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是喝酒着实无趣,凤惊澜便提议切磋一下棋艺。原本在玄机山上时,两人就是平分秋色,下棋多半都是平局,而赢局和输局偏偏两人都有。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的凤惊澜都一次碰到对手,难免会执着于此。即便是输,他也要输得明明白白。因为只有知道自己不够强大,他才有动力去变得更加强大。
帝凰羽从书房中取来棋盘和一副玉棋。这副玉棋是帝凰羽弱冠之时璇玑子送给她的,白玉墨玉所制,天下独此一副。哪怕是各国皇室都没有此等棋子,毕竟是璇玑子的心爱之物。
这棋凤惊澜自是见过的,更是知道这棋也是璇玑子从不离身的。无论原本在国师府还是游历在外,璇玑子都会把这棋带在身边解闷。拿过墨玉所制的黑子,他捏着一颗在指尖,那冰凉顺滑的触感十分令人享受。摩挲而过,他轻笑道,“璇玑子还真是疼爱你啊,这棋我父皇想求都被璇玑子拒绝了,没想到转眼给了你。”
帝凰羽把装有白子的玉盅拿到自己面前,白皙纤长的手指捏起一颗,笑,“这世间万物的命数不过是天道布的一道棋局,看破棋局便是超脱俗世。”说着,帝凰羽将白子落在了棋盘之上。
凤惊澜随之跟着落下一子,“那你可有看破?”
帝凰羽轻笑一声,“本就是局内人,何来看破一词?”那声轻笑压抑着满满的讽刺和无力,甚至一些怨愤,落在凤惊澜耳中,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泛起了阵阵涟漪。
他颇有些诧异地看着帝凰羽,却瞧不出哪里不对,“这可真不像你。”凡事都要赢的他,怎么今日居然说看不破?若是以往的他,怕是会举剑指天,势要破了这天不可。
“是是非非,真真假假,犹如雾中雾一般,谁看得透,看得明白?”帝凰羽摇头一笑,落下一子,“扪心自问,何人能舍得了这凡间一切?只要有执念,就永远走不出去。”无心无情,无牵无挂,凡是追求仙道的人,哪个不是如此?
“哦?”凤惊澜眉梢一挑,捏子,朝棋局看去,“那又是何事何人让你牵肠挂肚,不肯脱离这尘世?”
何事何人……在凤惊澜低头的那刻,帝凰羽的眼神恍惚了一下,旋即垂下眼帘,轻轻笑了一下,却不在执着这个问题,“不说这个了,倒是耀王殿下你,偏让在下拿了白子,不怕自己输么?”
“韶千,这些年,进步的可不止你一个。”凤惊澜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来,十分具有侵略性的笑意,像是要吃了对方一样。不过这样也算正常,面前人可是他承认的对手,他怎么甘心居于他下?
“我的师父可是璇玑子。”帝凰羽眉梢轻挑,天下第一名士,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权贵之间的勾心斗角,那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本王的师父也不差。”凤惊澜笑得洋洋得意,“我父皇可是文武双全,样样精通,你敢说我父皇比璇玑子差?”
帝凰羽摇头一笑。凤帝差么?比起璇玑子的确是差了点,但却也是当代少有的明君。更何况,凤帝的名望可是和她父王肩并肩的,只不过一个是战神,一个是明帝。
两人来来往往,慢慢的,棋盘上布满了两人交错的棋子。黑白子相互交融,却也厮杀得厉害,难解难分地纠缠下,却是个死局。
凤惊澜捏着棋子,过了半晌,又放下了手。垂眼看着面前的棋子,他叹了口气,“真可怕,幸亏你不是我的敌人。”从开始到结束,一个局接连一个局,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即便是他都被算计了进去。这样的心思若是用在行军打仗上,恐怕还真没有多少个人会避免中招。只能说……璇玑子倾尽了自己一切智慧,教出了个怪物!
