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张 端午番外—敬你们的名士风骨
荀子幽2018-08-23 03:084,315

  时至五月,西楚之地总是有些闷热。阴云密布,不见阳光,但却也不落下半点雨来,真是让人心烦意乱。潜溪山庄内,一老一小正围在一方茶桌谈论着些什么事情。

  老的自然是名满天下的大儒荀濂荀夫子,而小的名头也不弱,乃是西楚当今皇帝熊心之弟,北辰。

  北辰自熊心平定宫中之乱起便进入潜溪山庄,随着荀濂学习。本来一切安然无恙,只是前些日子熊心等人从南越负伤而归后,这一老一小的脸上都带这些愁容。

  “老师,今日是端午,按照往年的规矩,应当是陛下率领百官去往楚江边上遥祭先祖、功臣、英烈。但如今陛下重伤未愈,不良于行。学生以为此时由老师率领百官前去最为妥帖。不知老师意下如何?”

  “今日,我想去祭奠一下故人,至于朝堂那边儿,熙文既然尚未痊愈,那由你这个皇太弟前去最合适不过了。”

  也不知怎么了,熊心一回来没几天,自己还没登记就已经下发旨意,立北辰为皇太弟,荀濂为太师,暂领朝政。

  这下子可把北辰给急坏了,生怕自己的哥哥受了什么重伤,天天苦着一张小脸,连跟荀濂上课都没怎么精神。荀濂也是如此,这几天朝堂之上可把他给累坏了,虽然有卓子期等人帮衬,但有治政之才的文官太少了,他一个人实在也是忙不过来。

  北辰听着荀濂的话,眼神黯然,他现在可不像去统率什么百官前去祭祀,他只想陪在哥哥身边,好好照顾他。但荀濂既然这么说了,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轻声告退。

  “老师,小师弟年纪尚幼,初临此事,恐怕力有不逮。老师为何不一同前往,哪怕是在一旁站定也能为小师弟增加些许气势。”

  说话的人是荀濂的大弟子沮萌,北辰走后,他才走了出来为荀濂倒上一杯清茶。

  荀濂看着茶盏中上下起伏的茶叶,眼睛似乎被那盘旋的热气给熏着了,变得有些浑浊。他轻叹一声:

  “子姿,你小师弟的能耐不止于此,既然熙文将一切托付与他,我们只要相信便是。至于我为何不去,这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师徒二人围坐在茶桌旁,说这一段儿很长的故事。

  九州大地,自从庞大的王朝夏分崩离析之后,各诸侯国林立,相互攻伐。最终形成了北有燕,西有秦楚,中有中山、晋,东有齐吴,南有越,再加上名存实亡的夏,这一九国格局。

  在这之后又过了三百年,九州的战乱才开始慢慢平复下来。

  西楚太康十八年的冬日,在刚刚翻修的皇宫之中,楚帝熊槐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一场美轮美奂的歌舞。还时不时地享受着身侧宠妃递过来的几瓣蜜桔,那张方正威严的脸上满是惬意的笑容,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位老者却不经通传走上了大殿。只见他的面貌与龙椅之上的熊槐有着些许相似,只是脸部的棱角要显得更为坚毅几分。

  他头戴黑色铜冠,身着一身黑色长袍,其上绣有一只九头怪鸟振翅欲飞,显得极有威严。

  熊槐正在兴头上,见到有人突然冒出来破坏他的雅兴本就不喜,便冷声道:

  “不知大巫未经通传,深夜前来皇宫见朕所谓何事?”

  老者并未在意熊槐那不耐烦的情绪,只是微微躬身,低着头声音沙哑道:

  “陛下,昨夜老臣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九州大地又被烽火狼烟所笼罩,各地皆有异兽露出了尖牙利爪。

  那北地有黑虎迎着北风疯狂嘶吼,西边有恶龙对地吐息,东边有巨蛇卷起滔天的巨浪,但有一只九头的鸟儿却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畏惧这它们的凶相瑟瑟发抖。

  陛下,此乃上天所警,老臣恐有灾祸,还望陛下慎之。”

  “哈哈哈……”

  熊槐怒极反笑,一边拍着手,一边哈哈大笑:

  “大巫莫不是以为朕是三岁孩童?竟以一梦境来坏朕之雅兴,当真是荒谬!

