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菁与李承民奔出皇宫,却见王氏就守在皇宫宫殿门口,招呼胡菁上了马车,急切说道:“安全了?啊,半个时辰?我带你城中转一圈,然后派三辆一样的马车出行……然后你回我府邸,躲进地窖!依照我的身份,没有人敢来搜查我的马车!”
胡菁看了看王氏那扁平的小腹,微笑说道:“那就算了,晋王今天为了我已经是冒险。”
程花花冲上来,跺脚叫道:“我接到晋王传出来的消息……到底怎么回事?好在皇上还是没有杀你……你要躲?先躲到我家,皇上的人,好歹要给我们家一个面子!”扭头看见尉迟海棠,叫道:“去尉迟家也行!”
胡菁看着拉马的车辆,笑道:“不用!给我两匹马就成!”
却听见有人叫道:“我带来了梨花枪!”
经过了一场宫变,皇宫之中已经漏成了筛子,剩下的人大半已经看风使舵,向李承民效忠。皇帝命人准备鸩酒与召见胡菁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传到李承民耳中,李承民就知道不妙。好在皇宫与晋王府现在已经被打通,李承民自己赶往大明宫,却派人通知了王氏。原本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尉迟海棠、程花花、李淳三人都在晋王府,都得到了消息。
李淳叫道:“不成,要四匹马……因为,我要与你一起冲出京师!”
长安京师,三十六坊如种菜畦,管理如此严格,即便是王侯府邸,也不一定可以避开秘谍司的耳目。再加上胡菁也不愿意动用自己隐藏在长安城里的力量——不到万一,胡菁依然不愿意暴露那些隐藏在长安城里的力量——因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除了胡菁之外,那些人手都还没有暴露!
只是片刻之间,胡菁就已经拿定了主意。只有将这半个时辰的时间转变为速度的优势,冲出长安城,赶在皇帝陛下命令的前面出城——外面天地宽,秘谍司的能力,会受到限制!
秘谍司现在正憋着一口气。在前天的京师异变中,秘谍司的上下的确及时侦知了宗正所的异动。但是糟糕的是,他们虽然及时将消息传递给宫中,宫中却没有任何反应——那时候皇帝陛下已经落入徐贤妃手中,他们却是一无所知,傻呆呆地等待着皇帝陛下的进一步指示——等到事情爆发,他们竟然无能为力。幸运的是最终的悲剧没有发生。
更幸运的是,皇帝陛下最终却没有追究他们的失职之罪。虽然皇帝陛下不曾怪罪,事实上这也是皇帝陛下根本不曾做过这种情况的预案的缘故;但是他们依然憋着一口气。
等事情尘埃落定,他们对安国殿下是非常感激的;但是感激的同时,心中也有一种不是滋味的感觉。
原来,他们在监视着京师动静的同时,这位殿下也在监视着整个京师……而他们对这个,却是毫无觉察。
强烈的屈辱感笼罩着整个秘谍司。等到皇帝陛下发布了命令,得知需要他们在三天之内找到安国殿下的时候,所有的机构瞬间启动——他们需要借助这个机会,向皇帝陛下证明自己!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他们随即得到了消息,胡菁与李淳已经出城。
半个时辰,足以他们离开这个城市,进入城外的田野之中。
好在他们有足够的狼犬!
京师南门之外,肃王府的田庄。
巴州商会已经通过飞鸽传递了简单的信息。肃王府的总管已经牵了四匹马等候在路口,胡菁两人迅捷脱下了外套,搁在马背上;立马就有肃王府的护院,骑着原先的四匹马,奔向四面八方。胡菁两人套上新的外衣,外衣上已经喷洒了味道非常浓烈的香水;两人乘上新马,再度飞奔!
再走上十多里地,前面就是程家的田庄。两人又这般折腾了一番……继续前行!
李淳问:“往西南走?”
往西南就是巴州方向,巴州是胡菁的大本营。
不等胡菁回答,李淳就迅速说道:“巴州这一路都是自己人。”
胡菁飞速说道:“往西走。”
李淳问道:“为什么?你命都差点保不住了,你还想着要保住那一点小隐私?”
他认为胡菁不愿意往巴州方向走,是不愿意将巴州这一路的人手暴露在秘谍司的眼皮子底下。
胡菁急速说道:“往巴州方向走,一切都在皇帝陛下的预料之中。而往东走,李承源他们正走在班师回朝的路上!”
