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胡菁呻吟了一声,终于虚弱地说道:“太子……相信我,太子不是能共富贵的人。我不想毁了你的后半生……所以才会……”
胡菁不想辩解,胡菁根本不能辩解。微微苦笑,说道:“太子殿下,来找过你?这些话,是太子殿下与你分析的吗?”
尉迟海棠并非蠢人,但是胡菁认为尉迟海棠没有能力知道这么多。李承天是个没用的夯货,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承天身边总还有一两个人才的,也许是李承天身边的人帮李承天做了这一段分析。
尉迟海棠冷笑说道:“太子殿下是来寻过我了,但是这些事儿用得着太子殿下说么?我也不是傻瓜!……好了,我话也说完了,你给我的店铺股份生意,我全都还给你了,文书就在桌子上,咱们从此之后,一刀两断。”顿了顿,又说道:“托你的福,我不能嫁给太子殿下做侧妃了,我答应太子殿下,用另外的身份,明天就进太子府,我做他的丫鬟,做他的奴婢——我就不信,有我的辅佐,你还能帮吴王抢走那个位置。”
这就是下战书了。
尉迟海棠轻飘飘将这番话说完,迈步就往外面走。
胡菁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尉迟海棠。
过去的一世里,过去的半年里,胡菁曾很多次这样拉过尉迟海棠。
尉迟海棠站定,冷冷看着胡菁。胡菁终于尖叫起来:“海棠姐姐……你相信有前世吗?前世我们就是姐妹啊,所以这一世我才会找你,我才会用我的方式帮你……你不能嫁给太子,你不能嫁给他啊……”胡菁的声音异常凄厉,她终于……疯狂了。
“前世姐妹?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你用你的方式来帮我?谢谢了,我不需要。”冷冷静静将这一番话说完,尉迟海棠用力一甩袖子。
尉迟海棠穿着的是一件半新不旧的布衣,她气愤之极,用力也是极大,这么一甩,袖子竟然裂开了。
胡菁怔住,手不由自主就松开了。
尉迟海棠再度看了胡菁一眼,伸手用力一撕,一片碎布,就轻飘飘落在了胡菁的脚边。
然后,她就像是一朵云一般,从胡菁的身边飘过去了。
胡菁怔怔在那里。
冬天的风很冷很冷,几乎要将胡菁整个都冻僵了。
胡菁单人独骑,来到了紫阳观,将头埋在李淳的怀里,哭了小半个时辰。
李淳心疼地看着胡菁,片刻之后才说道:“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那就算了吧。”
胡菁咬着嘴唇,说道:“我真的是为了她好……我做的明明没有错……为什么,结果却是这样?”
李淳沉默了一下,终于说道:“不,你做错了。”
胡菁睁大了迷惘的眼睛,随即肯定下来:“不,我没有错。李承天也许是一个好人,但是他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即便有尉迟海棠帮助他,他能顺利登上帝位,对于尉迟海棠来说也不是好事……何况尉迟海棠没有我当初的手段,……到时候,她会被李承天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是的,我也很肯定,尉迟海棠嫁给李承天不是好事。”李淳的声音很沉稳,“但是你的做法错了。你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你没有站在尉迟海棠的立场上。在尉迟海棠看来,她嫁给李承天,不一定是坏事。”
“尉迟海棠应该相信我!……她为什么不相信我?”胡菁看着李淳,“这半年来,我也算是推心置腹地对她!她缺钱我带她挣钱,她挣钱缺铺子我贱价转让铺子,她家里需要什么我都预先帮她想到,就是一块石头也应该焐热了……我只是想要报恩,报上辈子的恩情……她怎么可以怀疑我,怎么可以怀疑我到这个程度?”
“你太热情了,热情地让人怀疑,然而谁也不知道你有上一世的记忆。更紧要的是一点,是你这一世,习惯于自己为别人做主张,你习惯于自己决定一切。只要你认为是正确的,你就自己采取行动,”李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甚至不惜用阴谋来解决问题,来达到你所谓的正确的目的。在巴州的时候你习惯于为李承源决定一切,而现在……你也用你的方式为尉迟海棠和金城公主还有程花花决定一切。你将你的朋友看成你的私产,这是不对的,妹妹。”
“可是,李承源他将巴州的一切都交给我,程花花对我很信任,金城公主……她也理解我!”胡菁痛苦的质问,似乎是质问李淳,又似乎是质问自己,“为什么……尉迟海棠,她就不能试着信任我呢?”
