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赴死
雁无痕2018-08-10 13:0510,573

  京师已经一片风平浪静,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灞桥之上,郑棐手中牵着年幼的儿子,跨上马车,神色颇有几分凄惶,但是大家女子,依然不算丧失风度。边上的几个侧妃,要么是哭得声嘶力竭,要么是状若疯狂,一个个披头散发,衣冠不整。

  郑棐虽然保持着风度,但是不知为何,步履有几分踉跄,上马车的时候,动作就迟缓了一些。边上士兵,就甩起自己的马鞭,喝道:“流放的婆娘,还要闹什么架子!你现在也已经不是什么太子妃了,动作给我快点,不要误了我们赶路的时间!”

  胡菁随着程晋素奔进京师的时候,正看见有士兵凶神恶煞呼喝郑棐,的情景。当下调转马头,对着郑棐的方向过去。

  那押解的士兵大声呼喝,但是看着程晋素身后的三百亲卫,又不由放轻了自己的嗓子,叫道:“奉命押送犯人……来者何人,不得靠近!”

  胡菁冷笑了一声,对着那个士兵,劈头盖脸就是一个马鞭子。那士兵伸手要抓住马鞭子,却是抓了一个空,胡菁第二鞭子又已经落下。

  顿时鬼哭狼嚎。胡菁冷冷瞪了那士兵一眼,对众人喝道:“即便落难,却依然是凤子龙孙,焉知他们没有重新崛起的一天?你现在欺人太甚,来日不定就是自寻死路!”

  那士兵竟然还不服气,斜睨着胡菁狰狞笑道:“自寻死路?太子殿下谋逆,那是要诛九族的,现在皇上宽宏,只是流放不曾诛杀,已经是天大的运气。她们如何还能翻身?这位姑娘,烦请您留下姓名。我罗老三要禀告上司,居然有姑娘为叛逆出头!”

  胡菁冷冷看着那士兵,说道:“我叫胡菁,封号安国,你记住了!你上司是谁,只管去禀告他,看他会不会来找我麻烦!”

  安国?罗老三怔了怔,才说道:“前几天晚上……救了晋王殿下与皇上的安国殿下?”

  胡菁哼了一声。那罗老三竟然噗通跪下,说道:“县主宽容大量……不要与罗老三一般见识。罗老三有眼无珠,竟然对县主无礼,请县主多抽几鞭子罢!”

  前倨后恭如此,胡菁不由诧异。罗老三跪下又磕了一个头,说道:“我那不成器的兄弟就在御林军里做事,做事都不动脑子,稀里糊涂就犯了大错……如果不是安国殿下出手,我那兄弟的罪行,就再无可恕了……我们一家也要受到牵连!幸好县主出手救出了晋王,皇上下旨,将我那兄弟流放……好歹保住了一条命!……只是县主殿下,您为什么还要给这废太子家眷……说话?我看到她们,就气不过来!”

  胡菁摇摇头,苦笑说道:“废太子做事,哪里会与她们商议?不过也是一群被株连的可怜人罢了。所有罪孽,都由太子一人承担了去了,妇孺无辜,还请宽容一二。”

  罗老三挠挠头,说道:“县主既然这样说,我就对她们好一些。”

  胡菁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卷钱票,说道:“此去路途艰难,虽然有官府照顾,但是毕竟辛苦。这是兴旺钱庄的钱票,大多数城市都可以兑现,你先拿着,一半给你,路上打点一二。太子妃乃是宗人府上过名册的,这孩子也还算皇家血脉,如果太过寒碜,未免丢了皇家体面。另一半就给你们弟兄喝酒了。”

  罗老三当下腆着脸笑着,将钱票给收下了。看见那上面的数额,不免眉开眼笑。

  郑棐见胡菁如此做派,不免惊讶,当下下了马车,裣衽为礼。她虽然是太子妃的身份,但是现在已经被贬为庶人;胡菁这个县主却依然是实打实的。

  当日皇帝陛下要杀胡菁乃是秘密行事,不曾捋掉胡菁的县主身份,更不曾做过任何宣传。现在皇帝驾崩,李承民自然更不会外传。因此现在胡菁的身份,比郑棐这个太子妃自然是高了不止一等。