李淳叫道:“李承源靠得住,但是程晋素与牛一进,他们的态度才是决定性因素!”
胡菁咬牙笑道:“是的,程晋素与牛一进两位的态度不见得靠得住,但是有李承源在!”
李淳叫道:“可是我们与李承源没有办法联络!”
信鸽只能在固定的两个地点之间传信。李承源出征,与胡菁之间,就只能靠人力联系。靠着人力联系,就不可能预先给李承源通知,李承源不可能提早做好准备。
胡菁道:“不管怎样,总比去巴州强!”
李淳颇懂得一些隐匿的办法,胡菁在现代的时候也受过类似的培训。但是两人的力量毕竟有限,而一整个秘谍司运转起来,力量却是无穷。
第三天酉时,距离三天的期限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胡菁与李淳的身后,出现了隐隐约约的人影,距离不足一里。
而两天半未曾更换过坐骑,虽然是一人双马,胡菁与李淳的马儿都已经疲惫不堪。
如果就这样下去,最后一个时辰,肯定不足以支撑……然而,幸运的是,转过前面山坳,就看见了……大军的驻地!
已经到了酉时,大军已经就地驻扎,现在正忙着安营扎寨。
大军刀锋箭镞闪着寒光,前锋已经完全停下。胡菁叫道:“我要见李承源!”
胡菁身后的追兵,已经呈半包围的趋势。只是胡菁面前的是大军,在与大军主帅说明来意之前,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这边前锋军队也不敢让胡菁与李淳进入军队的行伍……所以,两边冰冷的箭镞对准了胡菁与李淳,两人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李淳干咳了一声,说道:“师妹,我虽然很不想打击你,但是现在看来,你的计划还是失败了……”
胡菁苦笑,笑容里有几分苦涩:“连累了你一条命,我很不安。”
李淳苦笑:“用不着不安,我这条命本来就打算送给你。”
胡菁窒了一窒。片刻之后才说道:“我当不起。”
李淳悠悠然说道:“不管你当得起还是当不起,今天能与你死在一起,我很欢喜。”
风很温柔地拂过胡菁的耳边,胡菁只觉得心跳有些加速。但是胡菁很明确地知道,现在不是春天,不是发情的季节。于是她微笑,声音肯定:“但是,我不欢喜。”
李淳的声音一下子垮了几个度:“这样啊,你就不能给我一点幻想?”
胡菁很肯定地说:“不能。”
李淳做晕厥状。胡菁笑:“不用假装……有程魔王与牛一进还有师父他们撑腰,你肯定可以活下去,我手上的钱和力量你都知道该怎么使用,就交给你吧。你如果能帮个忙让李承源得脱劫难,那当然是最好,如果不能……那也算了。”
说到后面,胡菁有些意兴阑珊。
李淳有气无力说道:“你得想办法自己活着,活着就一切好说。”
胡菁奇道:“你不是说,我计划没有实现,我们已经是必死之局了吗?怎么一转眼就鼓励我活下去?”
心中却是黯然。按照之前与皇帝陛下的赌局,只要自己被皇帝陛下的人——不单单秘谍司的人——找到,自己就算是输了。
自己现在还未曾落在秘谍司手中,但是自己已经被秘谍司的人找到。
李淳怒道:“都面对生死了,你好歹长点心肝肺好不好?”
四面的眼睛都看着这一男一女——在这等危机四伏的地方,他们竟然有说有笑?
这四周的人都是刀头上舐血的人,也见惯了生死。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女,在这样的关口,仍然能够言笑晏晏。
正在这时,前面人群分开,李承源与程晋素,两人联袂驰骋而来。
也不需要多加解释,李承源往外面扫了一眼,就知道该怎么做。当下转头,对程晋素说道:“主帅,我要带人进军营!”
程晋素皱眉,说道:“妇人女子,不得进入军营……”
胡菁李承源几个人脸上齐齐变色。
……拒绝让胡菁进入军营——那就是说,程晋素拒绝帮胡菁这个忙。
程晋素的选择是对的。他们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后面半包围着胡菁的人,已经遥遥出示了秘谍司的令牌。
作为一军主帅,带兵在外,本来就应该谨慎行事。这等关口,容留胡菁,等于抗拒皇上圣旨。这是大忌。
胡菁深深看了李承源一眼,转身就要离开。却听见程晋素哈哈一笑,说道:“不过,军官家眷除外。”
胡菁的身子一窒。程晋素呵呵一笑,说道:“胡菁丫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你这丫头是治世之良才,皇上现在很生气,但是后面肯定会想明白……嗯,你虽然丑了一点,但是我老程并不嫌弃你,马马虎虎收你做儿媳吧……定岳,过来!拜了天地,就带你媳妇进军营!”