李淳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也不需要回答。
胡菁抬起眼睛,她已经是泪眼朦胧:“李承源将巴州的一切都交给我,那是因为他有着皇室子弟的博大胸襟。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是他的原则。程花花相信我,那是因为程花花本身就粗枝大叶,更加上我与程花花只有金钱上的往来,我并没有干涉到程花花的私事。金城……最后理解了我,那是因为……她陷入得不算太深,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她肆意求爱的后果……虽然后果只显示在尉迟海棠身上,但是她也怕了。但是尉迟海棠只是一个女子,一个纤细而敏锐的女子,她并不知道嫁给太子的严重后果,她只知道太子很可怜,太子很信任她,君如此待我,我必当回报……所以,阻止她回报太子的我,就成了坏人。”
李淳深深吸了一口气:“妹妹,现在你已经不是执政皇后。不要再用执政皇后的方式来为人处世了。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我们都是凡人。我们即便是为了正确的目的,也不能用错误的手段;你不是上帝,你不能随意主宰别人的人生,即便你认为只是好意……尉迟海棠的事情,只是一个教训,妹妹。”
“连你也说我是错的。”胡菁捏着拳头,手指甲深深地抠进自己的肉里,“可是……我能怎么办?……看着尉迟海棠掉进太子那个大坑里?……不过我还是错了,现在……尉迟海棠的处境,比我不参与……更加糟糕。”
“……这就是先知的痛苦。妹妹……我们必须承受,我们不能不承受。”李淳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谁能帮着我们……其实,我一直希望你也修道,或者,修道之人,淡看人世间的一切,心……也许就会平静一些。”
“修道之人,心会平静一些?”胡菁抬眼,看着李淳,“师兄……这就是你修道的理由吗?”
胡菁摇摇头:“修道也许能帮你,但是帮不了我。我一直都是一个俗世之人,我有我的追求,我希望我的朋友都能好好儿的,我希望他们能挣钱能发财能升官,至不济也不会稀里糊涂被人杀害……虽然经历过转世重生,我知道人世间的一切都如梦幻,但是我依然在乎人世之间的享受,我不能将尘世之间的一切都看成尘土……”
胡菁站起来,对着李淳微笑,“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我都要去做,我不能坐视不理。至少……我不能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我不能让李承天当皇帝,我也不能让李承源死得莫名其妙。好吧,师兄,说了这么多闲话,我心平静多了,我想我又有力气下去征战了,我走了,再见。”
胡菁说着话,潇潇洒洒起身,就要下山去了;但是身子却被人搂住。
那是一双铁钳一般的手,铁硬铁硬的,却有着男子的坚实与温暖:“不要去做了,求求你,不要去做了……一切都没有意义的,你知道吗,一切都没有意义的,或者我们的穿越,我们的重生,都只是一个梦幻……不要再沉浸在一个梦里了,留在山上吧,不要再下去了……”
胡菁抬眼,看见了李淳的眼睛。青年男子的眼睛,能装进一片汪洋大海;那里面装着的无数温柔的哀恳,让胡菁整个都沦陷其中。是的,面前这个男子,是世界上唯一理解自己的男子。他的要求或者说是劝告是正确的,自己应该接受了他。这是命中注定,这是上天给予的恩赐。
然而……胡菁还是轻轻地推开了李淳。
或者说,胡菁根本没有用力,就推开了李淳,推开了用力拥抱着她的李淳。
胡菁是一个倔强的死脑筋。既然定下了目标,她就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或者两辈子三辈子的时间去完成。
……与其说是胡菁推开了李淳,不如说是李淳自己松开了手。
李淳知道自己抱不住她……很久很久之前,他就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她。
他不能再给她造成困扰……他知道自己错了,但是今天依然拥抱了她,这叫情不自禁。
今后,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李淳对自己说。
然后,胡菁对着李淳微笑,李淳对着胡菁微笑。
就这样。
太和十七年的夏天,正是缺水时候,李承世向朝廷奉送上了虹吸灌溉法,黄河两岸的百姓因此受惠,天下赞誉。几乎同时,将作监献上了水利设施图十套,包括适用于天下各处地形、各种情况的水利设施。这图纸的名册之上,李承世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还是次要的。关键是,这水利图纸中,涉及到了一样叫做“水泥”的东西。有了这样玩意,修筑城墙再也不用糯米或者豆浆了,而且修得越快越好;修缮道路地面,再也不用青砖了,直接水泥铺上,节约成本,而且牢固!
