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虽然胡菁说要自己先拿着挣钱,但是胡菁也知道,玻璃这玩意实在太挣钱了,而且胡菁是打算拿着去挣周边国家贵族的钱,那就必须分皇帝陛下一杯羹。
烧玻璃是一门技术,烧出玻璃液并不算成功,怎么消除气泡怎么吹玻璃,都是技术,不过这些技术,可以在实践中摸索,不急。
玉玲珑眼睛亮晶晶:“过几天就是皇上生辰了,既然这样,咱们就直接送一堆玻璃器皿去吧,又便宜又能出彩。嗯,街面上贵一点的琉璃都要几百贯钱一个,咱们就运送一车子过去,招摇过市……”
胡菁用手点了点玉玲珑的额头:“玲珑姐姐,你一门心思就想着要出风头!”
玉玲珑抿嘴一笑,说道:“是想要出风头啊,只有出风头了,才能让人知道我们将作监这么了不起,才能让人知道我们的肃王殿下这么了不起,才能收到更多的学徒,肃王殿下才能尽早开宗立派啊。”
胡菁放缓了脚步,眼睛落在玉玲珑身上。玉玲珑絮絮叨叨说着,没有注意到胡菁那探寻的目光。
李承世也放缓了脚步,眼睛也熠熠生光;神采收敛,目光落在胡菁身上。
胡菁看着李承世,李承世嘿嘿笑着,搓了搓手,说道:“这玩意是你主持弄出来的,我不能抢你的功劳。”
胡菁已经知道李承世的想法。
心中有些感慨,但是正如玉玲珑所言,此事出一番风头并不是坏事。沉吟了一下,说道:“正如玉玲珑所言,制造玻璃,可谓是点石成金的手段,比之前我们做出来的各种物件更能夺人眼球。正是宣传化学的最好时机。操作得宜,应该能为我们的学说引来一批拥趸。”
李承世呵呵一笑。玉玲珑笑道:“所以姑娘啊,为了肃王殿下能达成所愿,就麻烦您出一次风头。”
胡菁笑道:“可是,立志要开宗立派的是殿下,不是我。所以,这件功劳,就记在殿下名下吧,我就不署名了。”
李承世眼中一喜,随即搓搓手,道:“这如何好意思。”
胡菁笑了一下,说道:“我一个女子,要这么多功劳也没有用处。功劳越多,就越难以出嫁。所以,罢了。”
玉玲珑看着胡菁,一句话脱口而出:“那就嫁给肃王殿下啊,这……”
随即发觉自己失言,立马住嘴。然而,周围的气氛,却是尴尬了。
胡菁呵呵一笑,说道:“嫁给肃王殿下?你倒想得美,我一个外室生的女儿,连个身份都没有,皇家岂能接纳?再说了,现在还好,但是如果我与肃王殿下两家并成一家,将作监就变成肃王殿下的私产了,时候这个将作监还能安生?”
胡菁两个理由,看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是实际上却全都站不住脚。胡菁虽然是外室生的庶女,但是皇家连封号都给了,哪里还会计较胡菁的出身问题?第二,将作监作为国家机构,确实没有成为一家私产的道理。但是谁都知道,将作监最为珍贵的,就是胡菁与李承世两个人。即便丢掉了将作监,两人重新另起炉灶,也就是几天的事情。
之所以找出这么两个不是理由的理由,胡菁就是表达一个意思:我不愿意嫁给肃王殿下。
李承世干笑了一声,说道:“玲珑姐姐只是开一个玩笑而已。”
好吧,闲话少说,大家准备招摇过市了!