  再者说,就算是九州再起战乱又能如何?九国中,我大楚论国力之强,兵锋之盛鲜有他国能比,试问谁敢轻易动我大楚分毫?”

  老者终于抬起头,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楚帝,那眼神中分明是有着针锋相对的意味,全无半点儿臣子对待皇帝的谦恭和礼节。

  “陛下,古语有言,物极必反。我大楚在外人眼中确实是国力强盛,但陛下您应当最是清楚。

  这几年陛下多次命令翻修皇宫,修筑园林,行宫,国库早已是入不敷出。

  为了应对日常开支,您更是下令增加赋税,买卖官爵。殊不知如此做法,早就已经让百姓苦不堪言,早已让我大楚的吏治陷入混乱。

  齐秦二国这些年皆在变法图强,若我陛下还如现在这般纵情声色,安于现状,不思进取。我大楚便只能故步自封,最后落得个作茧自缚的下场!”

  老者那如同利芒的眼神将熊槐彻底激怒,他一拍龙椅,破口大骂:

  “放肆!熊通,朕敬你为朕之皇叔,故对你数次忍让。你可知若此时换个人来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朕会将他立即凌迟处死,而后夷其三族。

  下次,你若再对朕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言语,朕定当罚你,决不轻饶!快滚下去!”

  熊通还要说些什么,却已经被两名侍卫给架了出去。

  “竖子不足与谋!”

  熊通被扔出宫外,冲着正在飘雪的天空一脸悔恨地骂着。

  这时又一位身穿官服的清瘦老者走了出来,他将熊通从地上扶起,温和道:

  “文达,没事吧。”

  熊通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看得出来像是与这个人有着不小的隔阂。

  老者也不恼怒,仍是温和笑道:

  “文达,随我去喝杯酒如何?”

  “一壶酒安能喝出两种滋味儿,道不同不相为谋!”

  熊通说着便要离去,那老者却将他一把抓住,脸色也是有些不太好看:

  “文达,难道现在连杯酒都不愿与我这个老兄弟喝了?”

  “若你真是我兄弟,那日便该随我去死谏陛下莫要修建离宫,而不是将这个差事揽在自己身上。

  你可知因为修建离宫,有多少百姓死于流离,又有多少我大楚的好儿郎死在了徭役之中。

  陈又德,你读书人的脊梁难道折了吗!”

  “呵呵呵,你只知我将那个差事揽在身上是为了贪图那些蝇头小利?若不是我的妥协,恐怕你这老东西现在早已经郁郁而终,就连坟头儿草都不知会长多长。

  若不是我去监管离宫的修建,你现在看见的百姓的死亡数量恐怕就不知这二三万之数了。”

  说罢,他从腰间摘下一个酒壶,往嘴里猛灌了一口,然后扔于熊通脚下:

  “酒,我便放在你身边,喝不喝随便你!”

  熊通拾起酒壶,眼神里透着几分悲凉,他喝了口酒轻声道:

  “其实,我没怪你,我怪的是我自己啊。是我自己没有能力改变陛下的决策,是我没有能力阻止他们的死去。”

  陈又德长叹一声,随后便靠坐在路边的台阶上,丝毫没有阴冷的感觉,熊通自然也是如此。

  待到二人推杯换盏结束,酒壶里早已经是空空如也,被陈有德随手扔在了路边,笑容惬意,打着拍子道:

  “朝为田舍郎。”

  熊通立马接道:

  “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

  “男儿当自强!”

  “……”

  两个朝廷高官,一品大员就这么毫无形象可言的醉倒在路边的雪地里,一人高声而歌,一人敲壶而和。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熊通冷峻的神情变得缓和起来,轻声笑道:

  “再过些日子,荀濂就要来了。”

  “那个唠唠叨叨的酒鬼要来了?那我可得把我的酒好好藏起来,不然啊……”

  “他是来接替我的。”

  熊通的一声轻语,让陈又德愣在原地。良久,他才问道:

  “那你要去哪儿?”

  “又德,帮我个忙可好?”

