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一念之间
乾为天2018-08-23 12:382,949

  燕凌峰说到此处不觉间面红耳赤,暗想“忠孝仁义”四个字虽然脱口可说,却是难于实践,正所谓百善孝为先,如今连“孝”字尚难做到,实在愧对父亲所取的圣贤名、字,未等观灯赏月,却已意兴阑珊。

  许灵不知如何劝慰,好在交谈之间步履轻盈,早已进了郭家坞的镇甸,她见雁凌峰神情落寞,兴味索然,便伸手指东指西,问这问那。街道两旁各家商铺都高悬彩灯,灯或高或低,或远或近,夜幕下如同星罗点缀,斗宿下凡,鱼龙共舞,让人眼花缭乱。

  两人携手揽腕穿行在人群中,满耳叫卖叫买之声夹杂在鼓乐喧天声里,竟也显得和谐融洽。沿街走了百余步,但觉周遭光景融融泄泄,一扫心中阴霾,忽听许灵嚷道:“哥哥,你看那灯!”

  雁凌峰抬头看去,见左手边一家酒楼的栏杆上挂着一只彩灯,是一对金童玉女手提招福彩带,写着“抬头见喜”四个大字,做工精美,内里火烛众多,映得薄纱剔透晶莹,加之周围彩灯映照,那玉女金童栩栩如生,乍一看去仿佛从天而降,翩然起舞。

  许灵见雁凌峰露出笑意,欣喜之极,道:“哥哥抬头见喜,从此诸事顺利!爷爷和爹娘、叔叔不在我身边,灵儿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今日中秋佳节,有你陪我观灯赏月,当真是‘夫复何求’!”说话间伸手一指天上月,兴致盎然地说道:“哥哥,我背诗给你听: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梦入坤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雁凌峰记得这首诗乃是前朝诗人李贺所作《箜篌引》,他不熟诗文,只依稀背得上几句,听灵儿声音清澈悦耳,虽处喧嚣闹市,却在聒噪拥嚷中带来一份宁静恬淡,不禁愁眉舒展,仰头观天,目光透过重重霓彩,终于看到了那轮明月,宛若玉璧。

  正赏月时,忽听身旁不远处有人说道:“大师,我为何还是静不下心来?”这声音干净爽朗,虽然说话者无意张扬,可话音卓尔不群,悠游荡荡传到了耳畔。

  雁凌峰转头看去,见右手旁一家酒店外置了三四张桌,皆已客满,那靠北的一张桌边有两人对面而坐,寻着余音看去,这句话正是由彼处传来。

  他定睛凝望,见这两人一个头束纶巾,一个头戴僧帽,在人流川涌、灯火煌煌的闹市中静而不动,仿如两座山峰遥相对望,已历千万年之久。这句话是发自那年轻公子口中,可这一僧一俗分明远在二十步外,如此闹市之中,不必说相隔二十步远,便是雁凌峰、许灵咫尺相隔,说话也不能尽数听清。

  雁凌峰心生疑惑,忖思道:“这一僧一俗气度不凡,他们话音不大,为何能被我听到?对了对了,若非有缘,怎会身遥心迩?”他正自遐想,视线却被穿梭往复的人群阻隔,那一僧一俗的身影也变得时隐时现,杲杳不定。

  许灵见雁凌峰忽然止步,目光呆滞看向远处,她心生好奇,也随之望去,目光所及,只见到人群涌动,花灯异彩纷呈,并无特别之处,忍不住问道:“哥哥看什么呢?莫不是又有什么好灯?”

  雁凌峰被她一语惊醒,道:“灵儿,不如我们去那边看看,好灯倒是没看到,仿佛是看到了两位仙人。”

  许灵信以为真,忙问道:“什么仙人?莫非是月宫中的嫦娥仙子?”