程定岳出了行列,却是有些手足无措。李承源苦笑说道:“程帅,你何苦为难我们来着。”
程大魔王吹胡子瞪眼:“怎么是为难,本帅是按照规章行事,顶多是想要给儿子娶个媳妇罢了……”
却听李承源安安静静说道:“我要娶安国县主,还请程帅主婚。”
程魔王还在继续说话:“我老程为国为民立下大功,也不用皇上多大的封赏,只要给儿子娶个媳妇,皇上也不能多加怪罪……你说什么?”
李承源重复了一句:“我要娶了胡菁。我的妻子已经在三月前病故,我现在已经有资格娶她。”
程晋素定了一定,看着面前的李承源,不确定地问道:“你肯定?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让皇上动用这么多人马的,肯定不是小事。我老程与皇上胡搅蛮缠一番,还说得过去,至于你……你确定?”
李承源微笑:“你说胡菁只能用家眷的身份进入军营,但是我不愿意胡菁嫁给其他人。”
程晋素怒道:“你连胡菁犯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李承源微笑说道:“我的确不知道她犯了什么事儿,但是我相信胡菁犯的错……绝对不至于祸国殃民。既然不是祸国殃民的大错,那么我娶了她又何妨?”
胡菁微笑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嫌弃我。”
程晋素怒道:“胡丫头,你少坑李承源!”
胡菁微笑着说话:“我不会坑了李承源。程伯伯你能为我们主婚吗?”
程晋素哼了一声,说道:“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你们未曾禀告父母,也未曾三媒六聘,你确定要嫁给李承源,你确定要娶胡菁?”最后一句话,是转过头对李承源说的。
胡菁走过去,伸手抓住了李承源的手,微笑:“妻子也好,妾室也罢,这很要紧吗?”
程晋素转身,冷笑说道:“我可不会为你主婚……这等麻烦事儿,你找别人去做吧!”
李承源笑着摇摇头,说道:“算了。”低头看着胡菁的小脸,笑着说道:“你有与我私奔的勇气……我难道没有?”
暮色已经四合,看着外面萧瑟的荒野,缓缓沉落的夕阳,斜斜靠在天边的一弯月亮,李承源转头,对胡菁微笑:“天地为证,日月为媒,你既然打算与私奔,我们就不如在此拜了天地?”
胡菁点点头,说道:“也好。”
李淳看着面前的男女,眼睛已经朦胧。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能更深刻地理解胡菁的情感,包括李承源。
幸运的是,李承源没有辜负胡菁的期待……两世的奔波,现在看来,竟然是值得的。
然后,李淳含笑:“我来为你们司仪。”
天地为证,日月为媒,李淳司仪。
三拜之后,便定终身。
胡菁微笑:“从今天起,我就是跟着你私奔的小妾。”
李承源微笑:“但是我知道,你是我的妻子。”
胡菁踮起脚尖,搂住了李承源的脖颈,轻轻地,轻轻地,将自己的热吻送上。
很显然,李承源还不适应这样的调情方式……事实上,这个时代的人,都不适应这样的公开调情方式。好在他学习能力很强,胡菁既然这样要求,他很快学会反客为主。
这对男女,就这样热吻着,他们似乎忘记了周围的存在——忘记了周围至少还有上千人。
地上掉满了眼珠子。
一个长长的热吻结束,胡菁松开了自己的手臂,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丈夫。
胡菁的说话声音就像是梦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丈夫。”
李承源的声音想是梦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丈夫……你放心,我会保护着你。”
其实不用李承源说话,程晋素已经开始赶人了:“走开走开,那些秘谍司的,都散了散了,大军驻地,岂容人窥视!这里只有我们军官的家眷,又没有你们的逃犯……”
然而,胡菁却已经后退了两步,又上前,将一块玉佩悬挂在李承源的胸前,深深凝视了李承源一眼,说道:“我这就走了,你要记着我。”放低了自己的声音,说道:“这块玉佩就是统帅我手下暗卫的凭证……你拿着它,就能知道京师里发生的各种风吹草动。”
李承源失声叫道:“你在做什么?”
