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姥山顶风光绝美,虽然在这九州之地的名山中不算太高,但胜在怪石嶙峋,奇险无比。
每至深秋满山红透之时,总有文人骚客穿过枫林,登高远望。站在萧萧落木之中,感慨大越河山的秀美奇丽。
在这山峰之上,本是不宜修建那些花哨的亭台楼阁。但在此时,在来自九州各国的使臣面前,竟耸立着一座甚是华美的高台。
高台共有六层,在每一层上都点缀有华灯六盏,合计三十六,意为万事顺遂。
高台顶上更雕有六条龙回旋盘绕,而在那群龙中间则有一只昂首啼鸣,展翅欲飞的凤凰。
这组雕像取自龙凤呈祥之意,但却有违礼制,因为那只凤凰竟隐隐约约在群龙之上。不过,这也正展现了勾陈对易九安的喜爱。
就在众人都在感叹面前所立建筑的巧夺天工之时,羊既已经很是严肃地走了出来。
他摊开一张明黄色绣龙绢帛,朗声念道:
“唤日月之所来兮,观吾皇之圣德。
其辉光之华美兮,难比吾皇圣行。
建天门于险峻兮,君临上以远眺。
望天姥之雄壮兮,隔越骆以南疆。
望越水之长流兮,给百姓以滋荣。
立高台之中矗兮,有祥龙与瑞凤。
极天目于九州兮,展大越之雄风。
俯皇都之宏丽兮,察流云之浮动。
乐群才之沓来兮,欣九州将大同。
休矣美矣!贤名远扬。
鸾鸟将入皇家,九州皆喜。
飞凤再起南越,普天同庆
伴天地之弘大兮,沐日月之流光。
愿斯台之永固兮,似帝后之同心!”
一篇词赋过后,高台前两队宫人走出,一齐开始奏乐。接着身着喜服的勾陈慢慢从銮驾里走了出来,他的容貌本就十分俊秀,再被这一身华服装饰,显得更加贵气不凡。
又是一声悠长的号角,一顶华美的轿子被八位膂力惊人的壮士缓缓地抬进了众人的视线。
勾陈大步走向轿子,一手伸出,小心翼翼地将轿中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子欠了下来。
南越群臣皆跪伏在地,高喊道:
“臣等恭迎皇帝陛下,皇后娘娘!”
此时二人虽未正式行礼,但勾陈却在之前便吩咐群臣这么叫着。
司礼宦官走出,高声道:
“吉时到,龙凤行拜天之礼!”
勾陈牵着易九安,庄重而严肃地朝着高台走去,他也不去看易九安,也不在意他手中握着的那只冰凉的手,轻声道:
“九安,你是朕的了。”
“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子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
就在他们即将迈上第一层台阶之时,从他们的身后竟缓缓传来了读书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周围的鼓乐之声,都不能掩盖住它的传播。
勾陈感到易九安身子一怔,连忙转身向后望去,将看见一人身着单薄黑衫,散发而赤足,穿过人群大步向他们走来。
他不由得勃然大怒:
“今日乃是朕与九安的大喜之日,易卿你何故如此不知礼数,竟散发赤足而来!”
周围也是纷纷响起了议论声,想着莫不是这老儿得此殊荣竟开心的疯了不成。
唯有朱垂文眉目紧皱,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悲色。
易言没有再读书,他满眼笑意地将手中那本已经被他翻烂了的儒家经义狠狠地掷向天空,而后温和笑道:
“陛下,今日却是小女的大喜之日。老臣却是上了年岁忘记给小女备上一份嫁妆,好在昨夜亡妻给老臣托梦。将老臣好好地斥责了一番,老臣这才恍然大悟,匆忙赶来以至于衣冠不整,还望陛下莫怪。”
“既如此,朕先让人带你去换身衣服,再来观礼!”
易言大手一挥,呵呵道:
“陛下,暂且不急。再送上嫁妆之前,我要先做一件事,”
他说着,从那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了一封信,信封用的是有些年岁牛皮纸,但从外表上看却没有一丝褶皱,很明显是被拥有者精心保存。
勾陈眼眸中泛起一抹冷色,他虽然不知道那封信记载了什么东西,但从易言这副不寻常甚至可以说是患上疯病的行为来看,他的心里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易言向前踏出一步:
“子曰:吾日三省吾身。我易言今日三省,一愧与朋友交而不信,二愧为人谋而不忠,三愧为一己而待人不义。
我数十年未敢再上天姥山,我数十年未敢再见兄长一面,我数十年未敢祭拜这些抱憾而亡的英灵。”
他转身看着南越众臣和各国来客:
“你们可知道,在你们的脚底下,埋葬了我大越五千名忠肝义胆的将士;你们可知道,和他们同穴的还有越骆人和南方边军;你们可知道当年驰骋沙场的凤翔铁骑是如何莫名其妙的消失?