  雁凌峰听她又犯痴念,摇头说道:“不是嫦娥,也不是神仙,只是与众不同,灵儿,咱们且过去一看。”说话间横溯人流,寻觅而去。

  他心中不住嘀咕,只怕那二人当真是神仙星宿临凡,让人无心可遇,却求之不得,急匆匆穿过人群,见那二人依旧稳坐如山,这才安下心来。只听那僧人淡然说道:“施主虽意在求静,却不知这静强求不得。”

  雁凌峰又走近数步,见这僧人身着灰色僧袍,无论开口闭口,双眸始终未曾睁开,任华灯重彩飞湍瀑流般倾泻而下,射在他身上却如青灯映古佛,流光至此也凝固下来;依面相来看,这僧者不过而立上下,却由衷而发一股“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的风范,令人叹为观止。

  雁凌峰的目光不敢多作逗留,只怕稍有亵渎,转而看向那年轻公子,见他面向稚嫩,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二岁,暗色皮肤毫不掩盖五官端正,反而显得英气勃发,器宇轩昂,说起话来皓齿瓠犀,丹唇如染,睁开眼来星眸灿灿,牛斗点漆,浩气油然而生。

  纵使围观者已达十余人之多,这两人依旧谈吐自若,不露半分憎恶、惶恐之情,只是那年轻公子因无法静心入定,稍显得局促不安,然而在那僧者眼中,周遭喧哗之声仿佛成了高山流水,丝竹管弦、鸢琴鹿箫皆从中来,方内之人自然无从感怀。

  年轻公子又说道:“大师,弟子慧根短浅,尘缘太重,无法领会教诲,这‘定静’二字若不强求,我当真无法做到,还请大师赐教,只要能让弟子入此境界,感激不尽!”

  僧人徐徐睁开双眼,明眸如灯,盯着他说道:“你能在此坐禅三个时辰,无论行人多少,昼夜更迭,灯火明暗,议论有无,皆能不嗔不怒,不乱不燥,这已是境界,何必再有所强求?须知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施主若再强求,这三个时辰便算徒然了。”

  年轻公子心有所悟,道:“大师昨日赐弟子一个‘静’字,弟子一路感怀,略有所悟。古书中常写‘静’,吕不韦说‘静乃明几’,弟子本想向大师请教这心静入定的法门,做到万事明晓是非,如今听了教诲,当真惭愧。”

  灰衣僧人微微点头,好似了然于心,却笑而不语。年轻公子接着说道:“弟子略读佛经,知小乘佛法有舍弃贪嗔痴、勤修戒定慧之理,素来崇仰‘清和肃穆,莫不静畅’八字,如今看来,一心求索这个静字,反而是尘心未定。禅门六祖曾有诗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弟子曾几何时不明深意,如今却已明白,宁妄求四大皆空,却不如自然而然。”

  那僧人念了声佛号,颔首道:“心中有尘,尘是本心;心本无尘,尘在何处?人生在世如处荆棘,谁也不能免于俗流,何况自古以来,真正心静无尘者,又有几人。施主能悟出其中道理,仿佛懂了五六分真意,三四分恍惚,足见已是颇具慧根。”

  他说时站起身,目光从年轻公子身上移开,神色悠然看向远处,视野内仿佛再无众生之相,道:“古有妄人分佛法为大小乘,以其大乘六度为尊,小乘三戒为野,实则不然。两宗本无高下,施主若修行佛法,切莫纠结于此。菩提是树非树,明镜是台非台,心若到,佛自知。”说话间信步穿过人群,朝西南方下去。

  围观者多是这集镇上的老户,见这一僧一俗从午后便在此处相对静坐,任昼夜变更,人声嘈杂,两人始终不为外物所动,直至雁凌峰闻声赶来时,已足足坐了三个时辰有余。此刻那高僧虽已远去,可慧语如珠,禅机似玉,余音依旧不绝于耳。

  雁凌峰听二人打禅机,虽只寥寥数语,却觉回味无穷,此刻见那僧人走远,不禁心下怅然,想起前几日看的《金刚经》中还有许多未解之处,正要动身追逐;然而转念想起那僧人方才所说:“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一时如醍醐灌顶,默默叨念:“菩提是树非树,明镜是台非台,心到佛自知!定是我贪嗔痴之念过重,不然菩提树上、明镜台中,何以染上这许多烦恼!”想到此处豁然开朗,抬头再去寻那位高僧,早已全无踪迹。

  围观众人在议论声中徐徐散去,只有雁凌峰、许灵驻足未动。海外岛中建有多处禅堂佛院,独孤家也有多人皈依佛门,许灵天性善良,慧根深厚,听了那灰衣僧人的话,感慨良多;转眼见雁凌峰神情木讷,急忙说道:“哥哥,那位大师已走远了,你不用急,他的话我都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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