折腾了几天,终于摸索出了熔铸与吹玻璃的一套法子,弄出了一堆玻璃制品。
于是金丝楠木盒子雕刻起来,纯白的蚕丝绒垫起来,上好的江南丝绸包起来。胡菁选出了八十八件最精致的玻璃制品,搬上了三辆白马拉着的敞篷马车。
为了展示将作监的能耐,胡菁手下的匠人,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做了一盏玻璃灯架,明晃晃九个灯罩子,摆成玉树造型,真正晶莹剔透,让人叹为观止。
玉玲珑还在灯罩里点了九盏灯,九根蜡烛的光线透出来,流光溢彩,光鲜亮丽。用最好的软绸带固定在马车上,打结的地方装饰上白色的绸花,连细节都做到真正完美。
至于马车晃荡?不用担心,减震器这玩意老早发明出来了,轮胎上一圈一圈缠绕着充气的牛肠子,加上这些年铺起来的水泥地面,运送这么十里路的玻璃制品,并没有多大的安全压力。
加上拉马车的是老马,最沉稳的老马……嗯,胡菁专门挑了最好看的白色老马,每根毛都洗刷干净了,但是这不能改变这几匹老马跑不起来的事实……
肃王殿下站在中间那辆敞篷马车上,站在那盏琉璃灯架旁边,一只手扶着灯架,负责演示玉树临风。
只是李承世虽然很想玉树临风,但是他那小肚腩却毁了一切。
李承世得意洋洋,招摇过市,京师震动。
然后,道路边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对着李承世跪下了,大声叫道:“神迹,神迹……神迹哪!”
胡菁愣了一下。神迹?
好吧,这一件摆出来的玻璃制品,的确是流光溢彩豪华无双,但是……不至于吧?
这些年,从大食国进来的玻璃制品也不少啊,只是因为长途运输的缘故,运过来的都是小件的物品,价格高昂,普通百姓极少见到、见到了也用不起而已。
现在居然有人对着玻璃制品叫神迹,说没有人在幕后安排,打死胡菁也不相信。
多半是玉玲珑做的安排。
是要敲打敲打了,胡菁想。不过眼前并非坏事。
榜样的作用是无穷的。周围群众愣神了片刻之后,终于全都反应过来了,然后黑压压就跪倒了一片:“神迹,神迹……感谢肃王殿下,给我们带来神迹!”
好吧,看着跪倒的一片人,坐在大车车头上的李承世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他急忙站起来,说道:“诸位不必如此……这不是神迹,这是将作监几年的研究成果……这即便是神迹,也是将作监几百人几年共同制造出来的神迹啊!”
好吧,李承世是在努力说话,但是周围的喧哗声,也的确大了一点。不管李承世如何辩白,“神迹”“肃王殿下是神之子”之类的声音,还是形成了一重又一重的波浪。
站在吃瓜群众中间,看着李承世这一路表演,胡菁不由感叹,这年头做演员真的太容易了,因为普通民众,还根本没有“演戏”的概念,不管是如何拙劣的、破绽百出的表演,都会有一群人上当,都会有一群人盲从。
正感叹之间,眼角的余光,突然看见,街道对面的高楼之上,有亮光一闪!
那是箭镞尖端的反光!
胡菁一惊,随即明白过来,浑身一个哆嗦!
箭镞的尖端,除了反光,还有一抹显眼的黑色!
没有其他解释……那是因为,箭镞头上,淬了毒药!
当下就尖声叫道:“小心!”
人群涌浪,胡菁虽然尖声大叫,但是李承世根本听不清胡菁在叫什么。
来不及细想,胡菁拨开人群,抓住了车边上的把手,一翻身上了车!
好在这马车速度不快,简直是用蜗牛的速度在爬……胡菁脚一踹,将李承世踹下了马车……而几乎同时,一支黑黝黝的箭镞,已经扑着胡菁的胸口飞到,早已有了准备的胡菁,手上已经抓了一块黑煤在手,那箭镞正扎在煤块上面,竟然擦出了一串火花!
箭镞的去向缓了一缓,胡菁的另一只手已经闪电一般,抓住了箭镞的末梢!
周围的护卫终于反应过来,几个人护着胡菁与李承世,另外几个,就虎狼一般,直接冲向边上的高楼。手忙脚乱的司机终于停下了车子,却听见李承世大声叫疼,胡菁看时,却见李承世的腿脚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弯着……方才紧急之时,他被胡菁扔下车子,然后周围骤然动乱,他也不知被几个吃瓜群众踩了几脚……然后,骨折了!