帝凰羽端起茶盏喝了两口酒酿,顿时感觉发寒的胃泛上了一层暖意。修炼《寒冰诀》之后,即便练就了玄寒之体不惧严寒,但身子却是常年处在一个冰寒的状态。虽造不成什么影响,但却觉得身子冷得有些空虚。
“我不会是你的敌人。”帝凰羽淡淡道。
凤惊澜眨了一下眼,瞳孔微微一缩,但却被他掩饰掉了心中那猛然地一悸,哈哈一笑,“真是难得从你嘴里说出一句温情的话来,我自然是信你的,不然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
“耀王殿下,你似乎忘了,虽然在下打不过你,但在下若是要逃跑,你也拦不住。”帝凰羽语气平缓,眼底却带着点嘲弄的笑意。
凤惊澜看得十分清楚,冷哼一声,“有本事你别跑啊。”谁知道这小子是什么构造,轻功简直是为他度身打造的,身姿轻盈不说,就连速度都是无人匹敌。在他看来,这天下第一轻功云鸿在他面前都要低头。
“打不过不跑,难道站那里挨打么?”帝凰羽心里可没有那么些宁死不能屈的高尚品质,她只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果她活下来了,那她就算拼死也得把这仇报了,让敌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凤惊澜:“……”这话说得好有道理,他真的一点都反驳不了。
两人拾着棋盘上各自的棋子,准备再厮杀一局,然而棋子还未捡完,帝凰羽就被扬声而来的人给惊得手一颤,愣是把捏到手心的棋子掉在了地上。
凤惊澜见她这么大的反应,不由眉头一挑,朝来人看去。女子的美貌惊为天人,即便是见惯了美色的凤惊澜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的风姿卓越,即便是京都大家小姐都鲜有匹敌的。心中一笑,他大概猜到了来人的身份,脸色一正,他掩唇一咳,故意朝帝凰羽问,“韶千,这位小姐是……?”
帝凰羽暗暗咬牙,却把那些被江欣梦激起的烦躁死死压在心底。深吸一口气,帝凰羽重新低下头,没想理会那不请自来的人,“武城城主的千金,江大小姐。”
“原来是江小姐啊,在下有礼了。”说着,凤惊澜起身朝江欣梦抱了抱拳,架势颇有江湖气概。见他没有自称本王,也没有暴露身份的意思,帝凰羽也没有戳穿他的意思,显然是持放任态度。
凤惊澜也是难得的美男子一枚,身上更是带着无与伦比的尊贵气势,但江欣梦却对此人只有欣赏,并无心动。因为她总感觉对方身上有若隐若现的血腥之气,她并不喜欢那些打打杀杀的莽士。
若是让凤惊澜知道江欣梦心中所想,恐怕又是一阵郁闷。他堂堂一军之首怎么就是莽士了?难道韶千就是雅士了么?那分明是个心黑手狠的主,比莽士还要可怕的存在!这姑娘眼瞎了吧。
江欣梦抬手抱拳还了对方一礼,“江欣梦见过公子。”直起身,她将视线投到了帝凰羽身上,见对方不看她,她不由地嘟起嘴,露出了一分小女儿的姿态来,“韶千,你为何不理我?我都两天没来了,你就不怕我出什么事么?”美眸中就算是饱含幽怨也颇为引人沉沦,甚至更加能够激起人的保护欲。
帝凰羽强忍着身上冒气的鸡皮疙瘩,清冷道,“江大小姐言重了。城主府能人异士齐聚,江大小姐身边又有侍卫保护,怎么会出事呢?”
凤惊澜站在一旁看戏,也没有为其解围的打算。听着两人的对话,他眉梢挑的更高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韶千对这女人真是没半点旖旎心思啊。
江欣梦跺了跺脚,“你怎么这样!当日你既是赢了比武招亲,就该娶我为妻,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还有爹爹,为何回去要和她说当日比武招亲不算?若是不算,她怎么能够嫁给他呢!