  胡菁坐在马上还了一礼,说道:“路途遥远,风霜颇重,太子妃一路保重。”凝视了孩子一眼,问道:“岑儿,你要快快长大,为你的母妃遮挡风霜。”看着那孩子,努力想要寻找出上辈子的记忆,却发觉与自己记忆中的影像全不符合——也许,这个孩子,已经不是上辈子自己抚育长大的那个了。

  只是胡菁依然愿意保护着他。

  孩子朗声回答说道:“谢谢安国县主教导,我一定做到。”

  胡菁听见孩子那清朗的回话声音,眼角竟然有几分湿润。当下翻身下马,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挂在孩子脖颈上,对郑棐说道:“路上如果缺什么东西,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儿,可以拿着玉牌与找巴州商会的驻地……我巴州商会,一定会竭尽所能帮忙。”

  也不等郑棐回答,再次翻身上马,扭头就去了。

  程晋素翻着白眼说道:“你倒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不怕惹祸上身?——你还不吸取教训?”

  胡菁有些惘然,说道:“我只是想要还些前世孽债罢了。”

  心中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在程晋素也没有追根究底的兴趣,当下絮絮叨叨说道:“前天晚上你在军营之外的事儿,不要与你伯母说起,免得好一顿抱怨,你那私定终身的事儿也少提,等事情落定,李承源也守好孝了,那时候我再帮你主持……”

  胡菁微微苦笑,说道:“程伯伯,您想得也未免远了一些。”

  正在这时,听见前面传来尖利的呼喝声:“圣上有旨,程晋素一人进京。其余亲卫,不得入城!”

  胡菁与程大魔王对视了一眼,两人目光里都是凝重与担忧。

  朝廷发生剧变,大军不得入城,乃是应有之义。但是不许将军的亲卫入城,这禁令后面就值得人深思了。

  程晋素哈哈一笑,说道:“难不成那小九儿还担心我老程不识相不成!”心中不满,于是就将对晋王的称呼改成了小九儿。

  胡菁对程晋素说道:“程伯伯,我要派人回一趟营地!”

  程晋素点点头,说道:“你派个人回去通知一声,一切小心为上,也好!”

  皇帝驾崩,京师之中一片忙乱。胡菁回到府邸,胡说与小菊已经迎接出来,看见胡菁平安回来,又是一番欢喜。

  府邸的前院已经尽数被烧毁,后院还有不少屋子存留。胡菁府邸之中人口本来稀少,倒也不用担心没有地方居住。现在前院里纷纷扰扰,不少人手正在清理废墟。胡说笑眯眯报告:“我们自己人手不够,不过晋王府与公主府还有各处府邸,都派了人过来帮忙,就连肃王府的老管家的儿子也亲自上阵了。”

  胡菁微笑问道:“是肃王府的人主动过来帮忙的?”

  胡说笑道:“当然是主动的。”

  小菊在一边皱眉说道:“可是有些人看着样子就不像是干活的,东张西望,好像我们这废墟里藏着很多秘密似的。”

  胡菁笑而不语,片刻之后才说道:“后院虽然没有失火,趁着人手多,索性也重新粉刷一番吧。”

  胡菁是有很多秘密,但是当日一把火之后,又能存留多少?

  最大的秘密其实就藏在胡菁与胡说肚子里。既然有那么多人感兴趣,就让人看个清楚明白。

  又询问了一下,知道过去几天里,一切都有条不紊,巴州商会的事儿也没有受到影响。又问了胡说有关手下密谍的事儿,知道前些天是受到了一些影响,但是却没有伤筋动骨,当下放下了心。又做了一些安排,当下前往晋王府。

  王氏看见胡菁,当然是有些欢喜,但是正当国丧期间,也不能表现出来。又因为诸事繁忙,也没有多少时间与胡菁说话。胡菁问了一下,知道李承民正在皇宫之中,为皇帝陛下斋戒守灵,不能见客,不由略略有些烦躁,问道:“如今正是瞬息万变之际,晋王殿下——太子殿下怎能斋戒不见外人?”

