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凌峰正要应声而出,跨过脚下那条红布,却听龙剑臣说道:“誉谤满天下,名声有多大,便要拿得出多大本事!可别让人笑话咱们北冥剑派弟子徒有虚名!至于拔剑嘛,呵呵呵……”
雁凌峰闻声怯步,听了舅父冷嘲热讽,心中五味杂陈,迁延不决起来,深知龙剑臣的话虽然刁钻泼辣,醋意昭然若揭,却也并非强词夺理。
龙掌门摆手说道:“景臣,不必多说。”转而对雁凌峰说道:“凌峰,拔不出剑不要紧,切记不可输了阵势!外公替你拿剑,你沉心静气,既然天下英雄都看着你,你便拿出真本事来,放手一试。”说话间接过青心剑,向雁凌峰蔼然一笑。
龙掌门厚德载物,为人沉稳,在雁凌峰记忆中,听外公说出如此豪言壮语,着实还不多见,惶惶不安之感烟消云散,顿时鼓足勇气答应了一声;再听周遭山呼海啸声风起云涌,只觉得天地动荡,热血沸腾,急忙依外公之言,沉心静气,大步徐行,向着紫落石走去。
可他还未走出十步,却听演武场东北角传来一阵骚乱声,众人转眼去看,见百步之外一束身影展臂纵跃,顷刻间飞身上了院墙,又悄然落在地上,随即兔起鹘落,一跨数丈,踏地如蜻蜓点水,起身如飞鹰振翅,倏缓倏疾,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宛若在半天里画出数道白虹,云销雨霁,转瞬来到石台东侧二十步外。
谁也不知这不速之客是何许人也,但见他身法如此精奇,忍不住失声惊叹,等他落足站稳,才见此人脸上还戴着一副青木面具,面具做工简易,只露五孔,清一色用乌青柳木制成,远远看去,仿佛是天生一副不苟言笑的铁青面皮,倍显阴森诡异。 宋龟晴深知来者不善,但远来是客,绝不可不问青红皂白便兵戎相见,上前一步沉声问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何不以真面目示人?来者皆是客,孤云庄主宋某绝无怠慢之意。”
宋龟晴先礼后兵,虽知对方蒙面而来,必是投鼠忌器,多半不是正道人物,可这一问却也恭敬有礼,只等对方开口回应,一句话便能听出子午卯酉。
青面客却置若罔闻,径直将目光投向三十几步外呆若木鸡的雁凌峰,道:“你就是雁凌峰?我记得你。”
雁凌峰见他目光阴冷,话音更是冰如玄铁,听他说认得自己,心中顿觉莫名其妙,实在想不起何时何地见过这样一位人物,却断定是敌非友,不敢大意。他此刻空身试剑,徒手已走出了十余步远,着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进退两难,只好拱手答道:“在下正是雁凌峰,不知……”
青面客傲然独立,目无下尘,听不进第二句话,徐徐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出于众,众必非之。我以为你是生了三头六臂般了不起的人物,却也不过如此,比之初见时还差着几分。”
雁凌峰神思一顿,恍然间觉得这人说话的语气竟与舅父如此相近,偏偏舅父也素爱穿着白衣,今日亦是如此,看来人以群分这句话当真不假。
遐思至此,却听身后有人说道:“若说行出于众,我看阁下更甚于我这外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如此一个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咱们一万余人有头有脸,有名有姓,来此聚盟盛会,偏你一人臂无茱萸,面罩青木,想必是个人人喊诛的鼠辈罢!”说话者正是龙剑臣。
青面客听了此话才知,在场之中人人臂缠茱萸香囊,是为会盟者标识之物,不过他独立阵外,并无鱼目混珠之意,眼看龙剑臣从人群中缓步而出,白衣胜雪,气势如虹,又称呼雁凌峰为“外甥”,心念一转,便已猜到他的身份,摇头笑道:“河清海晏?太平盛世?不见得吧。我看是风雨飘摇,岌岌可危才是。”
青面客说话间摆袖吞风,亮出了袖口下镶嵌玳瑁玉石的宝蓝色剑柄,在日光下泛起阵阵青鳞,耀眼夺目,迫得龙剑臣微做避让,冷笑道:“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区区萤火微光,龙三侠便屈身避让,哼,中原人物都是这般徒有虚名,见面不如不见!多见一个,多忘一个罢了。”
龙剑臣自是目空四海之人,心头震怒,闪念间却压下怒火,笑道:“金鞍玉络,并非宝马,紧锣密鼓,多无好戏。阁下这口剑镶金琢玉,恐怕功夫都用在琢磨之上,这南箕北斗的名声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剑,还是淡雅的好!”说话间长臂舒展,手腕一翻,乌铁剑鞘中的精钢长剑顺势而出,犹如鸣髇抚琴,清脆响亮。这口剑明如霜雪,日光映在剑身上,光芒锐长,异常刺目。
青面客见他礼尚往来,侧身闪避寒芒,心中却起了兴致,冷笑道:“堂堂侠名,谁料却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我本想这就拔出紫竹剑,一览故旧之物,龙三侠既已拔了手中剑,我便不吝赐教你几招,看看谁才是徒有虚名!”