胡菁忙制止手忙脚乱想要救护李承世的人,吩咐众人:“快找一片木板来,将骨折部位固定一下!”她接受过野外求生训练,还跟着孙大神医学过一阵子,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却听见人丛中有一个老头儿叫道:“小老儿是外科大夫,回春堂坐诊的,让小老儿过来看看!”
胡菁见那老者,鹤发童颜,精神奕奕,的确有几分仙风道骨。她虽然懂得一点骨折的急救知识,但是长久未曾运用,当下也不逞强,只能厉声吩咐说道:“这是肃王殿下,你可要小心!”
那老者答应着,人就上前。检查了一番,告诉:“没有大碍,矫正过来就好了……”
当下就伸手要将李承世的大腿骨头给对正了——这一下剧烈疼痛,李承世再也受不了,于是就尖叫起来。
那老者笑道:“无妨,我先拿银针给殿下止疼,再给殿下正骨头。”
胡菁看着李承世撕心裂肺喊疼,不由有几分好笑——作为上过战场的人,胡菁见多了深受重伤却一声不吭的男人,眼下这个肃王殿下的表现,的确太跌份了一点。
所以那老者说愿意用银针给李承世止疼,胡菁也没有表示反对。
却见那老者从怀中摸出一个牛皮包,从中抽出一根三寸长的钢针,对准李承世的胸口部位,就直接戳了下去!
胡菁看着那老者下手,又快又准有狠,这才恍然觉得不对,当下厉声喝道:“且慢!”伸手就去拦截那钢针!
那老者手一抖,但是动作却是更快!
胡菁伸手一抓,手臂晃动着一片残影。而那老者的速度却是更快,更关键的是,那老者的手,距离李承世的前胸只有半尺距离,而胡菁与那老者的手,却是足足相距三尺!
那老者的手已经堪堪戳到了李承世的胸口——而这时,再迟钝的人也知道不对了,尽管大腿剧痛,李承世也没有空叫死叫活了,努力挣扎起来,往边上挪移过去!
那钢针在李承世的胳膊上,划出小小的一个血口。
边上的侍卫也知道不对,扑上前来。那老者手腕一翻,钢针向着自己的胸口一戳,身子就像是一截木头似的,往后倒去——却见脸色发黑,嘴巴呵呵两声,就不活了。
李承世又嚎叫起来——胡菁尖声叫道:“钢针有毒!”
是的,方才那老者的钢针,已经戳破了肌肤,划出了一个小血口……但是这血口周围的皮肤,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变得乌黑!
胡菁伸手抓起地上的绳索——方才为了给李承世固定大腿骨,一群侍卫找来的,但是现在却还没有派上用场——将李承世的胳膊给扎紧了,又找了刀片,将李承世的伤口割开,将毒素挤压出来。只是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毒素,竟然如此猛烈,虽然只是一个划伤了一个小小的血口,却是挤出老大的一滩黑血。
胡菁知道眼下耽误不得,当下吩咐将前面一辆车上的货物给卸下,将最好的三匹马都挽到这辆车上,命人将李承世抬起来,搁在大车上,拉过周围护卫座下的马,挽上,飙车!
车夫拿出十二分的本领,而胡菁与一群护卫,就在边上,帮助开路,随时关注李承世的情况!
现在距离长安城还有三里,已经有侍卫快马加鞭赶往京师报信,最好的大夫,带上各种各样的解毒丸剂,迎接出来;但是这一切还不够!
到城门口附近,被一个侍卫捆在马背上飞奔过来的大夫的时候,胡菁身上的冷汗,已经湿透了重衣。腿脚酸软,几乎站立不定。
想来也是好笑。上一世自己对付李承世的时候下手又准又狠,毫不留情。这一世为了保全李承世的性命,竟然冒了这般大的风险。
李承世没有变,他依然是那个利欲熏心而且是眼高手低的草包。自己也没有变,在搞阴谋诡计的时候依然心狠手辣。
那么,到底是什么在变?