  王氏说道:“诸事有长孙舅舅做主,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胡菁略略皱眉,王氏急忙解释说道:“舅舅对我夫妻向来极好,这些年多蒙舅舅照顾。前些日子也幸好有舅舅的人前来帮忙,才能支撑这么久。舅舅断断不会有其他心思的。”

  胡菁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虽然如此,王妃还是要稍稍上心一些才是。我记得王妃有一个伯父,现在在从二品的位置上迁延,也是该趁着这个机会给他们晋一晋位置了。”

  胡菁这话说得赤裸裸,王氏略略有些羞赧,终于说道:“等太子即位,我就与太子说这事儿。”

  胡菁的目的已经达到,当下就起身告辞说道:“不知房家情况如何,下臣想要去看望一番……”

  王氏点头,说道:“我这些日子也忙不过来,只是派人过去了两次。现在你去,顺带帮我也带一些东西过去……”

  正说着话,却听前面有禀告声:“殿下,宫中消息,杨淑妃殉……了,请殿下入宫主持事务……”

  王氏吃了一惊,问道:“杨淑妃……怎么会做这等事?这几天不是主持后宫事务……好好的么?”

  胡菁一时还反应不过来,问道:“殉了……什么殉了……”然后蓦然明白过来,脸色顿时煞白。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发生了,发生了!

  在这一刻,胡菁无比的怨恨自己。明明已经经历过一辈子,明明能预料到这一切的发生……

  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

  为什么患有拖延症?

  穿越者必须混得风生水起,重生者必须所向披靡……但是自己,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

  皇宫之中,本来以徐贤妃为尊。但是徐贤妃闹了一场叛乱,失败之后,皇帝陛下将后宫交给杨淑妃打理。杨淑妃有儿子,杨淑妃有地位,即便是与皇帝陛下有再深的感情,杨淑妃也没有一言不发就自杀殉葬的道理!

  唯一的解释,那就是杨淑妃的自杀是不得已的……或者,杨淑妃是用这个来给自己的儿子示警!

  前些日子,皇帝陛下还清醒的时候,已经警觉到皇宫之中的人与外界有通消息的渠道。胡菁的人手与杨淑妃的人手都遭受了打击。胡菁的损失并不严重,但是杨淑妃的损失,可能是致命的。正因为消息无法外传,杨淑妃只能用自己的性命来示警,向自己亲爱的儿子,示警!

  来不及与王氏多说什么,胡菁转身,就出了晋王府,抢过停留在晋王府门口的一匹马,对那惊慌失措的路人喊了一声“去安国府要钱”,就直接奔出去了。

  胡菁冲向城门,守门的士兵谁敢拦截胡菁?但是胡菁却听见了有人在叫“安国县主”,却也没有多加注意。

  正在这时,一根长槊,夭矫而出!

  胡菁一声怒喝,侧身避过,手上没有其他武器,心中发狠,竟然一手就抓住了长槊的尖端!

  手被割破,鲜血迸流,胡菁这才看见,那个拦截自己的人……很面熟。

  长孙玄。

  长孙玄骑在马上,定睛看着自己,声音沉冷:“安国县主,你要去哪里?”

  胡菁冷冷看着面前的青年男子:“你要拦截我?”

  长孙玄喝道:“京师骤变之际,不得太子诏令,安国县主擅自离京师,到底要做什么?”看着胡菁手掌流血,又不由惊怒,喝道:“你还不赶紧松手!……手都割伤了!……你松手,只要你不出京,没人敢伤害你!”

  胡菁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依稀记得当年松州城外初逢,那青年男子英俊绝伦,目光里曾经蕴含深情。忘却记忆手足无措的女子,曾经怦然心动。

  依稀记得金城公主府邸的那次饯别宴会,青年男子酒醉之后狼狈不堪,她也曾与他对视,那青年男子的目光里依然还有几分真诚。

  然而……时间是世界上最锋利的武器,它足以割裂最坚固的情感,也足以腐蚀最忠厚最淳朴的心志。

  虽然已经经历过一次这种决裂,胡菁依然感觉到有些……心冷。

  于是,面上就沉冷如霜。手上使劲,往后一推,那长孙玄猝不及防,身子晃了一晃;胡菁另一只手闪电一般伸出,两手一起使劲,竟然就将长槊给夺了过来!

  长孙玄身子摇晃,再也坐不住,竟然被胡菁扯落马下!

