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几时开始,村子里开始飘起了点点的柳絮。虽然对于文人骚客来说这是些不可多得的风景,但对于冲着土地卖力气的庄稼人来说,这景象可就显得不是那么的美妙了,甚至还有那么几分惹人厌。
“阿嚏!”
朱垂文揉了揉已经有些发红的鼻子,不停地打着喷嚏。
“这该死的天。”
朱垂文不停地咒骂着。
“小先生,这可不该是你一个文士该说的话啊。”
村东的王老头儿又坐在门口嗮太阳,朱垂文也就顺手来讨杯茶喝。对这样一个相对贫瘠的小山村里,春茶可是买卖的珍品,除了之前在学堂教书的那位老先生还自留一点用来饮用之外,也就剩这老王头没事喜欢嚼点儿茶叶。
“老先生,你这样可有些暴殄天物啊。不妨给我个三四两,让我来给你表演一下我的茶道技艺?”
朱垂文冲着老王头贱笑着伸出手来讨要,却被老王头一巴掌拍在了他的手上。
“得了吧,这茶要是给了你,就跟我把肉包子给了狗一样,我可都要不回来。再说我老汉可是个粗人,无论是茶水还是茶道我可都欣赏不来,这茶啊,还是嚼在嘴里有劲儿。”
老王头正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把炒好的茶叶,在朱垂文幽怨的眼神中,一把塞进嘴中,美滋滋地嚼着。
“小先生,你来这儿三年,跟咱老汉手谈了几场?”
“不多不少,整十场。”
“胜负如何?”
“一半一半吧。”
“放你……”
“你赢五场,我输五场。”
老王头刚想反驳,却听朱垂文口中又冒出一句话来,差点没把他给气乐了:
“小先生真是当世奇才,这脸皮真是比我这土坯墙还要厚上许多啊。”
“老先生过奖了,我这也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罢了。”
朱垂文恬不知耻道。
“准备走了?”
老王头没来由的一句话倒是把朱垂文给说楞了,不过好在这老头在他的心里一直是深不可测的高人形象,所以他也没有停顿多长时间。
“还不能确定,但应当就是这几天了。”
朱垂文笑着说道。
“好,看来老汉这几坛酒还能多放几年。要不来一盘?”
老王头将嚼完的茶叶渣吐出,眯着眼睛笑道。
“来啊,看我这次把你杀得丢盔卸甲。不过咱可说好了,我要是赢了,你就给我二两茶叶。”
朱垂文一撩衣襟,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阵势。
“呵呵呵,也不行。”
老王头先是自言自语了几句,然后便唤来他那孙子,将棋盘和棋子给拿了出来。摆好之后又对孙子说道:
“现在一盘看着,看爷爷是怎么把你先生给杀得片甲不留的。”
那小子听完笑了一声,然后就站到朱垂文身旁,表明了自己的坚实态度。
老王头那灰白的眉毛皱成一团,笑骂道:
“你这小子……”
再反观朱垂文那边,自然是乐开了花,连忙竖起大拇指,十分欣慰地笑道:
“老先生,你这孙子的眼光就是比你好。”
老王头显得有些不耐烦:
“别墨迹了,你先我先?”
“当然是你先了,我辈士子应当敬老尊贤嘛。”
双方在十九道的对角出各摆两枚棋子,老王头执黑先行。
“人常道‘金角银边草腹’老先生这第一手似乎有些示弱了。”
只听“啪”的一声,朱垂文也落了子。
“有白蛟时斩白蛟,有大龙时屠大龙。小先生,这才刚刚起手,又何必着急。”
老王头轻笑一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再落一子。
随着两人不停地落子,朱垂文的表情也慢慢由轻松变为了凝重,若是在行军打仗之时,他已经面临着四面楚歌的窘境。
“小先生,你这是何意啊?”
老王头见朱垂文拦住了他即将落子的手,讪讪道:
“老先生,何必如此,得饶人处且饶人,先容我悔一手。”
“啪”
老王头用左手使劲儿地打了一下朱垂文的手背,疼的他哎呦一声,再看老王头自己手中捻着的棋子也随意地掉在了棋盘上与当前战局无关的某个角落上。
“落子无悔,我无悔,你亦无悔。”
老王头将那颗棋子摆正,没有看向捂着手背哇哇直叫的朱垂文,只是低头看着棋盘,轻声说道。
朱垂文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棋盒中又拿出一枚棋子来,思考着改下往何处。
老王头颇为欣慰地笑了笑:
“小先生,可知这十九道的来历?”
“我如何不知,据《夏书》所载,夏武帝造十七道以教夏文,杜陵杜再添两道以封棋圣。这十九道也就由夏武帝所创的十七道石子棋变为了十九道黑白子。”
朱垂文很随意地说出了一大堆,搞得旁边老王头的孙子不停在拍手叫好。可是被老王头一瞪,也就耷拉下头来。
随后他有落下一字,口中还念念有词道:
“都说这人生如棋,虽然不假,却也有些大不靠谱。要我说这棋可比那什么人生复杂许多……”
“得,他又开始了。”
朱垂文在心中想着,以至于老王头说的什么话,他也没听进去。待到老王头话音结束,他又在那作游侠式抱拳道:
“老先生,此话真乃济世之良药。”
老王头有嚼了一口,无奈地摇了摇头道:
“不下了不下了,总是赢你也太没意思。那小子身上装着二两茶叶,就当是咱老汉给你送行了。就算出了这村子,也甭管你能做到多大的官位,还是别忘了这一身泥巴味。”
老王头说完,慢慢地转身走回了宅子。在朱垂文的眼中,却觉得他比平时更加佝偻了,就像是那他院子里枯死的老柿子树一般。
“先生,给。”
老王头的孙子递给朱垂文一个布包,笑容十分灿烂。
朱垂文摸了摸孩子的头,然后正正经经地冲着院子鞠了躬也不在乎棋盘之上那黑子已经要被断掉的大龙,他高声道:
“老先生,无论我身在何方,永远也不会忘了您身上的这股子茶香。”
他起身之后,也是挂着灿烂的笑容看向村口,自言自语着:
“九师兄,这个时辰,你应当找到我了吧。”
而此时在那离村子不远的地方,熊心和孙叔敖骑着两匹瘦马,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熊崽子,这里有你说的聪明人?”
孙叔敖问道。
“老十,我知道你在这儿。”
朱垂文似乎没有听到孙叔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