  “若是有朝一日我身死,还请你好好活着,还请你替我好好看一看这大楚的未来。”

  “呸呸呸,瞎说些什么,你我二人自二十年前与学宫相识,至今已有三十载,胸中所藏抱负,所藏学识尚未用出半数,若你此时身死,岂不是有违当初你我二人约定。你莫不是想让我天天嘲笑你是个言而无信之辈?”

  “你我二人抱负相同,才能亦是不分高下,但这在为人处世一途,我却始终是比不上你半分。

  大楚有你在,有我没我便一个样,又德,你若真当我是兄弟,便答应我,决不可为我做出傻事,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好好地替我看看大楚的未来。

  我想看看大楚儿郎豪情万丈地破敌冲阵,我想看着大楚百姓其乐融融地安稳生存,我想看看大楚的鬼车1旗插遍整个九州。

  又德,这一切我就拜托你了,拜托了。”

  陈又德眼眶都红了,他看着熊通对着他弯下的身子,嘴唇不停地颤抖,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熊通却早已起身,拾起那个早已一滴酒都不剩的酒壶,摇摇晃晃地走着。

  “天地可容我?大笔定江山;

  江山可容我?手书安百姓;

  百姓可容我?忠心报帝王;

  帝王可容我?归去饴儿孙

  不如归去?如若归去?

  ……”

  陈又德看着自己这位相识多年老友那摇摇晃晃的背影,不由得落下了两行清泪。

  他似乎又想起当年那些在学宫里的日子,想起了当年那个总是醉酒,总是让自己将他背回去的世家子;想起了当年那个站在晴天之下高声喊出自己抱负的有志之士;甚至想起了当年他们一同所唱过的哥。

  西楚太康十八年腊月十八,大巫熊心因进宫辱骂楚帝熊槐,犯大不敬之罪,处以死刑。然念其为皇亲国戚,且对社稷有功。

  楚帝特赐其保留全尸,以白绫自缢而死。并查封其府宅,全家三十二口除一名男婴外全部斩首。

  太宰陈又德因上书为其求情触怒楚帝,被免去官职,并处以宫刑,调入宫中内府暂领总管一职。

  郢都西郊,原本是一片荒草丛生的乱葬岗,但在荀濂的建议下,此处已被熊心命人栽下翠竹千余棵,葱葱有成林之相。

  翠竹下,安静地竖立这两块墓碑,墓碑旁还斜插着几支艾草。在这两块儿墓碑之下,埋葬着两位当谥号“文正”与“文忠”的西楚名臣的衣物,一人名熊通,一人名陈又德。

  荀濂此时正盘膝坐在两块儿墓碑之前,微笑着看着它们,像是看着两位许久未见的老友。

  “老伙计,今天是你们乔迁新居之后,我第一次前来。虽然没准备什么金银厚礼,但好在还带上了几瓶好酒,知道你和又德都馋这个,所以带多了些。

  如今我也是可以喊出好酒管够的大官儿了,可是身边都是些嘴上没毛的小年轻,哪有一个人跟我对月痛饮。

  对了,今儿个还是端午。文达,你之前不是一直吹嘘什么端午是为了纪念你那什么先祖而设的节日么。

  你们看,今儿个我还给你俩带了粽子,你们在下面好好吃,若是喜欢什么馅儿就给我托个梦,到时候啊,我给你们多做一点儿。

  荀濂掏出了三个杯子摆放整齐后,倒上酒便开始举杯痛饮,直到最后满脸通红,眼神迷离道:

  “如今的大楚可比以前好太多了,我剩下的日子就帮你们看个够。”

  说完他指着那块儿新刻好的墓碑哈哈大笑:

  “现在的楚帝可是我的徒弟,换句话来说,我已经是帝王师啦,这点儿你们两个老家伙可都比不了了吧。哈哈哈。

  来,两位,我荀濂敬你们,敬你们的赤诚之心,敬你们的报国之志,更敬你们的风骨与脊梁!”

  他哈哈大笑着,竟笑的涕泗横流。他端起酒杯,将杯中酒沿着墓碑缓缓倒下,而在那片安静的竹林之中竟逐渐响起了轻轻地呜咽。

继续阅读:第二百零五章 一曲萧索,一舞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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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凤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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