  只是一只脚从马镫里脱开了,另一只脚却依然扣着,那形势看起来颇有几分危险,边上的士兵齐声惊呼,急忙来救。

  调转长槊的枪头,胡菁已经策马奔出城门。

  奔驰,奔驰,奔驰!

  胡菁不知道自己来得及来不及。胡菁不知道李承源是不是很听话。胡菁不知道牛一进会不会帮自己。胡菁不知道自己之前顺手做下的那点安排,关键时候起不起作用。

  她与死神赛跑,她与命运赛跑。命运已经在胡菁的面前露出狰狞的脸庞……命运是一个性格执拗的老巫婆,她能变幻出各种模样,但是有一些关键,她不会变化,比如李承源,他是命运的眼中钉,上一辈子是,这一辈子依然是。

  胡菁要救出李承源,胡菁一定要救出李承源。这是从重生的那一刻起就产生的执念,这个执念纠缠着胡菁,已经纠缠了十多年。

  如果这一次不成功……胡菁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即便活下去,胡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生活在梦魇里。

  胡菁知道自己来得及,胡菁知道自己一定来得及。再说自己的一切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胡菁相信,只要命运不至于瞎了眼,自己一定能救出李承源!

  胡菁忘记了她其实已经几个晚上不眠不休。那夜京师政变之后,胡菁只是短暂休息了一下,然后就被皇帝召见,然后接连着三天三夜与秘谍司斗智斗勇,只是在李淳的盯守下稍稍休息了几阵子。此后京中传来皇帝陛下驾崩的消息,胡菁又跟着程晋素返回京师。程晋素心急如焚,路上也少有休息。进京之后,也只是略坐了坐,脑子却是一直不停止运转——计算下来,胡菁已经整整七天没有上床睡过觉!

  然而胡菁能支撑,胡菁一定能支撑。胡菁抱着马儿的脖子,努力不让自己摔下去……她还要努力支撑着眼皮,她不能睡觉,坚决不能睡觉!

  远远地看见了军中大旗。然而军营门口拴马桩上,却拴着数十匹马,马屁股上那巨大的烙印显示,马儿来自京师!

  心陡然沉了一下,胡菁摔下马,直接扑向中军帐,大声呼叫“李承源”。无数士兵兵戈对准胡菁,好在有不少人曾经亲眼见过胡菁与李承源拜天地的情景,因此也不曾真的对胡菁动刀枪,就是不准胡菁进去而已。

  胡菁眼睛缓缓扫过,猛然对准其中一个士兵,揉身扑上,正所谓迅雷不及掩耳,那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胡菁就已经抢了他的长槊在手。手中有了武器,心中大定,对准周围的士兵喝道:“让我进去!”

  周围士兵面面相觑,对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行为,真的不知如何反应。

  好在里面很快就听到士兵们传出牛一进的吩咐:“让安国县主进来。”

  胡菁见军营之中风平浪静,又听得牛一进吩咐自己进去,这才放下心来。“啪”地扔下长槊,对周围的一圈士兵拱手说道:“情急之下,请勿见怪,等事情完结,我请大家喝酒。”

  想不到安国殿下竟然前倨后恭,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好在有机灵的,就还礼笑道:“不过小事罢了,县主不用放在心上。”

  虽然告诉自己可以镇定了,但是胡菁的步履依然有些踉跄,等听见了李承源的声音,这才真正安定下来。

  李承源笑着埋怨说道:“你又回来作甚,我立马就进京了。”

  胡菁眉头一皱,问道:“怎么进京?”

  李承源笑道:“朝廷已经派了人手来接替管理这管理大军的任务,我们今天交割完毕,就回京复命去了。”看着胡菁面色沉冷,当下笑道:“不用这么紧张,现在我才立下灭国大功,即便犯下一些小错,顶多就是将功劳抵消罢了,不算什么大事。……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看着胡菁的面色有些悲凉,后面的声音,终于有些发颤了。

  胡菁沉声说道:“你要镇定一些。……杨淑妃……薨了。”

  李承源面色一白,说道:“你……说什么,你说我母妃……”声音剧烈颤抖起来,“薨了?”