于是,将作监与李承世的声望值,唰唰唰就往上涨。肃王府的门房,着实收了不少落魄文人的拜帖;可惜的是,这些拜帖,都得不到回应。这着实让人惊讶,要知道肃王殿下礼贤下士是朝野之中出了名的。
半个月后,李承天向朝廷进献了一本书,叫做《兵略》。内中涉及了用兵之法七十八策,据说是李承世翻阅古籍、求教当世兵家而得。皇帝陛下也好生赞赏了一番。
于是朝廷之中,李承天的声望值,也往上涨了一截。于是太子府门房也收到了不少拜帖,数量不算多,但是质量不低,大多数都是小官员。这些上太子府送拜帖的人比上肃王府送拜帖的人幸运,多数人都得到了李承天的接见。大多数人回去之后都对这位太子殿下赞不绝口,认为有这样一位太子殿下是天下之幸。
看起来勉强能有李承世抗衡了,李承天松了了一口气,与尉迟海棠好生温柔了一番。
太和十八年的秋天,文学馆向朝廷进献了《山川志》。这部书统共一百四十万字,除了边疆地形之外,全国各处的地形赫然在列。从此之后修建城池、修缮道路、军队跑马,都了有现成的参考。当世正值南方有些动乱,这本书立即就派上用场。
李承世的名字没有在第一位,因为最近这两年,李承世将文学馆的事情都交托给下属,自己根本不管;但任是谁,都不能抹杀李承世的功劳。
李承世的声望值,又唰唰唰往上涨了。李承世府邸的门口,又像菜市场一般热闹了,然而让众人失望的是,李承世竟然不在府邸里,他半个月之前就带着一群护卫一群学生出门去了,说是要测量一下黄河水面与开封洛阳长安几个城市的高度差。于是一堆拜帖就留在肃王府的门房,堆砌起来成了一座小山。
这“高度差”到底是啥玩意,有什么用处,大多数落魄文人是不懂的,不要说落魄文人不懂,就是当了十年地方官的小官员也听不懂。
嗯,最关键的一条是,肃王府的门房也不懂,所以无从解释。但是这些不妨碍这些文人墨客们对殿下继续赞誉。
于是李承天急了,恰好遇到山西动乱,李承天就上书请求出外带兵,为朝廷平定变乱。那奏章写得是文采斐然人人赞赏,但是胡菁却是为李承天捏了一把汗。好在皇帝陛下立马将李承天的奏章驳回,说是杀鸡不用宰牛刀;然而却用了李承天推荐的两个人前往平乱。
不过一个月,事情就已经平定;于是李承天的声望值也唰唰唰往上涨了一截。
于是李承天的太子府又收了很多拜帖,李承天没有空闲一个一个接见,但是他安排了人手——那是尉迟海棠给他推荐了人——代替他,与这些送拜帖的人,一个一个见面,一个一个交流,务必让每个人都欢喜都满意。
李承天很高兴,但是郑棐很烦恼,因为花费骤然增多,她又只能卖陪嫁了。好在尉迟海棠接手管了几门生意,已经扭亏为盈,好歹也算是有了些收入。
荐人有方,李承天得了皇帝陛下的温言鼓励,回得家来,又与尉迟海棠温柔了一番。
……然后,出乎李承天预料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后院——起火了!
