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帝的动作相当迅速,当日收到帝凰羽的信件便拟好了圣旨,让廖公公拿着去杨府宣旨了。其中,旨意表达的十分明确,五千精兵由右骠骑姜晨带领南下,与帝凰羽会和。
右骠骑和左骠骑向来竞争激烈,再加上这次精兵又是从杨家手中调走,可想而知这次杨家心里的憋屈。削弱了杨家的势力,助长了右骠骑的势力,那杨子帆这个左骠骑岂不是更难和姜晨相争了?
因为此事,杨家人闷闷不乐了一段日子,而四皇子一派也是为此烦恼。他们不傻,自然看得出来,凤帝这是打算开始着手修剪枝叶了。若是派系人心相系,自然会有应对之法,可自从六皇子被册封储君以来,大多数站在四皇子一方的大臣对其已经是心存不满,甚至没少给凤惊皓脸色看。而身为皇子的凤惊皓,纵然懦弱,但也是好面子的,哪里能够容忍臣子甩自己脸子看?
就这样,双方都心存不满,生出间隙,关系已经疏远了不少,就差一点就要分裂了。现在要凤惊皓去帮杨家,他怎么可能愿意?要知道,最先瞧不起凤惊皓的人就是杨家。
然而,有人欢喜有人忧,至少别的派系的大臣见四皇子和六皇子派系着急上火,他们可是乐得笑呵呵的,就差捧着瓜子,坐在一起聊一聊这些八卦了。
在朝廷波涛暗涌之上,俪妃的祭日到了。宫中如往年那般挂满了白绸,宫中上下纷纷换上了白色的衣衫,各宫妃子全无往日的艳丽之色。对于俪妃去世这么多年还能让凤帝念念不忘,各妃子自然是嫉妒非常,可嫉妒得同时也不敢妄言什么,唯恐传入了凤帝的耳朵,平白惹来麻烦。
俪妃可是凤帝的心头痣,白月光,她们怎么可能比得了?
但凡活着的人,怎么可能比得过死去的人呢?
纵然活着的人中,有人爱凤帝爱得失了自我,即便背叛一切,倾尽一切,却依旧得不到他的一眼回眸。她所痴痴念念的,不过只是他的一眼探望,但这么简单却也终究不得。
皇家陵园距离皇宫有百里,自然不可能跑到百里之外祭拜。凤帝也只能去俪妃原先居住的宫殿缅怀曾经,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在这寝宫外,居然会见到德妃。
“臣妾见过陛下。”德妃一身素装,未施粉黛倒是显得有些苍老,但也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胚子。
凤帝倒是依旧一身龙袍,在一身素装的德妃面前显得十分华贵。他上前,扶起德妃,“起来吧。”虽说如此,但其实凤帝已经忘了德妃的闺名。算起来,德妃是第一个嫁给他的人,可惜却不是正妻。之后他每年都抬人进府,日复一日,当他成了皇帝也是依旧如此。当他爱上了俪妃,也就忘了其他人,更何况是这个一早就开始淡忘的人呢?
