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老矣(下)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间门窗紧闭的房屋之中,竟然让朱垂文生出了几分凉意。
他尴尬地笑了笑,就像是在看白痴一般看着面前这两人,然后拱了拱手,朝那两人微微欠身:
“在下见识低微,才学浅薄,敢问两位高士,这,这首佳作出自哪位大贤之手啊?”
“自然是当代诗圣卓大将军了。”
熊心谄媚地笑道。
卓子期则正了正身子,眯起那双有些浑浊的眸子,摆出一副高士派头。
朱垂文心说果不其然,但只在一刹间,他便明白了熊心的意思。
他向前迈出一步,冷笑道:
“想当初大将军心怀颠覆青山之志,凭胯下马手中刀立下不世之功,怎么现在竟颓然至此?
难道大将军不知那燕国将军韩白虎,晋国将军田飞云和齐国将军管易武皆是年逾花甲的武将,想当初您初入战阵之时,他们便已名扬天下,但现在他们仍在战场之上拼杀,都已成为一国柱石。
而大将军现在竟想解甲归田,难道你要将这副壮年之躯,皆付黄土不成?难道你想让世人都嘲笑这巍巍西楚都无一中流砥柱吗?”
朱垂文看着卓子期那仍很冷漠的神情冷哼一声,咬着牙说道:
“大将军,你怕了?”
卓子期突然怒目圆睁,那股子久经战阵的杀伐之气在这一瞬之间突然爆发,尽管朱垂文和熊心二人的武道水平已经精进了不少,但却依然在这一刻觉得心悸。
“小子,你莫不是以为一个小小的激将法就能让老夫打消之前的念头?
哼,想老夫当年烈马长刀纵横沙场之时,你怕是还在襁褓之中喝奶。别说你口中的那几个即将入土的老朽,就是换成各国的年轻一代出来,老夫又有何惧?
哈哈哈,你说的对,老夫这身躯就这么埋与黄土是很可惜。但就凭你两个黄口小儿的尖牙利齿,就想让老夫陪你们赌这一遭。哼,你们是欺我卓子期智短,还是欺我卓子期命贱?
莫不说老夫已无争权之心,就算是有,又怎么能陪你二人送死?”
朱垂文暗暗运气稳住心境,其实,在刚刚卓子期的这段话中,他已经明白了卓子期的意思。
“将军,刚才在下之言并无冒犯之意,只是眼下大楚的境遇您心里也应十分清楚,也许将军觉得我二人人微言轻,但我可以以九幽门人的荣耀向您保证,只要有您加入,我们就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赢下这份赌局。”
卓子期并没有理会朱垂文情真意切的一番话,反而收起了刚刚怒不可遏的气势,咳嗽了一声,再一次地闭上了眼睛。
熊心咬了咬牙,走到卓子期的面前抱拳道:
“大将军,若您能助我,我愿拜您为亚父,即使最后不胜,我二人也会以性命相护保您安全离开大楚。”
卓子期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轻声道:
“朱小子,老夫问你,若是令子兰与楚帝相争,谁的赢面更大?”
朱垂文见卓子期的态度有些松动,连忙说道:
“现在尚不明确田阔的态度,所以二人胜负全在五五之数,想必楚帝的赢面要更大一些。”
“不对。”
“楚国皇室在这九州西南屹立数百年,其底蕴应当十分恐怖,当下,令子兰尽管手握朝政大权,但却始终缺了两样东西。”
“名和军?”
“对,正是名和军。”
卓子期冷笑一声:
“若是我告诉你,那久居深宫的老阉人已经被我囚于深山之下,你认为胜负指数几何?若我告诉你,那怀了皇子的女人身后有强秦护佑,你又认为胜负几何?若我告诉你,他令子兰即使胜了也不过是一介傀儡,你又认为这场赌局是否还有意义?
哼,熊崽子,你想认老夫做亚父,老夫却不想陪你趟这趟浑水,除非……”
“您想要什么?”
熊心眼中一道寒芒闪过,他紧紧地盯着卓子期,并在心中悄悄与灰卢建立着联系,只要卓子期对那座皇城有所觊觎,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唤出灰卢,将这为可能成为自己最大臂助的老人斩杀。
而朱垂文则面色苍白,似乎遭受了不小的打击。纵然他天纵奇才,智谋过人,但他离京日久,又怎能算到令子兰,楚帝,乃至强秦竟会在城中设下这么大一个局。
倘若这一场夺权之中有着强秦的加入,那就意味着在郢都这座城池之中肯定也隐藏了不少秦国来客。
想到此处,朱垂文连忙呼出一口气。这个时候,他必须要稳住心神,同时做好最坏的打算,为自己身边的这些人想好退路。
“哈哈哈……”
卓子期大笑着:
“你问我要什么?你听好了,在老夫得知蛮族入侵边境而楚帝不救时,便已经对那什么狗屁朝堂不抱任何希望了。
要想让我帮你,行,你必须在老夫面前,以自己的姓氏,以自己的师门发誓。
若你上位,必须让我大楚国富民强,必须让我大楚不再受外敌欺辱,必须让我大楚称霸九州!”
熊心听着卓子期口中所言,不禁热血沸腾,说实话,这位老将军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觉得精神一振。在以前,他可能以为名满天下的卓子期是个只懂得钻研权术的政客,但在此时,他才知道了藏在这个大楚将军身体中的铮铮傲骨。
熊心打开大门,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他向着门外那澄澈如水的月亮单膝而跪,高声说道:
“皇天后土明鉴,银月晨星为证,我九幽门人熊心他日若是为了一己私利而不顾百姓,若是不能带我大楚富国强军,当死于此剑之下,被郢都百姓分而食之。”
朱垂文看着着月光下的身影,轻声道:
“若你真以百姓计,以九州计,那我自当披肝沥胆,全力相助。师父,也请您在天上为我做个见证吧。”
卓子期点了点头:
“如此,老夫便助你夺位,但这计策却还需好好谋划一番。”
“怎么,将军不嫌老矣,壮士不惧迟暮了?”
朱垂文看着卓子期那副志得意满的神情,又回想起之前谈话的重重也是终于明白过来,所以也顾不得那老货什么大将军王的身份调笑了一句。
谁知卓子期很是干脆地点了点头道:
“老夫今年才刚过知天命的年岁,怎么能说老和垂暮呢?哈哈哈,老夫这边塞诗集还没有出上一本,怎么可能扔下手中长刀。”
他双手负于脑后仰望着月亮,不禁叹道:
“月儿弯,月儿圆,白玉盘里有金蟾,我对金蟾放一箭,玉盘金蟾都玩完。唉,论文采,看来这世上真是无人能超过老夫啊,哈哈哈……”
卓子期长叹一声,走进了屋子,颇有一种不得知音的寂寞感。
朱垂文和熊心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一同冲着屋内竖起大拇指高喊道:
“嗯,大将军此诗硬是要的!”
深秋的枯草堆里,不知怎么的竟传出几声癞蛤蟆的鸣叫,似乎在对刚刚那个要射它的人表示着自己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