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凌峰思绪回转,不知他说这些话用意何在,正要发问,却见楚平狄背手仰天,眺望门外视野所及的剑神关群峰,喟叹道:“老夫当年见过一幅吴道子的《渡海求仙图》,记得图上有一首题诗:瀚海楼船百丈鲸,梦入神机俱无踪。遥岫飞临琅琊客,深山隐渡卢石生。何独秦皇求不老,向来丹鼎铸无情。古今多少荒唐事,萍蒿落尽始相逢。起初读来,但觉古人为求长生不老,贪恋世间荣华富贵,无不丧心病狂,不值一哂。然而从古至今这些荒唐可笑之事,当老夫历经世事沉浮后重新来看,反而觉得这些事也并非太过荒诞。正如《抱朴子论仙卷》中所说,苟有此修仙之道,莫非长生不老便当真不可吗?呵呵,老夫避居山野,活到了这把岁数,每日粗茶淡饭,尚且想多活几年,何况是执掌乾坤的一朝君主。不知少侠对此事有何见地?”
“长生之术?”雁凌峰不敢恭维,在他心中,人生老病死便如万物生息,如夏花春生,秋残冬逝,一枯一荣总也逃脱不掉,而人虽集聚父精母血,天地灵气,可纵有益寿延年之法,百年之后精气衰竭,总也要落叶归根,化为尘土,所谓有始者必有卒,有存者必有亡。他想到这里哑然一笑,道:“恕晚辈直言,那些方士为谋求荣华富贵,借帝王妄求长生之心,一个痴心妄想,一个阿谀奉承。晚辈向来不信这些玄虚之事。”
楚平狄笑道:“好一番见地,哈哈,可是老夫听说,这秦皇墓葬中,便有长生不死之术!可惜徐福求来仙药时,秦始皇已经驾崩,这仙药便与秦皇一同葬于墓穴之中!据传言所说,徐福就此得道成仙,乘巨船在大海中逐鲸出没。虽然传闻终不可考究,但葛千寻、徐尘之辈能为之趋之若鹜,想必此事也未必不可信。”
雁凌峰猛然想起一事,道:“晚辈去年随独孤岛主乘船渡海,等快到南海三岛时,当真见到海面上有大船逐鲸的场面,离近些看,那船上正有童男童女,铁甲武士,明明真切之极,可再一靠近,大船与鲸鱼便一同化为虚无,过了半晌后,同一番场景又出现在别处。独孤岛主说,这是‘生气’所聚,幻化成形,乘风而散,界水则止,那正是徐福渡海求仙的场景!”
楚平狄颇为震惊,却更加坚定自己的说辞,道:“乘风而散,界水则止,且不说这神怪之事是否属实,非龙脉之上,断然不能汇聚如此厚重的生气,以至成形致象!”
他说到这里,目光又回到图纸上,道:“开启七星连冢的钥匙共有两把,正是两柄欧冶子剑,这两柄分一雄一雌,雄者名为天皇,雌者名为地皇,正是取天地人三皇之意。两柄剑正反两面纹理相反,故而两柄剑皆可开启机关。”
雁凌峰微觉诧异,忙问道:“前辈是说,这世上共有两柄欧冶子剑,皆可打开机关?”
“正是如此。当年五家做下约定,由我楚家镇守剑神关内两处墓穴,徐公则隐居于徐祠,独孤家怨妇南海三岛,扼守沧冥宫,而天皇地皇两柄剑,则有南宫先生与葛千寻分持,如此一来,若想开启七星连冢,少说要经过四家协同商定,避免宵小之徒从中牟利。”
雁凌峰听了此话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另一柄欧冶子剑应在南宫家传人手中?莫非便是南宫朔么?”