“当日不过是帮江城主一个忙罢了。”帝凰羽面色微冷,对于对方的胡搅蛮缠终究是没了耐心,身上更是隐隐向外散发着寒气,“再者,当日帮忙也是有约在前,如果江城主言而无信,那在下也不介意做出一些小人行径。”
“小人行径?”江欣梦都没听明白帝凰羽话中的意思,只是用一双蒙着雾气的眸子望着她,隐隐带着些委屈。
“江小姐,你要知道,对于杀手来说,杀个人很容易。”帝凰羽缓缓站起身,冰冷锐利地眸子直直盯着江欣梦瞬间苍白的脸。
也没见她动,只是在她话落之时,一道锐利的剑风袭来,江欣梦只觉得脖颈上一凉,抵上了一个冰冷的剑锋。
景天站在江欣梦身后,眸中有些无奈,“江大小姐,请不要再逼公子了。”为了报仇,殿下连儿女情长都放下了,若是在这么执着下去,他都怕江欣梦把自己送上绝路。殿下的手段,从来都是斩草除根式的狠辣。
江欣梦身子轻轻颤抖着,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又缓缓放开。忽然,她把手放到了景天的剑上,看着帝凰羽平静的眸子,“韶千,你是不是不信我喜欢你?是不是我死了你就信了?”
帝凰羽眸子一缩,眨眼间射出的内力把景天的佩剑打开,但即便如此,江欣梦的脖颈上还是留些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江欣梦微微笑着,拿她的命来赌韶千对自己有没有那一丝情谊,虽然可能会死,但事实证明,她赌对了。韶千其实是舍不得她死的,也许这一切不是出于情感,但起码他放不下她不是么?只要有可能,她迟早找机会把这份感情加深成爱。
“你闹够了没有?!”帝凰羽咬着牙,不知道自己到底哪点值得被江欣梦放在心尖上,竟然值得江欣梦如此冒险!
被帝凰羽一吼,江欣梦委屈地红了眸子,却是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帝凰羽轻缓地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下心中的怒火,又恢复了一身清冷,“玄衣,送江小姐回去,以后我这院子,不欢迎江小姐。”
江欣梦也没想到自己以命相逼会适得其反,当即急得伸手朝帝凰羽的衣袖抓去,“韶千,你不能……”
帝凰羽甩开她的手,眸子带着深深的寒意,显然心情已经十分糟糕,“我最恨有人威胁我!江欣梦,如果江泽不是你爹,你爹不是我师父的朋友,你以为你还能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么?”不理会江欣梦受伤的表情,帝凰羽回到房间就把门关上了,也没注意到自己那副棋还在外面。
凤惊澜耸了耸肩,一边收拾残棋,一边感叹道,“喜欢上谁不好,偏喜欢上这么个没心冷情的家伙。不过,你没缺胳膊短腿已经很好了。记得珍惜生命,你若是再有下次,免不了那家伙动刀子了。”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凤惊澜故意恐吓道。韶千那个性子,若不是真心相待谁都从他那讨不了好处,这女人偏偏采取了最激进的方法,难免那家伙会动气。
听着凤惊澜的风凉话,景天不由抬眼朝他看去,心里更加的无语。谁说他们殿下没心冷情的,分明是她把唯一的感情给你你小子!该死的,这臭小子还在这里幸灾乐祸!
“他才不是没心!”江欣梦纵然遭到如此对待,却仍然维护着帝凰羽,“他只是心里还没我,母亲说了,男怕女缠,我总有一天会让他喜欢上我!”话罢,她走上前踹了幸灾乐祸的凤惊澜一脚,气恼地离开了院子。
凤惊澜也没料到这女人性子这么烈,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自己被踹了。反应过来后爆了句粗口,又引来景天诡异的一眼,他不由气道,“本王被踹了就不能爆句粗口啊!这女人有没有教养啊,本王是她能踹的么!”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是踹别人,还真没被人踹过,除了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凰!
这时,帝凰羽听见江欣梦离开的动静走出了房门,听见凤惊澜气急败坏的话,露出了一个浅薄的笑意来,红唇一张,吐出两个冷漠的字眼,“活该。”
凤惊澜:“……”还能不能做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