  胡菁点点头,说道:“宫中传出来的消息,说是淑妃娘娘以身殉夫……但是没有理由,你娘亲没有理由自尽……我只能尽快赶来,告诉你……”

  李承源身子簌簌发抖,就像是风中的一片树叶。他嘶哑着嗓子说道:“就昨天晚上,我还想着,将娘亲接出皇宫,去巴州,我母子也享受几年天伦……却不想……我原先想,九弟是忠厚淳朴之人,定然不至于亏待我母子……却不想你说对了,我……竟然连累得母亲丧命!”

  胡菁咬牙说道:“你是不能进京了。眼下我有一个复仇之计,你要不要听?”

  李承源的目光沉凝,说道:“你说!”

  胡菁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放在李承源面前。李承源略带疑惑地打开,眉毛挑起,声音微颤,问道:“……圣旨?”

  胡菁涩声说道:“是圣旨,用了皇上印玺的圣旨,而且是空白圣旨,可以在上面任意填写内容的圣旨!”

  李承源的目光凝固在胡菁脸上。他的嘴唇哆嗦着,说道:“你是说……你是说……”

  胡菁冷冷说道:“八天之前,我曾经见过皇上一面,随即被秘谍司追杀。除了秘谍司的人和在场的寥寥数人之外,谁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派秘谍司追杀我!”

  李承源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胡菁沉声说道:“只要在上面写上你的名字,就说先帝陛下要册封你做太子……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

  李承源的脸色愈加地苍白。

  也许是因为兴奋,也许是因为紧张,胡菁的声音也在颤抖:“这是最好的机会!大将军才立下大功,新皇帝就忙着解除程帅与牛帅的兵权,甚至不允许程帅的亲卫入京师,程帅已经非常不满……想来牛帅也一样!只要向牛帅展示了这张圣旨!五万大军在手,而京师的御林军和禁卫军,刚刚闹过一场叛乱,长孙无极正在调防……正是最空虚的时候。大军启程,只要两天时间就可以赶到京师……而我之前也曾在京师做了一些安排,钱庄的人现在已经将存在京师的金银铜钱全部都运送出京,钱庄将关门不再兑现,存留在百姓手中的钱票将会变成一张废纸,那么京师想要不动乱也不可能!”

  胡菁洋洋洒洒一篇话说下来,终于停顿了一下。李承源抬起眼睛看着胡菁,声音终于镇定下来,问道:“我要知道……你什么时候弄到这三张……空白圣旨?”

  胡菁略窒了窒,才说道:“好多年了。”

  李承源看着胡菁,片刻之后才说道:“好多年了……好多年前你就预料到了今天的事情?还是好多年前你就预谋着今天的叛乱?嗯,你设立钱庄,目的原来不在于挣钱!”

  胡菁脸色白了一下,终于点头说道:“是的,好多年前我就预料到今天的事情,我设立钱庄,目的的确不在挣钱,目的是将这个帝国的经济财政,掌握在自己手里!本来也想着,这种手段,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派上用场……但是你说我多年前就预谋着今天的叛乱,这话……我不同意,如果你不是被逼到这个地步,我又如何会想起这场叛乱?……不过现在不是你指责我的时候,李承源,你要知道……你现在……只有按照我说的去做了,是吗?”

  李承源那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说道:“你现在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是吗?”

  胡菁点点头,说道:“是的,现在你有几个选择,第一个选择就是遵旨进京等死,第二个选择就是不遵旨不进京,直接回巴州,但是从此之后你就是乱臣贼子,朝廷一定会给你很多的罪名,从此之后,巴州就会被封锁……不过呢,巴州地方险峻,封锁道路自成一国,也不是很难的事情。虽然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但是短时间来说,这也是一个办法。”

  李承源咬牙说道:“你这是在说风凉话!”

  胡菁脸色苍白,也咬牙说道:“我这就是说风凉话,我就是要说风凉话……认清楚现实吧,李承源。现在不是我逼着你造反,而是现在的形势逼着你造反。不是你要造反,而是李承民与长孙无极逼着你造反!过错都是别人的,你为什么要纠缠于这个问题?”

