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土坯房中直到夜晚来临,帝凰羽三人堪堪躲过了三次追兵。最后一次追兵更是将土坯房里里外外查了个遍,若不是帝凰羽提早察觉,先一步带着另外两人躲到了废弃的灶台内,用枯了的稻草加以掩饰,恐怕早就被追兵捉到了。
但,灶台里全是灰。帝凰羽三人爬出来的时候,不光是衣服上,就连脸上都沾满了灰尘。帝凰羽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衣更是白一块黑一块,若不是气质斐然,帝凰羽这一身绝对会被认为是挖煤出来的村民。
非花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红色衣袍,又看了看帝凰羽身上的白衣,皱眉道,“公子,要不,您把外袍脱下来吧,这样太不卫生。”非花自是知道帝凰羽的洁癖,别说这样满身灰尘了,哪怕沾上一点秽物,帝凰羽也会立刻沐浴,换下这一身。
然而此时此刻,帝凰羽却并不这么想,反而拿起地上那从之前塞在灶台口的稻草在身上拍了拍,把仅剩的白色也给弄成了灰色。
“公子?”非花疑惑地看着帝凰羽的动作,公子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么?怎么突然就……?
帝凰羽扔掉手中的稻草,拿起同样沾了灰尘的银光,她抬手拍了拍剑身,“我们夜晚要从城中上离开,白衣在夜色中实在太过显眼,我可不想成为靶子。”
“这天色也不早了,公子,不如我们现在……”景天斟酌着说,却忽然摇头,“不行,那些人尚未走远,我们的行动没有保障。再加上现在天色虽晚,但城防兵依旧警惕,我们最佳的时机还是等到子时为好。”
“在他们赶回来之前,时间足够了。”帝凰羽唇角一勾,笑,“你们且听我说。”
听从帝凰羽的吩咐,景天在子时到来之前,在城中距离繁华街道不远的一处无人宅子中,放置了一个定时放火装置。一个平衡杆,一头挂着火折子和一块石头,另一头挂着一个漏水的水桶,等水桶里的水流完,火折子会被石头带到地面上,点燃景天搬来的那一堆稻草。
趁着宅子起火,把城中的视线都聚焦此地,帝凰羽三人也好趁乱离开——也许战青天的确会这样想。然而,这并不是帝凰羽的真正的打算。战青天既然能够混到这个位置,自然能够轻而易举的分辨出这是调虎离山计。
所以,这并不是帝凰羽真正的打算。
当火势凶猛烧起时,战帮仅把一部分兵力派去救火,防止火势蔓延,而另一边则是派出了大部分人去守着城墙。但此时已经子时,大多数的人都已经睡下,被折腾着起来,实在心情不爽,连带着查岗都很是漫不经心。
“等会儿,站住。”城门口的人拦住一辆马车,眼神打量着坐在马上,神色慵懒的男子。他瞧了一会儿,走到马车前敲了敲,“里面的人是谁?”
男子哈哈一笑,“自然是我家老爷,行商至此,无奈家中夫人修书一份,催促着老爷回去。”
守卫不信,一把掀开门帘,神色却忽然一愣。马车中,一名男子裸露着后背,虽是背对着他,他却看到了他身下压着一名妙龄少女。看不清容貌,但也的确是个少女。
与他们收到的消息不同,这马车虽是三人,但却不是三名男子,而是两男一女。而且,那个闻名天下的韶千公子,风骨过人,定然不会背着男子该有的尊严去扮作女子。想到这里,守卫当即放下了门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紧离开,啧,真是碍事。”
赶车的男子到了一声谢,又给了守卫一锭银子,这才算是彻底把守卫收买了。赶着马车出城后,并未远去,而是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听了下来。
左右探查一番后,确认安全,驾马的男子跳下马车,将身上裹着的那件黑色外袍扯了下来,扔到了一边,“公子,此地安全,您大可放心。”
“嗯。”车厢内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一只玉手伸了出来,把门帘掀了起来。帝凰羽拎着裙摆走了出来,扶着非花的手踩到地上,帝凰羽二话不说把身上女装脱了下来,露出里面已经黑得看不住颜色的衣袍。
非花瞥了眼她的衣服,忍笑道,“好在公子想到了调虎离山后乔装出城的办法,不然我们定然现在还困在城中。”就是,委屈公子穿着这么邋遢的衣服,还做了次偷鸡摸狗的事情。不知道那家村户看到自家晾的衣服一件不剩,会有什么想法。
帝凰羽瞥视过非花,却是转头问向景天,“你说月七他们撤出来了,现在他们人呢?”
按时间来算,月七他们早上便撤离了城中,而帝凰羽他们撤离却是在子时。听到帝凰羽的问话,景天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头发,“我们之间有独特的交流符文,当初说好一同撤离到这里,但好像月七他们好像没有在这里……不过人不在,应该有留下符文。但现在天太黑,唯一的火折子也遗留在了城中。恐怕要到明日天色彻底放亮才能去找,现在时间尚早,公子不入进马车休息一下。”
被人追杀了一天,帝凰羽的神经自然是随时绷紧的状态,能够好好休息一下,她自然是乐意的。但是,现如今月七几人下落不明,帝凰羽自然担心。沉默了一下,帝凰羽吩咐道,“辰时喊我,早些找到月七他们我也能放心。”
“是。”景天应声答道。
翌日,辰时未到,帝凰羽便被外面的一阵响动惊醒。有些熟悉的声音,帝凰羽掀开窗帘,入眼的是月七几人的面貌。双方纷纷一愣,帝凰羽面色依旧,倒是月七几人笑了起来,喊道,“公子!”