但是胡菁却已经对着几百步路之外的秘谍司首领走去了。
她的步履很稳健,她的身形非常袅娜。
李淳动了动嘴唇,却是没有阻止。他想要跟上去,却又止住。李承源快步追上,却被李淳抓住。
李承源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李淳。李淳微微叹息说道:“这事情很严重,她不愿意连累你。”
李承源挣开李淳的手,说道:“我与她既然是夫妻,那就要患难与共。”
李淳说道:“但是她会不欢喜。”
李承源说道:“但是我会不欢喜。”
李淳就看着李承源快步向着胡菁追去了,然后眼睛里,就又被泪水蒙住了。后面传来程晋素的声音:“小子,不用太担心,这位吴王殿下刚刚立下大功,皇帝陛下正头疼如何奖赏。如果这小子的功劳不够抵的,我老程还有一身功劳的,可以借给这小女娃子用用……不过我老人家倒是很奇怪,皇上不是喜欢这个小女娃喜欢得紧么,怎么现在居然喊打喊杀的?……啊,是这样!不成,我收回之前的话!这女娃子是自己作死……”
李淳看着程晋素,淡淡说道:“是的,胡菁是自己作死……假如你当时在京师之中,你又会如何选择?”
程晋素呵呵笑道:“……好吧,也只能作死了……”
胡菁对秘谍司的首领说:“我跟你们回去。”
秘谍司的首领略怔了怔。胡菁又说:“只是这里的事儿你不用与皇上多说,我只是想要与吴王殿下说几句话而已。”
秘谍司的首领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天色,对胡菁说道:“时辰已经过了。”
胡菁怔住。
秘谍司的首领认真地说道:“我们现在才找到你,但是现在时辰已经过了。”
李承源走了过来,对那首领长揖到地。胡菁也明白过来,默默无语,也作了一个揖。
那首领还了一礼,肃容说道:“县主殿下救了皇上与晋王,那就是救了我等全家的性命。今天不能将县主拿回去,顶多也就是赔上我的一条命而已,说不定还用不着。两位殿下不需在意。”
那首领挥了挥手,一群人就默不作声聚在一起,然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胡菁依然默默不语,李淳走过来,道:“好了好了,你也不用太感动……你以为他真的是想要报恩,所以放了你一马?也不一定呢,也许人家只是看着你现在成了吴王的妻子,又与下一任皇帝陛下交好,就顺手卖你一个人情。”
胡菁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即白了李淳一眼,嗔怒道:“不要显示你的聪明,没人当你是傻瓜!”
李淳幽怨地看了胡菁一眼,说道:“我躲到角落画圈圈去。”
李承源也忍不住一笑。
风飒飒卷过,略略有些凉意。李承源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胡菁的身上,柔声说道:“我们进军帐去说……无论什么事儿,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胡菁拉紧了披风,却看见天上爆出了一个硕大无比的烟花。胡菁嗤笑了一声,说道:“这烟花好丑……”却见李承源变了脸色。接连着三个烟花之后,有了短暂的停顿。然后,又一个硕大无比的烟花,冲天而起。
李承源浑身颤抖,说道:“父皇……父皇驾崩了。”
胡菁略略一怔之后,浑身也剧烈颤抖起来。
三天前就知道,皇帝陛下的健康状况已经极其糟糕。只是他面对胡菁的时候依然凶神恶煞,他依然制定了猫捉老鼠的游戏……这让胡菁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皇帝陛下可以活得很久很久。
可是……皇帝陛下竟然活不过三天……想起那个瘫坐在龙椅上冷冷判处自己死刑的男人,胡菁心中竟然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意。
这是第二次听闻皇帝陛下的死讯……胡菁心中升起的,是一种莫名的沧桑。
李承源仰起头,天上已经繁星闪烁;他面前的土地上,也落下了几颗璀璨的星光。胡菁想要伸手拦住那星光,入手却是一片冰凉。
那是水渍……天上并没有下雨。
片刻之后,李承源才悠悠说道:“从小到大,父皇对我都不加辞色。我其实不喜欢他。”
胡菁嗯了一声,却不知该怎样搭话。