木头人郑棐当然是不生气的,但是郑棐下面还有几个侧妃啊。尉迟海棠是隐瞒身份进入太子府的,知道尉迟海棠真正身份的人只有李承天与郑棐;那几个爱搞事的侧妃娘娘当然不甘心这样就被占走了恩宠,而郑棐又没有当年胡菁的魄力,尉迟海棠又没有当年胡菁的声望,虽然有些见识手段,但是到底有些准备不足,于是难免人仰马翻。
平常人家,后院再起火,消息也不会外传,但是太子府是何等人家?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有不知道内情的人,就认定李承天的那个新宠叫海棠的,是太子府的不稳定因素,于是就上书要太子赶走海棠。
皇帝陛下置之不理,但是朝野之中,唧唧歪歪的声音并没有停止。
胡菁写下了最后一个名字:“将这封信和这个名单送到太子府里去吧,海棠姐姐或者用得着。”
太子府的情况与前生并无多大区别,胡菁对每一个人都非常熟悉,当然知道处于尉迟海棠的位置,哪些人可以信任,哪些人可以利用,哪些人有哪些痛脚可以抓住,可以用哪些方法来破局。
胡说愣了愣,才说道:“您这个是帮尉迟小姐解决问题吗?尉迟小姐不会相信的。”
说着话,却依然将信给送去了。
尉迟海棠当然不相信,事实上这封信一送到她就一把火给烧了,连封也未拆。
胡菁做了一番媚眼给瞎子看,心中抑郁了一阵,却终于将这件事给放下了。
过去的无法弥补,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而后不久,江南水灾。李承天上书愿意代替皇上前往赈灾,并上了赈灾十八策。皇帝陛下再度表示赞许。
众人以为,李承世必定不会让李承天专美在前,定然会立马有所动作。但是也许是李承世忙着餐风露宿测量什么“高度差”,竟然得不到消息,几个月也没有见动静。等到冬天才回城,进皇宫与皇上吃了一顿饭,又钻到将作监里去了。
也不知李承世与皇上说了些什么给了些什么,皇上竟然大为欢喜,竟然一开口就赏赐了李承世千亩良田;李承世坚持不受,皇帝陛下改口,给了李承世庶出的次子一个爵位。
李承天摔了一个甜白釉花瓶之后,立马去寻找尉迟海棠。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在尉迟海棠那里得到好的策略,于是又摔了一个甜白釉杯子。
……好吧,无论是谁,都认定李承世的目标在太子之位。他们等着李承世接下来的大动作——然而,让群臣们失望的是,李承世居然再也没有其他动作了。
他埋头在将作监里——读书,教书,做实验!
读的不是圣人之书,而是各种杂书;教的不是儒家子弟,而是工匠之人;至于做实验,那是下里巴人做的事儿吧?——好吧,将作监几番大动作之后,权贵官僚们也不敢轻忽将作监了,然而脑子里,依然不免觉得李承世有些不务正业。
李承世的僚属们,也曾跑到将作监劝谏。现在正是皇上恩宠最盛的时候,正好招募贤才招揽官员;您这么一头扎进将作监,不是办法啊!
但是李承世竟然完全魔怔了,根本不听任何劝谏!
他与胡菁合作,在将作监收拢百工子弟,开办了一个什么“百工学校”,传授怎么打铁怎么烧瓷;他自己出钱印了两本书,一本叫做“物理”,一本叫做“化学”,胡菁署名在前,李承世署名在后,里面都是一些奇谈怪论!
这位殿下全副心思居然在这些乱七八糟的百工知识上!竟然认定,百工学问,比儒家学问更加高深!
难怪这些年他对于前来投靠的文人墨客,爱理不理!
然后,肃王府门前的拜帖,明显少了。
太和十七年冬天,肃王府的门房往家里拿了各色拜帖,嗯,去生炉子。嗯,很好用,两三张拜帖生一个火,一个冬天不用去找刨花和枯树叶。
太和十八年的冬天,肃王府的门房往家里拿了各色拜帖,嗯,去烧炉子。是的,往年一个冬天要烧掉四五贯铜钱的炭火,这一年的冬天,只花了两贯钱!嗯,节约了一半的木炭!