当年册封她为德妃,就是因为她不争不抢的性子。但这些年,他却也是有些看不懂她了。
凤帝的眸色略显复杂,但也不愿明说,只是淡淡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德妃微微一笑,恭顺地回答道,“今儿是俪妃妹妹的祭日,臣妾特意做了雪花糕来给妹妹上供。”说着,德妃示意身后的宫人,把食盒打开来。雪白香甜的雪花糕,确实是女子的最爱,只可惜,德妃的目的在于偶遇凤帝,而不是真心实意给俪妃上香,故而忘了,当年俪妃,最是讨厌吃的便是干硬的雪花糕。
凤帝望着雪花糕瞧了一会儿,脸色微冷,生硬道,“拿茜茜最讨厌的糕点来祭拜,你按的是什么心思?!”扬手一打,整个食盒被凤帝掀到在地,白色的雪花糕也掉落在地上,沾染了黑色。
见凤帝动怒,德妃赶忙跪倒在地,“陛下息怒,是臣妾考虑不周,竟是忘了俪妃最是讨厌雪花糕。请陛下开恩,恕臣妾罪责。”身后的宫人也随着跪倒在地,纷纷战战兢兢。他们不敢赌,因为凤帝对俪妃的情谊,但凡有眼的,都看得门清。
“以后,别靠近这里。”凤帝语气幽冷,甚至带着嫌恶。就算德妃真的是无心之过,但在俪妃的问题上,凤帝只会觉得她这是来给俪妃添堵的。
“是……”德妃低着头,看着凤帝的脚步移开,渐行渐远后,她这才有勇气抬起头。可眼眶,还是不由己地红了一片。
“娘娘……”她身后的宫人将她扶起,看着她红了的眼眶,不禁心疼了。凤帝看不到娘娘为他做的,他们还不清楚么?娘娘不争不抢,却是常常挂念着陛下的身体。陛下生辰,娘娘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但最后还是没等到陛下来;陛下那年风寒病重,是娘娘不眠不休守在陛下身边,可却被静妃夺取了功劳。
德妃深吸了口气,强颜欢笑道,“我没事,回去吧。把糕点收拾一下,别脏了俪妃妹妹门前的地方。”
“娘娘!”她的贴身宫女一脸不满,更是心疼她了。俪妃都去了这么多年,陛下怎么就不能珍惜点眼前人呢!她们娘娘这般好,哪里不值得陛下倾心相待?
“好了,回去吧。”德妃摇了摇头,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她望向俪妃寝宫的方向,眸色悠远,似乎能透过宫墙,看到宫殿里的那个人一般。待宫人收拾好了,德妃这才不舍地收回了视线,“走吧。”
京都郊外。
这里是京都郊外一片山水之地,有青松,也有九尺瀑布。寻着山路向上,到了山腰处的一处凉亭,前方没了路,马车这才停下。
“母后,小心点。”凤惊珩穿着白色的衣袍,扶着一身素装的蓝诗雨下车。为表尊重,蓝诗雨这次不仅没有涂抹脂粉,更是没有佩戴什么首饰。简简单单,尽显清水出芙蓉之态。
蓝诗雨踩在地上,左右望了望,“真是一年没来了,亭子旁的灌木丛都长高了不少。”
“是。”凤惊珩附和道,“不只是灌木丛长高了,当年母后在墓边栽下的木槿也开的极好呢。”皇后不能随意出宫,所以凤惊珩不怪蓝诗雨不来上香,但他自己却是得了空就来看望,也难怪知道的这么清楚。
两人沿着小路向上而去,踩过碎石,攀过木桩,这才登得山顶。蓝诗雨一身素装,也因此沾染上了不少灰尘。
山顶一片空旷,唯独一座土包十分醒目。土包十分简陋,但却因为墓前的一株木槿花而多了几分色彩,倒也不显的像那些孤坟了。
蓝诗雨走上前,看着墓前香炉里烧了一半的香火,问,“你最近来过?”
“是啊,前些日子来过一趟。”凤惊澜也走了过去,他掀起衣袍,半跪在俪妃的墓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墓前字迹已经模糊的木牌,眸中带着怀念,带着感伤,也带着无尽的眷恋,“母妃,珩儿来看你了。”
蓝诗雨不忍心打扰母子相聚,只是默默把手中的食盒打开来,一同跪在俪妃的墓前,把一盘盘枣泥糕端了出来,摆在俪妃的墓前,“妹妹,这是姐姐亲手做的,你最喜欢的枣泥糕,千万记得吃,也别忘了,姐姐时刻都挂念着你。”似乎有些感慨,蓝诗雨眼角渗出了些许水液,但却在滑落之际用衣袖擦去。
凤惊珩安慰了蓝诗雨几句,而后又自顾自地同俪妃墓讲起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遇到的事情。
“韶千南下似乎遇到了麻烦的事情,要他出兵。虽然明面上是替他解决了心腹大患,但又何尝不是激化了他和那些臣子间的矛盾?我不知韶千的打算,但多多少少也是猜得到的。韶千似乎,想要逼他下位……”凤惊珩笑了起来,但笑意却有些发苦,“母妃,你说,儿子帮他是不是要助纣为虐?可是这样,是不是就能够让我解脱了?”