是际遇在变化。上一世的时候,自己并没有与李承世熟识的机会;而这一世,因为一起钻研各项技术的关系,李承世与自己渐渐熟识。
原来,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绝对的好人与坏人,也没有绝对的立场之分。
人生并非只有黑白两色,更多的人,是处在中间地带,灰色。
比如自己。
幸运的是,自己有李承源——那个俊朗的、面上永远蕴蓄着阳光的男子,是自己这两世的幸运。
御医急急忙忙赶来,长安府官员到了,肃王妃到了,皇帝陛下身边的首席大太监也到了。见来了一群人,胡菁觉得自己也派不上用场了,于是也没有多等,将李承世交给肃王妃之后,就回自己的县主府。只是觉得肃王妃向自己道谢的时候,眼神之中,似乎蕴蓄着一些若有深意的东西。这种眼神让胡菁感觉到有几分不喜。
于是回了一个眼神,坦坦荡荡,无私无惧——这种坦荡就像是一把刀,直接戳向肃王妃的眼眸深处。
肃王妃连忙将那眼神收起,换上一个怯怯的道歉眼神。
胡菁也懒得与肃王妃再做眼神上的交流,再加上这些日子废寝忘食、今天大半天的神经又始终绷紧,整个人已经疲乏之极,当下招呼了胡说一声,转身就走了。
有些无礼。
看着胡菁这么无礼地离开,肃王妃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回头看着还在昏迷之中的李承世,好看的眉头又渐渐皱拢。
然而,胡菁预想不到的大麻烦,还是在胡菁一觉睡醒的时候发生了。
胡说端了洗脸水过来,低声告诉胡菁:“现在是午后,您已经睡了十二个时辰了,因为您太累了,所以已经没有叫醒您。”
胡菁看着斜斜照进房间的太阳,长长伸了一个懒腰。
胡说又说道:“肃王府那边传来的消息,肃王已经醒来了,说是无恙,只要稍稍调理几天就好了。”
胡菁漫不经心地说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这样的人,死不了才是正常的。”
胡说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听您这口气,似乎听到这消息心中很不满似的。也不知当初是谁拼死拼活要救肃王的。”
胡菁翻了翻眼睛,说道:“那正常,他是肃王,是皇帝陛下的亲儿子,他如果死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我们这些旁观者下场都不会很乐观,所以,当然要救他。”
胡说笑道:“肃王听见了这样的话,一颗心非要摔成十七八块不可。”
胡菁哼了一声,道:“他的心碎成什么模样,关我屁事。”
却听见一个声音笑道:“肃王殿下的心碎成什么模样,还真的关你的事儿。”
却是李淳与金城公主两人联袂而入。这两人都有进出安国县主府的特权,今天不知怎么的却是凑在了一起。
胡菁眉毛一挑,哼了一声,说道:“不告而入,是为无礼。”
李淳笑道:“无礼就无礼,再不无礼就没机会跟你无礼了,因为……”
胡菁眼睛一瞪,说道:“少给我吞吞吐吐!”
金城公主笑道:“因为你马上要嫁入我们皇家了,这些日子你在将作监里忙,却不知道长安城的酒楼里,说书先生已经将你与我二哥的故事传遍天下了。随着这么多项技术的成功,你与我二哥的名字,将永远连在一起,再也不能拆分……”
胡菁竟然一时听不明白:“你说什么?”
金城公主咯咯笑道:“说书先生们都说,您与肃王殿下,是天生一对,是珠联璧合,是上天给大兴皇朝的一个恩赐。再加上昨天你救我二哥性命的事儿,如果皇帝陛下不成全你们两个,那就简直是天理难容了……所以今天早上我父皇去探望我二哥的时候,就对我二哥说了,将您赐婚给我二哥……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小嫂子了,恭喜姐姐!”