来来来,我今日便全部告诉你们!”
易言说着说着,声音陡然提高,勾陈越往下听,脸色也愈发阴沉。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直直飞向易言后心。就在此时,西楚使团中一名小将站出,只见他轻舒猿臂,从背后箭囊中抽出两只赤羽箭搭弓便射,同时口中怒喝:
“狗贼,安敢暗箭伤人!”
只听一声金铁交鸣混合着一声哀嚎传出,那支飞向易言的羽箭应声落下,而一名持弓甲士也在此时倒地而亡。
“大胆!”
一名将领模样的汉子大喝一声,便有一队持枪军士快步走出,一齐冲向易言与西楚使团所立方向。
只见一抹幽蓝光芒亮起,朱垂文一跃而出,将点星剑横于胸前,并将易言紧紧地护在身后。
他怒视着勾陈,冷声道:
“陛下,这便是你的驭人之术和待客之礼么?”
朱垂文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西楚使团众人便捷鱼贯而出,他们将易言护在中央,熊心将灰卢扛在肩上,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越帝,你往西看。孤在前来之时,朝堂上的臣子颇为不放心,所以在楚越边境集结了点儿人马。
放心,也不多,只有十万甲士。不过若是你敢伤我使团中的任何一位,孤敢保证,我大楚长枪将会插进你们南越的每一户人家!”
熊心这句话端的是霸气无双,只惹得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人群中又有两人站出,一人手持黑色折扇,鬓角处一缕白发随风肆意飘动。
一人穿着贵气,倒提着一把与其身形不匹配的粗犷短戟。他走到熊心跟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道:
“熊崽子,这么好玩的事情,可别想甩下哥哥我。”
这两人,一人是东吴的青年太师邓艾,一人则是晋国的皇子姜小白。
几人相视一笑,旋即摆开阵势。
勾陈一手握着易九安的手,一手在另一只袖袍里死死地攥着。
但他表面仍是笑道:
“摄政王真是说笑了,刚刚这忤逆之徒不听朕命,擅自出手射杀我国太宰,本就是死罪。全赖小兄弟的射术精湛,帮朕省了不少麻烦。
再说了,朱骧伯伯亡时,朕年岁尚小。对其死因也是一知半解,今日易卿肯为朕解惑,朕也是求之不得啊。”
易言转头,冲着勾陈微微躬身:
“谢陛下成全,既如此,臣愿为那些不得好死的凤翔铁骑和朱骧大将军一家请命。
臣手中信,便是当日舍弟与文仲文太师勾结污蔑朱骧将军谋反时写于臣的。
信中详述了文太师之谋,更有舍弟当日与凤翔军作战的具体事情。
有朱扬采少将军的火马阵,有朱骧大将军与那越骆王阮福盈间的肉搏死战,更有那战后幸存的凤翔将士是如何围在大将军身边引颈就戮的惨烈场面。”
台下众人又是议论纷纷,那些上了年岁的谋臣武将更是面露凄然。有几位武将更是眼中渗出了血丝,双手攥的嘎嘣作响。
虽然朱骧平日里在朝堂之上从不与他人结党造势,但朝中有风骨之人皆对其敬佩有加。
当时听说朱骧反叛的消息,他们还都心存疑虑,在如今听闻真相,他们又怎能不扼腕叹息。
易言回头瞥了一眼人群中的一位鹰钩鼻老者,破口大骂:
“魏铁鹰,你这头喂不熟的狼。大将军以兄弟之礼待你,你又是如何对待大将军!”
魏铁鹰无奈地耸了耸肩,有意地看向勾陈很是轻描淡写地说道:
“忠义两难全啊,我的太宰大人。”
“呵呵呵,易卿所言之事重大。再说仅凭易将军之信,恐怕也无法为朱伯伯证明青白。不妨我们择日再议,再这样耽误下去,吉时可就要过了。”
易言转身,与勾陈四目相对。也不知为何,他那双通红的眸子竟让勾陈下意识的移开了目光。
只听易言冷笑道:
“陛下说仅凭臣弟的一封书信不够还大将军清白,好,那加上我易言又如何?”
自从和易言对上一眼后,勾陈的心里便开始暗自打鼓。虽然他早就在易言散发赤足踏出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对整个事件的掌控,但在此时他却对事情的走向产生了一种恐惧和无力。
面对易言的咄咄逼人,他只得拼命地压抑住那颗不安的心,强行稳住自己已经有些发抖的声音道:
“易卿,你这是何意?”
易言突然跪倒在地,但声音却慷慨有力,他朗声道:
“污大将军与凤翔军之清名者,乃我我易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