太和十九年的冬天,有先见之明的门房妻子,只与人预定了两贯钱的木炭。买太多的木炭,放着也占地方不是?反正丈夫会拿很多拜帖回家的——
结果!
丈夫只拿了三四百张拜帖回家!连引火都不够!
因为预先没订过,而到了深冬,木炭越加紧张,价格暴涨,门房的妻子天天埋怨丈夫,鸡飞狗跳,也多了不少热闹。
太和二十年的冬天,门房妻子预定了五贯钱的木炭,但是引火用的刨花树叶之类就省了。想想总够了。
结果!
丈夫没往家里拿拜帖!
一个冬天,你叫我拿什么引火啊!
对着妻子的抱怨,门房欲哭无泪。殿下都带着玉儿姨娘和两个丫鬟大姐住到将作监里去了,你还指望大家来肃王府送拜帖?
好吧,等到太和二十一年的时候,朝廷上下都已经看明白:肃王殿下的确无心夺嫡了。这对于朝廷来说,的确是好事。皇帝陛下又给了肃王殿下好多赏赐。
李承天终于将心放下来了。然而——狗改不了吃屎,烂泥很难扶上墙,没有李承世与他明争暗斗,放下心来的李承天,闹出了很多小事故。比如说,又比如说穿着胡人的衣服做游戏,被皇帝撞了个正着。玩女人耽误了上课,将太子少傅气了个半死,结结实实在皇帝面前告了一状;又比如说,在太庙祭祀的时候偷腥,被皇帝陛下扇了一个耳光。
好吧,胡菁听了这两件事的时候,忍不住莞尔一笑。第一件事也罢了,第二件事不知真假,第三件事么,用膝盖想想也知道,李承天又不是色中恶鬼,也是一个知道轻重的,断断没有胆子在太庙之中玩女人,那女人,多半是长孙无极派人送进去的。
长孙无极不愿意李承天继承皇位,所以一心挑唆着李承世参与夺嫡。现在李承世对胡菁所画下的大饼比较感兴趣,却不知长孙无极选择了谁与李承天对着干?扳着手指算了一番,皇帝陛下的儿子实在太多了,不过皇家规矩,立嫡立长,再加上长孙无极是先皇后的长兄,似乎只剩下了一个选择,那就是李承民。
胡菁上一世对李承民的印象还不错,真心不希望李承民搅和进这种破事里。李承民现在还住在皇宫里,胡菁的手伸不进去;虽然在长孙无极家中安插了密探,但是这种极端机密的事情,却是无能为力。
又比如说,李承天家中的丝绸铺子,在苏州巧取豪夺,用低价收购了很多农户的上好生丝,农户们联合起来,将李承天在江南的铺面也给烧了,苏州府尹一封奏章送到皇帝书案之前,皇帝陛下大怒,一脚将李承天踹出去三米远。
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胡菁不免对李承天有些同情。李承天手下的铺子,除了一个药铺是老老实实做账、另外有三个铺子是尉迟海棠管理之外,其他的铺子,全都慢慢变成了管事的私产了,太子府根本没有多少收入;管事在江南作威作福,关李承天什么事儿?
苏州府的府尹,那是长孙无极的门人啊。
一个小府尹的奏章,一般情况是不会直达皇帝陛下跟前的;现在居然直达了,内中情由,一目了然。
更让胡菁无语的是,李承天被捅出这事儿之后,居然穿上便衣趁着黑夜跑到长孙无极家中,折腾了整整两个时辰。
折腾的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自从那年胡菁李承世遇刺案件牵扯到长孙家之后,长孙无极的尾巴已经夹拢了许多。不知是谁,在李承天耳朵边唠叨了两句,李承天也终于对长孙无极起了疑心。
又听说,闹出这事儿之后,李承天打了尉迟海棠一巴掌。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虽然李承世不与李承天玩了,但是李承天的形势依然很不妙。不过这些都与胡菁无关,胡菁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冷眼旁观。
“其实现在的形势对你来说很不错。”时间已经到了太和二十二年的冬天,胡菁与李承世坐在锅炉边上烤火,玉玲珑在一边为他们煮茶,动作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
现在胡菁已经长开了,虽然称不上绝世佳人,但是眉眼清秀,气质超然,而李承世经过几年风雨劳作,肤色虽然黝黑了一些,但是身材却是瘦下来不少,坐在那儿,大肚子也不是很明显了,那姿态别有一番沉稳。
三人构成了一幅天然的图画。
胡菁伸手拿过盐,打算让李承世的茶盅里加一点:“你如果有心的话,咱们将这些年的成果上报一些,立马就有人上书请求皇上易储,你信不信?”