李承源依然仰着头,说道:“我大哥早早就跟着父皇学习各种才略,我二哥爱读书,就早早有了名儒做老师。唯有我,与宗族里一群半大小子混在一块,学习斗鸡走马……直到那一年,他在承天门发动了政变,他将二哥与娘亲带在身边,却将我与大哥还有一群姬妾留下。我们的府邸门外箭镞如雨刀剑如林,他们在门口烧起大火,要将一扇铁门烧融了……我与大哥,一个守着前门,一个守着后门……那时我才几岁啊,我真的很担心,我会死在那里……”胡菁的心颤栗了一下,伸手握住了李承源的手。
李承源的手冰冰凉凉,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冷藏了一个世纪。胡菁打了一个哆嗦,随即更用力地握住了李承源的手。
李承源又说:“那年我与大哥立下了大功,父皇当上了皇帝。我以为父皇会重重赏赐我,但是他居然就告诉我说,他不喜欢我,当初我还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他就想要杀了我。我的娘亲死死搂住我,她告诉我说,我的身份就是原罪,如果父亲不是皇帝我还能平平安安活下去……但是很不幸,我的父亲成了父皇。”
李承源冰凉的手在发颤,胡菁也想要发颤。
李承源说道:“我这才知道,我之所以不讨父皇喜欢,不是因为我的文才武略不及我大哥二哥,而是因为我表现出了太多的才能……我想要学文,父皇不欢喜,我想要学习兵法,父皇不欢喜。我只能要求学武,父皇随便从禁卫军里为我找了一个老师……我除了一身打架的本事,什么都学不到,我只能学习做纨绔,直到十八岁,我能就藩了,我就申请就藩——但是父皇又不准。”
胡菁奇道:“为什么?”
李承源说:“那是因为二哥体弱多病,他不肯就藩,他喜欢留在长安城里……如果我就藩了,那些谏官们就会拿着二哥的事情来说事儿。”
胡菁悠悠叹息了一声。
李承源说:“我坚决要求就藩,父皇又觉得委屈了我,他给我挑选了最好的封地,就在江南吴地,册封我做吴王。但是那样的富庶之地,我怎么敢去,于是要求去巴州。他答应了,却是不曾收回吴王的封号……我知道他的意思,他依然想要将江南那块地方补偿给我……我就藩的前一天,父皇终于召见我,他对我说,我是他最出色的儿子……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是我与他最为相似……我就藩的那一天,他穿上便衣,亲自送我出了城门……”
胡菁握着李承源的手,轻轻说道:“因为那一件事,你又不怨恨你父皇了。”
李承源摇头,又点头。苦笑说道:“我也不知道。说不怨恨那是不可能的,我有很多曾经的梦想,他一个一个将这些梦想都掐灭。但是等我到了巴州,真正亲自管理一州政事的时候,才有些明白,他……其实也很不容易。他并不是真的讨厌我,而是……他不知该怎样面对我。”
李承源正与胡菁说话,却见李淳奔过来,叫道:“胡菁,程帅说,这……信号,是皇上……驾崩!”
胡菁点点头,说道:“我们已经知道了……皇上驾崩了!”
前面的声音很平稳,但是后面一句话,却是不免有些尖利。李承源诧异地看着胡菁的脸色,声音喑哑,说道:“是的,我父皇驾崩了。”
胡菁脸色苍白,说道:“皇上驾崩了……”
李淳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皇上驾崩,长孙无极定然是顾命大臣。”
李承源说道:“是的,长孙大人肯定是顾命大臣。他是父皇最信任的臣子,还是九弟的亲舅舅,素来与九弟亲厚。”
胡菁咬牙说道:“你还没有想到吗?李承民能成为太子,最关键的就是长孙大人在使劲!”
李承源怔住。
胡菁脸色苍白,说道:“李承天与长孙大人的关系向来一般。李承天十多岁被立为太子,少年天性总要犯错,太傅未曾向皇帝告状,但是长孙无极知道就必定向皇上禀告。李承天十三岁的那一年,曾经在自己的宫殿里砸了一个杯子,咒骂了自己的舅舅一番,长孙皇后知道后,将他批评了一顿。”
李承源摇头说道:“孩子时候的事儿,不能当真,长孙大人也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吧。”
胡菁说道:“李承天忘了,但是长孙无极没有忘。所以长孙无极就往李承世的文学馆里塞了很多人,让其中的几个人教育李承世如何参与夺嫡。所以你也看到了,李承世借口生病迟迟不肯就藩,李承世折腾了十多年折腾了一个《山川志》,李承世花了大本钱与文官们处好关系……如果不是因为李承世突然改变了自己的兴趣要做一个留名青史的大科学家的话,这些年李承天的生活绝对没有这么轻省。”
李承源皱眉说道:“你这可有证据?”