胡菁忍不住跳了起来:“我不干!你去告诉李承世,他如果敢娶我,我就敢……”
金城公主笑眯眯问:“敢怎样?”
胡菁咬牙:“我就敢阉了他!”
但是不管胡菁怎么威胁,金城公主只是笑眯眯地恭喜,然后勒索了一堆饮食,这才洋洋得意地去了。
胡菁怒气冲冲跺脚:“该死的李承世!”
心中却知道,这不是李承世惹出来的麻烦。此前就有人试图将自己与李承世连在一起,但是自己采用了应对措施之后,这种说法已经烟消云散。
而这一次,自己与李承世的故事,短短几天时间传遍整个长安,如果说幕后没有人推动,打死胡菁也不相信。
只是胡菁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让自己嫁给李承世,很符合他的利益?
如果是上一世,胡菁毫不迟疑就会怀疑这事儿是李承世在推动。但是这一世,胡菁知道,李承世对科学研究的兴趣已经远远超过了对皇位的兴趣。
然而现在不是探究谁是幕后主使的时机,胡菁面前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要解决面前的问题!
李淳捧腹大笑:“这是你自己惹出来的麻烦……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胡菁,你就勉为其难收了肃王殿下吧……”
胡菁双目一瞪,梨花枪已经在手。
李淳忙伸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小心翼翼看着胡菁:“不好笑……我不笑了。”可是才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又忍不住爆笑起来:“天生一对,珠联璧合……我说我的师妹,李承世那身子,足足有两百五十斤吧,可是你这小身板……”
“滚你犊子!”胡菁抓起梨花枪,对着李淳扎过去;李淳一个铁板桥翻倒在地:“君子动口不动手!”
胡菁怒道:“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李淳一个鲤鱼打挺立起,战战兢兢告诉:“好吧,你既然选择动手不动口,那我只好不与你一般见识……我只是想着,向来威风凛凛的胡县主,居然被这么一个拙劣的计谋逼到这个地步,落差实在太大了。忍不住……哈哈哈哈……”
胡菁将梨花枪戳在地上:“你给我想个主意!我不想触怒皇帝陛下!……你不给我想个主意,我就告诉神棍师父,我出家做道姑!让你紫阳观与皇帝陛下顶牛去!”
李淳愁眉苦脸:“你真的要让紫阳观与皇帝陛下顶牛?”
胡菁怒道:“否则我认你这个师兄作甚?”
李淳那特特意皱成一团的五官舒展开来,嘻嘻一笑:“好吧,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紫阳观为你而与皇帝陛下顶牛又有何妨?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胡菁哼了一声,说道:“不答应!”
李淳苦了脸:“还没有说呢,你就说不答应,咱们还能愉快地玩耍吗?”
胡菁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要说什么,我用膝盖想想也知道!”
李淳惊讶说道:“原来你的膝盖智商也这么高了,恭喜恭喜……”
胡菁抬手又是一枪。
李淳一个后空翻立定,苦笑:“不过是第一百零一次求婚而已,你用得着这么生气吗?”
夏风吹过,县主府后花园的竹林,有些簌簌的风响。胡菁看着表情夸张的李淳,站定了脚步。梨花枪没有再刺下去。
几年来,类似的场景已经发生过多次。李淳将求婚的言语用开玩笑的方式说出口,胡菁也用开玩笑的方式来回应。
只是胡菁知道,李淳那些言语并非只是开玩笑。作为一个男人,这么些年,他只是默默站在自己身后,为自己遮挡风雨——可是,自己却无法回报。
突然之间,眼巢有些湿润。胡菁不想多说什么,扔下梨花枪,就往外面走去。
李淳忙叫住胡菁:“喂喂喂……你别急,屁大的一点事儿,紫阳观又不是顶不住……告诉你吧,早在几年前,师父就帮你将婚姻的主动权要过来了!”
胡菁怔住。
李淳苦笑:“你是一只天不管地不管的孙猴子,虽然说在朝廷的秘谍司里记录着你是阮嵩之女,但是阮家的人,哪里能管得着你?好在京师之中,还有一个人算是你的长辈,那就是我的师父!”