李承世伸手盖住了自己的茶盅:“我不加盐,谢了。清茶就好。你这话我信,但是,且不说我呼声再高也不一定能那个位置,我就是坐上了那个位置,又哪里有现在的生活恬淡适意?”
“我相信你这是真心话。但是说真的,你不会后悔?毕竟是追求了二十年的东西,现在近在咫尺,你不拼一下怎生甘心?”
“说真的……想想还真的有些不甘心。”李承世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微笑说道,“然而我现在,着力要爬的是你曾经说的那个科学圣人的位置。即便能爬上金銮殿上的那个龙椅,将来也不过是在太庙里享受一番香火罢了,自从秦汉以来,可有朝代超过五百年?正如你分析过的,一个皇朝,能兴起也必将衰落,我大兴朝也是如此。而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我如果能开创一个新的学派,千秋万世流芳,千秋万世被人称颂,弄不好还能在孔圣人的边上立个庙宇。两厢比较,孰轻孰重?当然了,我要爬上那个位置,最大的妨碍是你,本来的话倒也要与你争斗一番,但是现在你却在帮助我爬上那个位置,竟然不需要我去争斗了,这也算是占了便宜。”
李承世神色淡然,但是言语之下,却是野心勃勃。胡菁不由微笑,这才是真正的李承世。
李承世痴迷于科学,这不假。但是他的痴迷是有前提的,那就是能实现他的野心。
与前世相比较,这个野心,即便失败了没有杀身之祸,也不会给亲人带来厄运,在奋斗过程中产生一些利国利民的附加价值。
看着神色怡然的李承世,胡菁觉得颇有成就感。
这样的生活,其实挺好。
除了李承源的信件越来越少之外。
胡菁已经将近两年没有收到李承源的信了。虽然她依然以半个月一封的速度往巴州送信但是已经极少得到回应了。
有时候胡菁想起两世的经历,就难免有些恍惚。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真的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地理的阻隔而渐渐淡化的。胡菁依然记得那个连夜赶赴京师的男子,依然记得那个黑夜出现在自己卧室里的男子,他的声音很平静,他的呼吸很绵长。
胡菁曾写信向他陈述李承世的事情,她请求李承源不要多心。她也相信李承源不会多心,她曾经与很多人一起从事这样的科学研究,甚至有肢体上的接触,李承源都不以为意。
这些年,胡菁的婚事也已经被皇家提上日程,徐贤妃也曾有意无意地与她提起,皇帝也曾很认真地询问她的意见。然而胡菁却一直不曾松口,而“国之重器”这个身份,也给了她不成亲的自由。
毕竟皇帝很喜欢胡菁,而且皇帝还没有下决心要将皇位交给谁。所以胡菁也不担心这些婚事之谈会影响她与李承源之间的关系,但是……眼前可见的事实就是,李承源的来信越来越少。
胡菁当然掌握着巴州的一切,包括李承源的妻子许氏,在几个月前心疾发作而死,包括许氏留下了遗言,想要李承源求娶胡菁,包括李承源对于许氏那死死瞪着的大眼睛始终不曾点头……然而,李承源的信件依然越来越少。
……然而,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在胡菁的掌握之中。
长孙无极依然是中书省的老大,但是皇帝对他的恩宠已经打了一个很大的折扣。这一方面是上一次胡菁遇刺案件的后遗症,另一方面是胡菁这些年也似有意似无意搞了一些小动作。长孙无极时不时要应对一些很头疼的问题,比如说他的家人又侵占民田了,他选拔出来的官员又以权谋私了,他的仆役又以他家的名义强占民女了……好吧,这种事儿多了,总会影响长孙无极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的。