胡菁咬牙说道:“我当然有证据,我怎么可能没有证据!李承世的文学馆里那几个人是长孙无极推荐来的,我都打听明白了,那些人与李承世说些什么,我也打听明白了……如果说那些人说的那些话不是来自长孙无极的指使,打死我也不相信!”
李承源默默不语。
胡菁继续说道:“后来李承天纵马驰骋,摔断了自己的双腿,从此变成了一个瘸子。这事情后面,我怀疑也有长孙无极的身影。”
李承源缓缓摇头,说道:“这些都是你的臆测之词。”
胡菁说道:“最关键还是最后一件事。李承世遇刺的事情。”
李承源眼睛看着胡菁。
胡菁说道:“李承世被将作监吸引,已经好多年不曾与李承天玩过小动作。事实上,我与李承世的赌约虽然隐秘,却也不曾隐瞒着皇上。在这样的关口,李承天是要脑子进水了,才会派人刺杀李承世!”
李承源的呼吸蓦然紧了。
胡菁说道:“这样的刺杀不成功也罢了,最关键的是,为什么竟然留下这么多的蛛丝马迹?做了这么久的太子,李承天派出了这么多死士,丢了这么多条性命,居然连这么一点保密工作都做不好,这个李承天,该无能到一个怎样的地步!皇上龙颜大怒,废了李承天的太子之位,但是我却不大相信,于是调查了一下,果然在长孙无极的府邸里,找到了蛛丝马迹!”
李承源叫道:“不可能,皇上手上有秘谍司!”
胡菁看着李承源,苦笑说道:“今天秘谍司能卖给你一个面子,那么为什么不能卖给长孙无极一个面子?当日叛军攻打晋王府,长孙府邸的人第一时间赶过去帮忙,极有可能,就是秘谍司给暗通了消息!”
李承源喃喃自语:“还是不对,如果真的是这样,前几天的一场政变……长孙大人根本没有控制住。”苦笑着摇头,很显然,他也觉得自己这个理由很不充分。
胡菁嗤笑了一声,说道:“天下的野心家不止他一个,长孙大人没有将徐贤妃放在眼里,却不想差点在徐贤妃手上跌了一个大跤。”
李承源默默不语。李淳沉声说道:“如果我们预料不错,那么长孙无极一定会……诬陷你,陷害你,因为你的存在,威胁着李承民的位置!”
李承源摇头,说道:“我从来没有参与过夺嫡之事,向来都是有多远躲多远,应该不会成为……长孙无极的眼中钉吧?”
胡菁摇摇头,说道:“你不能理解野心家的逻辑。你不像李承天那样眼高手低,也不像李承世那样志大才疏,更不像李承民那样死忠厚。在地方多年,你已经显示了你足够的治国之才……最最重要的,还是你的身份,你身上背负着两朝帝皇的血脉,在前朝遗老眼中,在民间百姓眼中,你是最适合继承皇位的人选,你才是真正的天下共主!”
李淳接下去说道:“如果你只是一个草包加纨绔,也就罢了。但是现在巴州在你治理之下蒸蒸日上,因为黑火药你与军方也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还有一件事……那是最紧要的一件事,你的父皇,曾经称赞过你,说你最像你的父皇!”
李承源沉默不语。好久才说道:“然而现在继承皇位的是九弟。九弟淳朴,与我关系向来不错,何况你对于九弟又有救命之恩。九弟不是凉薄之人。”
胡菁终于怒了:“不是凉薄之人又如何?到时候长孙无极制造了你要谋反的证据,你不谋反也会被冤杀!你不要再寄希望于长孙无极发善心了!无论怎样,一句话,咱们要及早做好准备!”
李承源又沉默了一下。正在这时,军营方向,响起尖锐的号角声响。李承源说道:“主帅召集……我要去了,你们先在外面等着。”说罢就急急忙忙去了。
胡菁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李淳也在她身边坐下,对着胡菁微微苦笑说道:“你现在可想明白了?你现在可后悔了?李承源是一个好人……可惜他是一个滥忠厚的好人,这样的关口……依然一味逃避。”
胡菁抬头看着天空,说道:“滥忠厚没用的好人又怎样?反正我喜欢他。”
李淳悠悠说道:“明明……我与你才是同一类人。”
胡菁翻翻白眼,说道:“正所谓同类相斥,所以我总是看你不大顺眼。”
李淳叹了一声,说道:“你要我做成他一样的人?不好意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胡菁沉默了一下,说道:“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李淳的眼睛陡然发亮:“你想起什么事儿?”