帝凰羽点点头,放下窗帘,走出了马车。跳下车辕,帝凰羽左右一看,倒是不见高程祥的身影,“高程祥呢?”
说到高程祥,月七几人的面色不太好了。倒不是他们没有将高程祥带出来,实在是突围的时候我,动作过于剧烈,把原先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撕裂开来。再加上没有及时消毒,现如今高程祥高烧不退,很容易失去帝凰羽救回的这条命。
同帝凰羽细细说明后,月七几人便静静等着帝凰羽的决定。倒不是他们不想救高程祥,实在是如今他们手中没有药材,即便是想治也没有办法去医治。
帝凰羽扶着下巴斟酌了一会儿,她在这放逐之地已经耽误了两日,上任的日期也快到了,虽然担心没有办法及时赶去凤天,但该救的人还是要救的。高程祥是高家最后的血脉,绝对不能放任他自生自灭;而叶明辉,他派人来通风报信,显然已经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虽然战青天是他大哥,但在利益面前,连亲人都能够背叛,更何况只是一个没有血缘的朋友呢?
战青天既然能够杀出重围,建立战帮,统治放逐之地,那就说明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甚至可能冷血无情。
“马车里还有我的药箱,足够易容四人。下午混进城,兵分两路,我和非花去救叶明辉,月七和玄衣去找药材。任务完成立刻撤离,如有异常也立刻撤离,一切以自身安危为上。”
这个决定没有人反对。在只能易容四人的情况下,这样的分配可以减少大量时间。而非花纵然不情不愿,但也知道自己此时出来反对只能讨人嫌,他可不想帝凰羽讨厌他。
城中,战帮驻地。
“副帮主,请您回去。”
叶明辉本想借着去如厕的理由,逃离这里,然而他还是小看了战青天的手段。他视战青天为恩人为兄弟,战帮有一半心血是他建立起来的。可是呢?他为了那一点赏金,就设计自己去邀请韶千来此鸿门之地!好在他事先知道,派人去通风报信,不然他这辈子就要活在悔恨当中!
越想越气,叶明辉沉着张脸,负气一挥衣袖转身回到房间。
呆坐在房中,叶明辉一天没有用过下人送来的饭菜。早膳,午膳,晚膳,全部积累在桌面上,布满了整个桌面。从早上坐到现在,叶明辉两条腿已经发麻,但比起帝凰羽的安危,他丝毫不在意这两条腿如何。
忽然,房门开了。战青天一身墨色衣袍,脸色黑沉,走进来的时候,看向叶明辉的眼神也丝毫不和善。然而,他却故意露出一丝微笑来,“辉弟,你这是何苦?为了一个陌生人,当真要置我们兄弟情义于不顾?”
“陌生人?”叶明辉冷冷一笑。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叶明辉也自问自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当即拍桌而起,“战青天,韶千也是我叶明辉的朋友,当初你不是只说是邀请韶千来此一聚么?可为何你却悬赏韶千的人头?!比起那些情义来说,钱就那么重要么?!”
“你懂什么!”战青天呵斥道,伸手指着门,“战帮那么多弟兄,我们没钱拿什么养活他们,拿什么来实现我们的理想?别忘了,我们是想让放逐之地变成和那些国家一样的!”
“一样?不一样!那是你自己醉心权势,你只是想自立为王!”叶明辉不是看不清战青天真正所想,即便他自我否定,叶明辉还是最清楚他的人。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是顾念战青天的救命之恩,但如今的战青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耿直,一腔热血的人了。他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利益。
这样的人,心中没有什么情义可言,哪怕是兄弟,他也可以理所当然的抛弃。
战青天仿佛被他的话刺激到了,脸色阴晴不定,变幻了许久,忽然冷笑道,“叶明辉,我以为你还是我的兄弟,没想到你竟然帮着外人,而不顾自己帮内兄弟的死活!”
“我不顾兄弟死活?”叶明辉心头一震,实在没想当到当年那个人居然变得如此刻薄,还如此的不可理喻!“当初帮内兄弟在刀尖上舔血的时候,我和兄弟们浴血奋战,你呢!你只是在我们身后苟且偷生!我们敬你是老大,所以没说什么,但你要这么没良心,我们大可去兄弟面前对峙!你像现在这样软禁我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叶明辉!”战青天忽然抽出了佩剑,指着叶明辉,眸子带着阴沉沉的色彩,甚是可怖,“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明明我才是帮主,为何你却比我威信还要高?帮内兄弟都听你的,我呢!我绝不会让你妨碍到我,战帮帮主,战帮的主心骨,只能是我!”
“我没想和你抢!”叶明辉气恼地辩解着,“大哥,你忘了我当初为何放弃四国的招安来此处寻你么?我叶明辉虽是一介草莽,但也是有风骨的!我既是为了帮你,自然别无所求!可若是大哥不信我,那我又有何办法?”说罢,他索性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为净,“你若是真的担心,那就把我的命取走吧。当年,你救我一命,没有你,我早死了,这命还给你也罢。”
长剑抵到了他的喉咙上,然而战青天的手却是颤抖不停。这么多年的情谊,即便有掺杂嫉妒和猜忌,那不是那么容易磨灭掉的。
一声脆响,战青天将长剑扔到了一边,“我不会亲手杀你,我过不了我自己这关。”顿了顿,他说,“反正帮内兄弟都知道你是被韶千的毒药毒死了,你对我已经没有威胁了。”话罢,他转身离开。
屋内,叶明辉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长剑,心也像是那冰凉的地面一样。情义难道真的比不过那些权势重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