他是母妃的儿子,也是凤帝的儿子。他心疼母妃,想要为母妃报仇,可是他又无法对亲生父亲下手。他能做的,只能是借着他人之手,给他一定的教训。
凤惊珩说了一大堆话,无外乎一些琐碎的事情。有开心的,也有伤心的,但语气情真意切,好像俪妃没有死一样,而是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一般。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凤惊珩似乎找不到话说了,于是转过头,看向一直沉默的蓝诗雨,“母后,你可有要说的?”
“珩儿,你母妃喜欢桑椹,刚才来的路上,我看桑椹长得极好,你去采点来吧。”蓝诗雨微微一笑,视线却是落在俪妃墓上,“我就在这里,同你母妃说说话。”
“好。”凤惊珩不疑有他,站起身,走下山顶。
蓝诗雨瞧着凤惊珩的身影消失,这才叹了口气,“妹妹,珩儿长大了,我没有辜负你的嘱托。”她稍稍抬手,轻轻抚摸着木牌,克制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我早该提醒你的,不要爱上他,可是看着你幸福,我总觉得你我是不一样。也许,你会得到一分独一无二的感情。可我想的还是太天真!”她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他是皇帝,再爱一个人也不可能放弃一切!所有的爱,都无外乎利用二字!我早看明白的,早看明白的啊!”
哭着,蓝诗雨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缓了一会儿,蓝诗雨这才稍微平静了些,“妹妹你走的早,我也不同你说宫里那些糟心的事了。只愿你在九泉之中,能够保佑我多活些时日,让我能多陪陪孩子们。朝廷之事尚未平歇,若是没有看到他们安然无恙,我就是死也不甘心啊。只是,如果去了,大抵也算是解脱了。”
“太累了,作为皇后……太累了……”
雨霖城。
深夜,帝凰羽和凤惊澜坐在院子中,帝凰羽倚在栏边,看着凤惊澜倒了三杯酒,一杯洒向天空,一杯洒在地面,一杯自己独饮。与其说这是饮酒,倒不如说这是在祭奠某人。
“怎么?今儿是谁的祭日?”帝凰羽询问道,倒是难得见到他如此表情。
凤惊澜面色沉静,不多见笑意,只是拿着酒盏,沉吟了片刻,道,“今儿……是青墨母妃的祭日。俪妃娘娘在我儿时对我极好,我自然要参拜她。即便她已经故亡多年,但能忘掉的,却没有几人。”
帝凰羽一愣,沉默了一下,抽出了腰间的九天凰羽箫。见状,凤惊澜不禁疑惑,“你这是作何?”
“当然是为故亡的俪妃娘娘演奏一曲,已安君心。”帝凰羽回答得理所当然,虽然她从不在乎表面形式,但这样一个丽人,的确是值得人心疼。尤其是,在得知了她的过往之后,也就让人没办法不去心疼。
幽幽肃穆的箫声一起,竟连伴随虫鸣的院子都安静了三分。这一曲,没有任何的情爱的旖旎,更没有什么逍遥自在可言,它所蕴含的,是对一个逝去之人的尊重和敬仰,甚至是对一个红颜薄命女子的怜惜。
凤惊澜细细聆听,久久不能回神。
待帝凰羽吹奏结束,出言喊他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他微笑道,“俪妃娘娘会喜欢你的曲子的……可惜,若是俪妃娘娘还活着,可能还能和你共奏一曲。当年,俪妃娘娘的琴艺,可是宫中一绝。”
“红颜薄命,却是可惜了。”帝凰羽摇了摇头,惋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