  李承源点点头,说道:“是的,我这一辈子,仰则无愧于天,俯则无愧于地。即便是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也是别人对不起我,我没有对不起别人。”

  胡菁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你想明白了那就好。”

  李承源微笑着说道:“我想明白了,自从你告诉我母妃去世的那一刻我就想明白了……不过你方才有一句话还是说错了,逼着我造反的,应该不是九弟。”

  胡菁沉默了一下,说道:“是的,应该不是李承民。”

  李承民生性淳厚。为了回报胡菁,他甚至冒着触怒父皇的危险,甚至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父皇。何况胡菁知道,在她离开京师的时候,李承民还在为李昱陛下守灵,将各种事情都交给长孙无极。做出这等安排的人,绝对不是李承民,而是长孙无极。

  李承源微笑着问胡菁:“那么,如果我造反成功,那么我们该如何处置九弟?”

  胡菁不能说话,好久才说道:“当尽力保全他的性命,安排到地方做个清闲王爷。”只是声音却是有些软弱无力。

  李承源说道:“如果牛帅不相信这道圣旨,不愿意造反,你又将如何?”

  胡菁咬牙说道:“用暴力夺取兵权……尽量不要多流血。”

  李承源嗤笑了一声,说道:“不要多流血……言下之意,就一定会流血,是吗?”

  胡菁尖叫道:“可是咱们已经走投无路了!相信我,我们会成功,我会将这次暴乱的杀伤控制到一定程度!”

  李承源的目光黯淡下来,说道:“是的,我已经走投无路了。除了你设计的这条路……如果不是你前来报信,我将死得稀里糊涂,等到来日进了阎王殿,阎王问起我到底是怎么死的,我都答不上来,免不了挨一顿揍……你至少帮我少挨了一顿揍,多谢多谢。”

  李承源笑嘻嘻打拱作揖,虽然是满腹愁烦,胡菁依然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这关口了还要说笑话!”站起身来,说道:“你书法好,先将圣旨伪造好。我这就去与牛帅说说闲话,试试他的口风,咱们再做计较,好在你明天才出发,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我们来得及。”

  胡菁转身就要出去,李承源蓦然说道:“等等……给我抱一个,可以吗?”

  胡菁跺脚叫道:“这当口了,你还要闹!”却依然站定了脚步。

  身子已经被李承源拥抱入怀中。那是一种温暖的痉挛,那是一个温暖的梦境,那是一种温润的记忆,或者是来自于身体的本能。胡菁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男子那淳厚的气息,扑进了胡菁的鼻孔,扑进胡菁的咽喉,于是胡菁的整个胸腔,整个心肺,整个人,都笼罩在男子的气息里了。

  胡菁真的愿意,就这样被拥抱着,直到永远。

  但是……胡菁的梦想破灭了,她的后颈猛然感到了一阵剧烈的疼痛……那是有人,用他那宽厚的手掌,击打了她的要穴。

  疲倦之极的身子,根本禁不住这样的打击……胡菁昏迷了过去。

  朦胧之中,胡菁听见男子的声音响起:

  要么是对不起整个天下,要么是对不起你。整个天下的分量太过沉重,我只能选择对不起你。

  胡菁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前往巴州的马车上。伴随着辘辘的车轮声,胡说说:“小姐,你已经晕了三天了……我真怕你醒不来了……”

  小菊说:“小姐,什么事儿咱们都不要想,咱们回到巴州,好好过日子。”

  马车帘子拉开,一个脑袋凑进来,那是一张胖嘟嘟的脸庞,程花花说:“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你也很多年没有回过巴州了,这一趟回去看看你的生意也好。我也打算将蛋糕生意做到巴州去,就与你一起去……这是我家的马车,你要付钱!”

  胡菁睁着眼睛看着车顶,车顶上有一串铃铛,铃铛的穗子摇摇晃晃,发出一些细碎的声响。

  四下里是一片可怕的沉寂。然后程花花又说:“说些快活的,皇上给金城公主的孩子——是一个五斤二两的男孩儿——册封了一个县侯的爵位,被大臣们骂惨了……”

  胡菁依然在睁着眼睛不说话。铃铛是铜做的,上面有些斑驳的花纹。胡菁看着那个花纹,只觉得有些眩晕。

  马车另一边的帘子被拉开了,尉迟海棠说:“要不还是先吃一点东西吧,你都这么多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小米粥怎样,刚才在驿站拿来的,用双层的陶瓷罐子装着,现在还是温热的。”