胡菁已经明白过来。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于是就将胡菁的便宜师父叫进皇宫去,与李大神棍商量。
好在李大神棍对自己比较随性,李淳又是自己的知己,知道自己的想法。
当下问道:“师父是如何说的?”
李淳笑道:“完全拒绝,那也做不了主。师父只是再次强调说,你的面相,是人臣之相,注定要青史留名的;师父还说,你这样的人,实在不适合嫁人之后相夫教子,不管是嫁入谁家,都不是天下之幸。实在同情你老大无夫,不如赐给你几个面首更好。只是这话说给你听,你难免生气,我就一直憋着……”
胡菁本来专心致志听着,听到最后一句,又忍不住大怒,脸即刻成了黑铁板,抬手,梨花枪上!
李淳武艺超群,但是现在手无寸铁。于是满地打滚,于是哭爹喊娘,于是各种撒娇,于是各种卖萌,终于换得胡菁略略松手。
然后,宫中的圣旨到了,宣胡菁进宫见驾。
皇帝在大明宫。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冷冷的目光落在胡菁身上,上上下下大量了胡菁一圈,才沉声喝道:“安国,朕给你封号安国,是让你做些有益于国民的事情的!你却将心思放在朕的儿子身上,还闹出了个满城风雨?”
胡菁抬起眼睛,坦然面对,并不惊慌:“皇上,并无此事。”
对于这位皇帝陛下的这些招数,胡菁表示说,我实在太熟太熟了。
皇帝看着胡菁,脸色阴晴不定。目光就像是一簇火焰,想要将胡菁整个烧灼;又像是一块玄冰,要将胡菁整个冰封。
胡菁静悄悄站着,也没有说第二句话。
李昱陛下的蓦然之间爆发出一阵大笑:“你这个名字是取对了,胡菁胡菁,先是与朕的三儿子纠缠不清,现在又与朕的二儿子闹出偌大风波,传扬出去,你还不真的成了狐狸精?”
胡菁微笑,并不腼腆:“但是,皇上,您知道的,微臣曾经与您说过,微臣这辈子,不打算嫁人。如果世人要将一个不肯嫁人的女子当作狐狸精,那微臣也没有办法。”
皇帝哈哈一笑,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现在都已经二十多了吧?不能再耽搁了。”顿了顿,说道:“这些年的事情朕看见了,你做的很不错。”
胡菁不敢搭腔,当下只能说道:“微臣只是尽到本分而已。”
“本分?你做的是本分,但是你做到的,却是远远超过朕的期望!”皇帝微笑着,脸色微沉了沉,叹了一声,说道:“只是朕的太子,让朕实在失望。”
这是谈话的禁区了。虽然胡菁知道皇帝找自己,多半与李承世遇刺的案件有关。当下不敢说话。
皇帝看着胡菁小心翼翼的神色,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竟然舒展开来,对胡菁笑道:“朕打算废了太子,立李承世为太子,安国,你以为如何?”
胡菁吓了一大跳!嘴唇哆嗦了一下,终于说道:“皇上,这是您乾纲独断的事情,怎么能询问外人?何况臣只是一个女子!”
皇帝笑道:“女子又如何?朕听你说过,天地生人,男女各半,天地的意思,就是男女平等!怎么,几年过去,就将这事儿给忘了?”
胡菁讷讷苦笑。
皇帝目光灼灼,盯着胡菁,说道:“祖宗规矩,皇位继承,立嫡立长。如今太子失德,于情于理,都应该选肃王为太子。”
胡菁不敢搭话。
虽然胡菁很想告诉皇帝说:你别考虑李承世了,李承世根本不适合做太子。
皇帝的目光就落在胡菁身上,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是肃王的心性,只适合做学问,不适合做君王。”
好吧,胡菁表示说,你既然知道这一点,还要问我作甚?
然后,李昱陛下说话了:“朕如果……让你做肃王的妻子,然后让你辅佐肃王执政,如何?”