胡菁苦笑说道:“但是我依然想不起我前前生与李承源之间有着怎样关联。”
李淳扁扁嘴巴,说道:“你的前前生,与李承源一点关联都没有,倒是与我有些关联。”
胡菁皱眉说道:“可是我前生第一眼看见李承源,就觉得好生眼熟。肯定是有关联的……只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关联在哪里了。”说到这里,才反应过来,说道:“你说,我前生与你有过关联?到底是怎样的关联?”
李淳声音有些闷闷地:“如果我说,你的前前生是我的未婚妻,非我不嫁,你信吗?”
胡菁怔了怔,眼睛转向李淳,露出疑惑的神色;这份疑惑随即变成一种惶然:“……有这么一回事?……”声音还未曾完全落下,却看见李淳已经笑了个前仰后合。这才明白过来,愠怒说道:“我不理你了!”
李淳笑道:“你不能不理我,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和我是穿越者,只有你和我拥有重生的记忆,只有你和我对这个世界有着清晰的认知。你不理我,你到哪里去寻找同类去……别走,胡菁,我知道你前前生的身份,是一个军人。”
胡菁的身子僵硬了一下,随即剧烈颤抖起来,问道:“你……知道?”
胡菁以前知道,李淳与自己一样,是一个重生者。后来知道李淳也是一个穿越者。但是胡菁不知道……李淳居然知道自己在现代是一个军人!
李淳沉声叹了一口气,说道:“没办法,记性好的人就是痛苦……这是我昨天晚上趴在马背上想起来的,上上辈子,我们也曾经一起去内蒙古大草原练习骑马,你穿着一身绿色的军装……你和我,是战友!”
“战友?!”胡菁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可是你这嬉皮笑脸装神弄鬼的样儿,不大像是军人啊,你不会是哄我的吧?”
李淳哭笑不得:“一层战友关系而已,我又没哄你说是你的未婚夫,你用得着疑神疑鬼吗?”
“这倒也是。”胡菁感到有几分歉然,说道,“瞧我这般神魂不定的。等这事儿尘埃落定了,你再与我说说你想起来的事儿,我说不定能想起更多一些……说不定能找到回家的路了呢。我去那边问问,今天晚上怎么安排我们休息……”说着就站起身,往后面去了。
李淳哼了一声,问道:“就是能找打回家的路,你舍得回去吗?”
这话声音有些轻微,胡菁听不明白,当下回过头来,问道:“你说什么?”
李淳说:“没说什么,就是看着这星星好漂亮,发表一下感慨呢。”
胡菁点头,说道:“这星星的确漂亮。”步履轻捷,往前面去了。
却不知道,李淳的面前,也落下了两颗璀璨的星光。
皇帝陛下驾崩,大军举哀。没有得到新任皇帝陛下的命令,进一步命令,程魔王与牛一进李承源两人商议,让牛一进与李承源两人留下照管大军,他自己带着亲卫,轻车简从,赶往京师。
虽然李承源也记挂着京师,但是他是监军,无论如何都没有擅自离开军中的道理。胡菁见李承源不坚持前往京师,心下松了一口气,与李淳商议了,李淳留下,胡菁与程晋素一道赶往京师。
胡菁对李承源说道:“你知道秦二世杀扶苏的故事不?你就留在军中,无论来什么圣旨都不要相信。”
李承源苦笑。
胡菁对李承源说道:“牛伯伯,你帮我照看着吴王殿下,不要让他出这个军营。等我有空闲了,给您的亲卫人手配一套锁子甲。”
牛一进苦笑。
胡菁又对李承源说道:“你每天给我穿着盔甲……至少要等回巴州之后再说。”
李承源苦笑。
胡菁又对牛一进说:“不用单独给他准备饮食了,他就与大军一起吃大锅饭。”
牛一进点头说道:“本来也是这样。”
胡菁又对李承源说道:“不许馋嘴,无论什么人给你送了什么吃食,都不许吃。”
李承源点头,随即摇头,胡菁又打算发怒,却听李承源说道:“难不成你给我的吃食,我也不吃?”
胡菁气得几乎要发狂,恨声说道:“不许吃!只要用脑子想想也知道,我平白无故的,怎么会给你送吃的!你留在军营又不至于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