  胡菁看着那摇摇晃晃的铃铛,觉得疲惫异常,她又将眼睛闭上了。

  车子停了一下,然后有人跳上了马车。李淳那温厚的声音响了起来:“醒来吧,不要再睡了。”

  两行眼泪从胡菁的眼角流下。她努力闭上眼睛,但是眼泪却是落得更凶。

  李淳说:“他对我说,他对不起你。”

  胡菁已经觉得很疲惫了,她依然不想说话。胡说拿着手绢给胡菁擦掉眼泪,胡菁伸手,将手绢推开。

  李淳说:“他对我说,他的外祖父曾经闹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现在百姓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他不能再掀起一场叛乱。”

  胡菁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李淳说:“他说,他是皇子,享受了天下三十年供奉,他的性命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天下。”

  胡菁哑声问道:“这就是理由么?”

  李淳微笑着,语气却是很严肃很沉重:“是的,这就是理由。胡菁,你错了,这个世界上,最理解你的人是的我,不是李承源。在我们眼中看来,国家很重要,大义很重要,但是个人的生命也很重要,个人的权利也很重要。为了国家民族大义,我们可以牺牲生命,为了个人的权益,我们也敢于向强权挑战。但是他们不同。”

  胡菁苦涩地说道:“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可是他妈的根本没有人知道他这是舍生取义!”

  李淳说:“有没有人知道,与李承源的选择没有关系。他对我说,他爱着这片土地,爱着这个朝廷,爱着这里的百姓。之前你折腾了很多事情,都是对百姓有益的事情,所以他很高兴,所以努力支持你折腾。但是现在不同了,为了保住他一个人的性命,你居然打算掀起一场叛乱,让刚刚血流成河的京师再度血流成河……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这么自私。”

  李淳说:“他说,他背负着两朝帝皇的血脉,也背负着对天下的责任。再别无选择的时候,他只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死亡,他只能放下……杀母的仇恨,他只能放下……对你的感情。他说他本来要请你原谅,但是知道你不肯原谅,所以就不请你原谅了。”

  胡菁尖声叫道:“这都是些什么话!我不原谅他,我死都不原谅他!”

  胡菁大口大口喘着气,却没有再歇斯底里。她明白了,这是观念的差异,这个代沟,足足有四千年。

  然后,胡菁听见李淳说道:“不要太过颓丧……也许,再过几年,我们还有弥补的机会。”

  胡菁的眼睛顿时发亮:“他还活着吧?还活着吗?我们还能发动一场叛乱,将他救出来吗?”

  李淳的眼睛黯淡下来,终于说道:“他已经死了……就在一天之前,他得了痢疾,腹泻不止,短短三个时辰就送了性命。因为他之前立下的功劳,他被允许葬入皇陵,常伴皇帝陛下陵寝左右,这死后哀荣,无人能比。”

  胡菁冷笑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弥补?”

  李淳凝视着胡菁,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口型。

  胡菁看懂了这个口型。

  李淳是说:等下一次重生。

  胡菁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也没有进一步探究的意思。

  北风轻轻,衰草细细。月光丝丝缕缕,为大地上的一切都披上了银装。

  只是胡菁的脸上依然没有笑容,胡菁的日子依然浑浑噩噩。在过去的五年里,胡菁训练了一支杀手队伍,前后三次奔赴京师,刺杀长孙无极。

  这是影响最小的复仇方法……李承源曾经说过,他不愿意流太多的鲜血。

  现在,刺杀终于成功了。然而胡菁的脸上依然没有笑意。

  面前是一片广袤的原野,上一世的时候,这里曾经耸起一片巍峨的陵墓,那是李承源的陵墓。现在,这里已经没有李承源的陵墓,李承源的陵墓在长安城附近的山区里,与李昱陛下的棺椁放在一起。

  然而依然不妨碍胡菁来到此地凭吊……胡菁漫步在原野之上,心境苍老得就像是这片亘古的荒原。

  后面得得得的马蹄声响了起来,是李淳追上来。

  胡菁回头,对李淳笑笑。李淳很认真地对胡菁说:“永徽五年的冬至日,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胡菁正要说话,却见乌云遮住了月光,雷电忽起,闪亮的电光劈开了夜空。

  胡菁睁开眼睛……发觉一切都变了。

继续阅读:第一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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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世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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