轻飘飘一句话,就像是一个晴天霹雳,当头砸下!
皇帝陛下的言语继续:“朕知道你在巴州的时候主持过各种事务,井井有条,李承源这孩子能将巴州管得好,也与你当初在巴州打下了基础有关……”
但是胡菁却听不见了。
天地也在旋转,胡菁不能呼吸。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胡菁简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胡菁知道皇帝陛下很喜欢自己,胡菁也知道皇帝陛下很有用人的魄力。他能任命自己做官,就是一个明证。但是胡菁根本想不到,皇帝陛下竟然敢于提出这样一个建议!
皇帝的话是轻飘飘的,但是很显然,皇帝这话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出自深思熟虑!
——皇帝陛下,竟然是愿意将这万里江山交到自己手上……
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上辈子,当皇帝陛下将京师的秘谍司交到自己手上的时候,胡菁已经产生过一种类似的激动。
但是这种激动与今天的感受,依然无法相比。
一种痉挛的感觉攫取了胡菁的心脏,胡菁发觉自己的咽喉已经发干,她的嘴唇在哆嗦,心中有一万个声音在叫嚣着,答应,答应,答应。答应皇帝陛下,用以酬谢他的知遇之恩,解决他面临的最大疑难。
长安城的那些传言,也许是李承世的幕僚推动的,更大的可能,是皇帝陛下授意的。有了这些传言,皇帝陛下易储,自己登上后位,才能更加的合乎民心的需求。
但是胡菁知道自己不能答应。
因为胡菁知道自己的心底已经住进了一个人。虽然不曾有过山盟海誓,虽然不曾有过卿卿我我。仅仅是两个晚上的抵足而眠,仅仅是几年时间里的偶尔相处。当然了,还有上一世的记忆,上一世里胡菁曾经将后背交给他。
虽然,与李承源已经将近两年没有任何联系。
虽然,胡菁不会嫁给李承源。
虽然当初胡菁不曾给许氏任何答复。
但是胡菁也不会嫁给任何人。
于是,面对皇帝陛下那充满期盼的目光,胡菁微笑着,轻飘飘回应:“皇上,内宫干政,那是朝廷大忌。再说了,我说过,不做妾的。”
皇帝呵呵一笑,说道:“朕也不过这么随口一说而已。”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将这件事给揭过。
胡菁竟然愣住了。
这……皇帝陛下,我还准备了一大堆言辞没有派上用场呢,您就这样放过了?
……好吧,已经两世了,皇帝陛下的心思依然没有摸清。
顿了顿,皇帝又说道:“朕要远征突厥,只是道路遥远,黑火药运送困难,你可有解决方法?”
这就是谈正事了。
自从胡菁献上黑火药之后,皇帝陛下手下的大将们都喜欢上了这种方便好用的小玩意。事实上,这种小玩意的出现,也大大的减少了箭镞刀枪等其他武器的消耗,减少了士兵的减员,不但将军们喜欢,兵部掌管军资的官员也喜欢,户部负责发放奖赏的官员也喜欢,皇帝陛下当然也喜欢!
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黑火药运送不便。胡菁上辈子也曾遇到这问题,不过皇帝陛下未曾向自己问计。为了运送黑火药,皇帝陛下又召集了大量的民夫。
突厥一战,士兵牺牲得不多,但是民夫死得很不少。现在皇帝陛下既然向自己问计,胡菁不能不回答:“制造黑火药的原材料随处都是,只要能收集到足够的原材料,我们可以将黑火药作坊搬迁到战场近处。只是密封的容器难寻,只能是本国运送。不过那个体积轻巧,不算大事。”
皇帝摇了摇头,说道:“如何可以!这黑火药配方乃是绝密,万一流到异族手中,你我都是我华夏的罪人!”
