫道:“一把弓不够!”又终于抢了一把弓,两把并在一起,搭箭,对准前方人群中间,火把下面穿着盔甲的家伙,射出去!
在众人的惊呼之中,这一箭……当然没射中。
李淳的眼力是很不错,李淳的弓箭技术也还可以,但是……刮着的是逆风,李淳的功力终究还没有到位。
然而,这一箭终究射出了穿越者的威风!对方的战阵,终于乱了!
面前这一群到底只是乌合之众!
最早是有个士兵开始逃跑;然后就有人跟着跑。骑在马背上,李淳眼尖,当下大叫:“家主跑了!你们不要拼命了!白白送死!”
而后是胡菁,这位更狠,当下高声叫道:“郑家家主跑了!拿下郑家家主,尚不失封侯之位!”
好吧,正所谓兵败如山倒,后面的事情不说也罢。
胡菁听见后面城门扎扎作响,却是城门终于开了,巴州城里的将军士兵,终于出现了。
原先胡菁等人前来报信的时候,李承源还不是十分相信,尤其是拿到那份破绽百出的刘黑闼家族谱系图,这份疑惑就从三分上升到了十分。他何等手段,不过是几个小小手段,就逼着那个络腮胡子说出了真正的事情经过,李承源立马就明白,这事儿多半是胡菁这个人一手导演出来的。
这个女子,竟然是一天不闹事就不肯罢休!
不过作为巴州之主,有人密告谋反之事,又有证据,当然不能不理。否则,真的闹出事情来,这乐子就大了。当下就吩咐人马,要出城捉贼。
只是没有想到,才汇集人马,城门口边上就传来了禀告,却是一支不明身份的队伍,接近了城门!
出城攻贼瞬间变成了守城。李承源登时就明白,自己这些年是疏忽了!
在自己忙着约束郑家人不要侵扰百姓的时候,郑家已经悄无声息蓄养了一群部曲!胡菁等人的这一出诬告,就像是油锅里落下了一个火星!
仔细回忆起来,李承源才发觉,郑家掌握的力量,竟然是自己不能忽略的!
当然了,如果没有胡菁的举动,郑家多半不会造反,至少现在不会造反。但是现在不是责怪胡菁的时候!
郑家如果真正谋反——不要说他们攻破了巴州城,就是让他们散落乡间,四处为恶,也是李承源不能承受之重!
好在巴州城城墙虽然破了一点点,但是守城的军官士兵向来不疏忽;但是等李承源赶赴城门的时候,却不由啼笑皆非。却是那城门,已经被守城军官,用砂石之类堵得死死的。
看到城墙暂时无恙,李承源登上城头,眼睛却蓦然定住:“城墙下面有人?”
守城军官告诉:“那是一起前来告发的几个人。因为不能判定真假,所以不曾让他们进城。而现在,就是让他们进城,也来不及了。”
李承源苦笑着摇头。尽管现在已经基本确定胡菁等人是自己作死,但是对于李承源而言,胡菁等人就是有功之臣!
……虽然李承源很不喜欢胡菁。
当下疾声吩咐:“搬开砂石,出城作战!”
这可是乱命,守城将军拒绝接受。李承源也是无可奈何。眼睛却是蓦然一紧,他看见其中一个人影,跨马朝着对方战阵奔去!
很明显,那人想要斩将夺旗!
李承源疾声吩咐:“搬开砂石,打开城门,我们这就去支援他!这等勇士,不能让他死在巴州城墙之下!”
李承源这样说话,守城将军也不能再行反对。再说他自己也是热血军人,虽然年纪渐长已经变成老成持重,但是毕竟也是有热血的人!
只是将砂石堆上去容易,要清除却是困难。李承源从城头又跑到城下,又从城下跑上城头,然后就看见——
又一个人影,带着几匹马,冲了出去!
李承源的眼力很不好,但是月色之下,依然能看清,那冲出去的人影,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终于追上了那个男子……他们肩并着肩,浴血拼杀,斩将夺旗!
那一双人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人影……
李承源的心,沉沉地坠了一下。李承源依稀觉得,自己心底,有一件非常美好的东西……失去了。
但是这种怅惘只是一种极淡极淡的情绪。李承源摇头,将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甩出自己的脑海。
郑家造反,虽然不成功,收尾却是一项大工程。这辈子的李承源,并没有上过战场,不过他有一个长处,那就是将事情交给擅长的人去做。然后,就是胡菁最关注的事情了——打土豪,分田地。
说起来,这可是一项大工程。
腰缠十万贯,吴王府邸去买地。
巴州虽然地广人稀,但是成熟的土地依然稀缺资源。更何况吴王打断贱卖这些田地,用来照顾普通百姓。不走吴王后门,胡菁担心自己捞不到足够的土地。
看着少女进来,李承源的脸色淡淡的。那铁板一样的脸色,让胡菁很怀疑这位吴王殿下昨天是不是去了炭窑一趟,早上忘了洗脸。
虽然知道李承源不喜欢自己,胡菁还是要腆着脸将要求给提了。李承源看着胡菁吩咐抬进来的大批量礼物,淡淡说道:“胡姑娘,费尽心机弄了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这一百亩土地?”
胡菁笑了笑,恬不知耻地说道:“费尽心机?殿下这用词不当吧?说起来,是我们最早发现了郑家的谋反迹象,再说了,前天晚上,战阵之上,我们也是立下首功的!”
李承源站起来,对着胡菁鞠了一躬。胡菁倒是被吓了一跳,说道:“殿下,你在作甚?”
李承源站直了身子,淡淡笑道:“胡姑娘,郑家的确是巴州痼疾,胡姑娘手段暴烈,但是误打误撞,也算是为巴州解决了一个问题。所以我要感谢一下姑娘,这一鞠躬,是应该的。”
胡菁笑道:“这……是应该的。”却到底有些脸红。
然后李承源淡淡说道:“郑家在巴州兼并土地,勾结乡老,架空本王,鱼肉乡里,短短二三十年,就已经发展成了巴州的痼疾。而现在,姑娘手段,比郑家家主当年更为高明。如果允许姑娘肆无忌惮在巴州购买土地,我担心不出十年,这个巴州,就有另一个郑家出现。所以,姑娘要买地,不好意思,我不敢卖。”
李承源这话平平淡淡,胡菁却几乎跳起来!
李承源——居然不卖给我!
白白折腾一场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