胡菁虽然无法抓住长孙无极最大的犯罪证据,无法对长孙无极一击致命,但是作为一个重生者,找一些长孙无极的小错误,影响长孙无极在皇帝心中那个诚恳可靠的形象,胡菁毫无压力。
因为长孙无极不像上辈子那般得宠,所以做起小动作的时候也收敛了很多。而这些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李承天对长孙无极,已经不像上一辈子那么信任。
与前世相比,皇帝陛下的身体素质好了很多。这不能不说有胡菁的功劳。与上辈子一般,皇帝陛下也很相信金丹这回事。胡菁拉了孙思邈,上皇宫与皇帝陛下聊天,告诉皇帝陛下是药三分毒,什么仙丹都不能多吃;皇帝陛下当然不相信,于是劝说皇帝陛下养了一群小兔子,每天喂给小兔子吃金丹,结果小兔子没三个月就一只接着一只死亡了……于是皇帝陛下就将那献金丹的道士给砍了。
因为胡菁十年经营,巴州已经成为天下最富裕的地方之一。巴州现在已经修建了天下最好的城墙,修建了天下最好的道路;巴州所属的士兵不算多,但是战斗力却是一流。
最关键的,巴州王府也好,长安府邸也好,一切护卫都是胡菁用钱砸出来的。尤其是长安府邸的护卫,人数不多,但都是精选的百战老兵,胡菁向程晋素等人要来的;又花了大钱去培养训练,装备也是当世一流。胡菁相信,如果再发生什么意外,就是这批护卫,也能护着李承源在长安城里杀个三进三出。
所以,前一世的事情也许不会发生了,即便发生了,胡菁也能控制住形势。
但是……为什么,我与李承源之间的关系,竟然越来越疏远了呢?
……这几年来的奋斗,还有意义吗?
我这些年的奋斗,到底是为了什么?
胡菁是陷入魔怔里了。
李承世微笑着与玉玲珑说着些什么,但是胡菁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外面蓦然传来脚步声,有欢喜的声音传过来:“小姐,肃王,烧熔了烧熔了,你们说的那透明的琉璃液,成了!”
一句话将胡菁从梦中叫醒,胡菁一跃而起,笑道:“不叫透明的琉璃,那是玻璃,玻璃,玻璃!”
所有的迷惘都一瞬间散尽,胡菁笑着对李承世招呼说道:“走,咱们去看看,我来教你吹玻璃!”眼睛却定住,原来李承世的右手,正迅速往回缩。
玉玲珑的左手,也迅速往回缩。神色之间还有几分慌乱。
这两人……胡菁笑着摇头。玉玲珑脸色绯红。李承世尴尬地笑了笑。
胡菁呵呵一笑,说道:“咱们玩玻璃去!”
“小姐您很重视这个玻璃。”胡说替胡菁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笑着说道,“但是我看那玩意,也就是好看一些罢了,市场上卖几十贯钱几百贯钱一件,都是有钱人把玩的,又有什么用呢。”
“这玩意用场可大了,肃王殿下要立一个新的学派,这玩意必不可缺。咱们做了那么多化学实验你也看见了,有了这玩意,观察观测什么就方便多了。还有呢,咱们可以用这个来做近视眼镜,可以用这个来做千里眼……最简单的,是做镜子!涂上水银做镜子!”
“啥是近视眼镜,啥是千里眼?这玩意还能做镜子?哦,我想起来了,宫中的徐贤妃就有一个……”
“好吧,一时也说不明白,你只要知道这玩意用场很大就成了,更重要的是,这玩意只要沙子就成,做出来的玩意却是亮晶晶的很惹人喜欢,送到西边去,送到北方去,可以换牛羊换肉干换马匹,可以算是一本万利,这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儿呀……”
胡菁叽叽咕咕说着,也不管胡说听得清听不清,一马当先就去了。
后面玉玲珑快步跟上:“姑娘,这东西……真的关系到国计民生?那……我们要不要上奏皇上……”
胡菁脚步顿了顿,说道:“不上奏,咱们先自己挣钱!挣够钱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