胡菁微笑说道:“保密并不十分困难。上千人的火药作坊,只要几个人掌握配方秘诀即可。”
皇帝的眼睛定住。胡菁微笑:“流水线即可。”将流水线的关键说了一下,道:“黑火药的制作,我们至少可以划分出十几道工序。所有作坊的士兵,每人只掌握一个配方数据,或者掌握其中一个诀窍。这样即便敌人买通了少数作坊士兵,也不能得到黑火药的真正配方数据。皇上只要保证主管官员的忠诚即可。”
皇帝略略沉吟了一下,说道:“可有人手推荐?”
胡菁心中一动。她知道皇帝的意思,是想要让自己自告奋勇。但是……这么好的机会,如何能放过?
当下也不顾嫌疑,直接说道:“皇上,寻常人等,臣也不敢推荐。眼下有一个人,是最为合适的。”
深深吸气,终于出口:“吴王殿下。”
皇帝神色一肃,目光如炬,几乎要将胡菁整个人焚烧!
胡菁抬起眼睛,微笑:“吴王殿下七年前就接触过黑火药的配方。”也就是说,吴王殿下如果想要用黑火药做点坏事,早就可以做了。
皇帝的脸色略略一松。
胡菁微笑,恬静而淡雅:“吴王殿下身份特殊,朝野之中,少有朋友,为人向来谨慎。”也就是说,李承源是杨妃的儿子,杨氏已经失却天下人心,李承源即便想要造反也缺乏本钱。更何况这十几年来,李承源的表现如此良好。
皇帝的脸色完全松弛了下来。
胡菁继续微笑:“吴王殿下对于淑妃娘娘向来至孝。”也就是说,杨淑妃就是李承源的人质。
皇帝的嘴角禁不住勾起一个微笑,骂道:“你这没上没下的小猴子!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么?你怎么不说,你也在长安城,你也愿意为吴王作担保?”
胡菁紧紧握着的拳头终于松开,知道皇帝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推荐。
是的,对于这位皇帝陛下而言,世界上最可信的生物还是叫做儿子。
胡菁苦着脸笑道:“皇上,微臣与吴王殿下,已经七年不曾见面也不曾怎么联系了。微臣不敢为吴王殿下担保,皇上明鉴。”
皇帝咬牙笑道:“朕知道!如果不是知道这一点,在你一开口推荐吴王的时候朕就命人将你拖下去打屁股了!少给朕装无辜,你们这几年是没怎么联系,但是有巴州商会在,有钱庄的利息在,你们能断开联系么?不过你的推荐也算是有道理,也不算是有私心,这事儿的确是承源去做最合适,朕就勉强听听了,现在给朕滚下去!”
胡菁连忙退下。
转身进了肃王府,对着某在躺在床上装死的胖子说道:“好了,你放心了,皇帝陛下决定收回成命了,你不用担心我会一刀阉割你了,起来罢!”
李承世“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真的?”
李承世的表情很夸张,胡菁忍不住扑哧一笑。
说李承世对胡菁没有一点念想,那是假的。至少李承世知道,娶了胡菁,对他的野心很有帮助。
但是李承世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胡菁不愿意嫁给自己,如果自己强求的话就会破坏两人现在的关系,于是他就摆出一副“我也不情愿”的模样来。
现在,李承世遇刺的案件终于被彻查出来了。那个逃跑的刺客,在神通广大的长安百姓的帮助下,终于被揪了出来,酷刑之下,他终于招供,这事儿是出自一个绸缎铺老板的指使。而那个绸缎铺当夜就毁于一场大火,绸缎铺老板的一家联同伙计,与上万匹精美的绸缎一起,葬身火海。
大火果然是一个好玩意,毁尸灭迹,轻松写意。
但是几乎所有的人知道,那家绸缎铺,与太子殿下关系紧密。绸缎铺的老板,与太子殿下麾下的一个管事是表亲。
胡菁却是忍不住叹息,上一世给李承天管过家,她当然知道,那家徐记绸缎铺,与太子府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太子府的那位管事,是一个吃里扒外的货色,胡菁怀疑此人是内奸,终于找了一个理由将那个家伙弄死了。
现在,这居然成了李承天刺杀李承世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