楚平狄颔首说道:“这便是老夫要和你说的往事了,其实早在十几年前,南宫朔遗忘祖上之训,早已来此要开关取宝,还恬不知耻地说,要和老夫四六分账,真是无耻之辈!当年若非四位长辈情怀高远,恐怕这千年古墓早已败坏于葛千寻手中,可祖上有德,却荫庇不了子孙不肖,南宫先生与徐公何等高风亮节,反观如今徐尘妖孽与南宫朔,诶,加之葛千寻这厮尚存人世,五家之中只有我楚门与独孤氏未动贪念,老夫着实不敢掉以轻心啊。”
雁凌峰恍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独孤岛主既然知道此事,为何不指点晚辈?也许他老人家防微杜渐,半点玄机也不愿和外人透露。”
楚平狄摇头说道:“依老夫愚见,独孤岛主未必知道此事,数月之前咱们竹林一别,独孤岛主也来剑神关小住数日,老夫特意等他提及此事,可他却只字未说,老夫不愿节外生枝,也未提起。当年徐公与独孤公之意,正是要将这件机密守口如瓶,不传于后世,想必二位前辈言出必行,当真未传于子孙。我楚家若非镇守龙穴之首,关系重大,不得不逐代相传,以防贼人趁虚而入,老夫也不想子孙知道此事啊。”
他说到这里眉头紧蹙,仿佛又有心结难以打开,道:“葛千寻唯恐天下不乱,自徐门被逐出中原后,南海三岛陷于徐尘之手,纵然徐公未将此事告诉他,可葛千寻若有心开墓取宝,必会与徐尘沆瀣一气,应该与他和盘托出,不过以南海九宫门之力,几十年来却并未对剑神关有所窥探,着实令老夫想不通。徐尘为人嚣张跋扈,最喜冒天下之大不韪,断无按兵不动之理,想必是这两人分赃不均,另存间隙。”
雁凌峰这半年来大起大落,经历曲折,从前遇事心怀淳朴的他早已一去不复返,只觉得世事难料,人心叵测,表面上简单明了,暗地里处处玄机,他本就不精于人情世故的算计,故而更加谨小慎微,这时也不敢妄加揣测。好在此刻终于理清南海三岛、剑神关的来龙去脉,心中困惑已久的疑团不敢说迎刃而解,也不至于再被人蒙在鼓里,兀自东奔西走,受小人驱驰。
楚平狄见他失神不语,也不去打搅他梳理思绪,转过身轻声对楚客师道:“你将此事熟记于心,爹不会再说只言片语,至于你传不传授给城儿,那便要看日后的造化了。”
父子二人相商完毕,楚平狄笑问雁凌峰:“少侠,老夫可算是披肝沥胆,竭诚相待啊?走,老夫既然与你和盘托出,便绝不见外,咱们趁着宴席尚早,不如这便去将军墓走一遭,让你空身而返已非待客之道,改日少侠将欧冶子剑带来,若想探墓取剑,老夫必当鼎力相助!”
雁凌峰深知楚平狄能如此礼待自己,一是出于敬重北冥剑派的声明信誉,二则为报答自己搭救两位少主的情分,其三才是出于这份数十年的“机缘”,然而纵有诸般情由,将军墓毕竟是楚门重中之禁,如今既已得知此中隐情,更不敢轻易涉足,婉拒道:“前辈竭泽盛情,晚辈已铭感五内,龙门重地不同等闲,晚辈纵然带来了欧冶子剑,何德何能也不敢斗胆妄为!”
楚平狄亦不勉强,抬开香炉、砚台,卷起这幅七星墓址图,小心翼翼放回原处,按和机关,吩咐楚客师将众人叫回院落厅堂之内,重新请雁凌峰落于客座,雁凌峰则起身为他斟了一碗茶,茶水虽已去温,但得楚家人真心相待,彼此心中皆觉温存,便听楚平狄问道:“听城儿说,少侠下一步是要去成都么?”
“晚辈正要去青城山。”
“嗯,城儿也要去成都附近打探青城派一事,少侠若是不急,不如在舍下暂住几日,离着上巳还有二十几日,也不急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