他本就是抱着斗勇之心来此,偏偏又遇见好斗之人,便如两只红顶斗鸡狭路相逢,直须蟋蟀笼中遭遇,岂有避让之理。
青面客环视群雄,幽暗的目光在青木后面缓缓跳跃,似乎极为享受这以一敌万的快感,仿佛龙剑臣已不是对手,只是一颗棋子,一颗让他扬名立万的棋子!
他沉吟片刻,顷刻间手掌加力握紧剑鞘,宝石剑柄一飞冲天,锋芒毕露,一柄雕龙宝剑移花接木般擒在掌中,向龙剑臣道:“那便领教龙三侠高招了。”
雁凌峰自始至终立在原地未动一步,听了这青面客口口声声辱没中原人士,便知他应是来自异域,再看他的身量体态,恍然想起一人,正是曲孤峰。
不错,正是曲孤峰!雁凌峰那日在封神台前曾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而这青面客来时便说见过自己,当下笃定无疑,不禁替舅父捏了一把冷汗,连忙说道:“舅舅,他是曲孤峰!徐尘的弟子!”
此话出口,在场众人无不震惊,南海九宫门徐尘老祖的恶名天下间谁人不知,虽说是恶贯满盈、罄竹难书之辈,可论起武学造诣,数十年前便已无敌于天下,如今深山修炼,海外求方,想必更是神鬼莫测,难以企及。
曲孤峰虽多年不履中原,但身为名师门下,有徐尘这颗千年古树依托,纵使在场之中谁也未曾见识过此人身手,却也绝不敢等闲视之。
龙掌门和丘无量等一众长辈面露忧色,顾长风、秦开远更不敢怠慢,皆想出言将龙剑臣叫回本阵,却又知道龙剑臣为人逞强好胜,剑已出鞘,恐怕面前便是徐尘本人,他也绝不会退缩。
龙剑臣听了雁凌峰提醒,不以为意,漠然一笑,斜眦瞥向那青面客的宽大宝剑,头也不转地向雁凌峰说道:“你只管拔剑便是,这人便是徐尘老贼,我今日也容不得他放肆!”话音未落连进三步,剑指青面客,昂首说道:“曲孤峰?龙某若记得不错,当年徐门一战,那老贼五名弟子之中有三人战死,余下二人在世间苟延残喘,如今却是跟着屎尿味儿找回了中原,哈哈哈,这畜生的鼻子就是比人好用,哈哈哈哈哈……”
笑声穿云拨雾,可裂金石,可笑到中途忽而顿止,龙剑臣不容分说,蓦然间动如脱兔,长剑一抖,一招“飞熊入梦”使出来,正是家传“子牙神剑”中的起手式,征尘未起,剑锋已到,直刺青面客胸口。
这招“飞熊入梦”使出来,当真如梦似幻,龙剑臣甫一出手,便拿出压箱底的“子牙神剑”,自然信心满满。可眼见着锋芒中的,却觉眼前一花,那青面客的一袭白衣明明便在眼前,豁然间却如浮光泡影,杳无踪迹。
他心头一惊,紧接着便听头顶一声狞笑,正是青面客!可剑锋隐隐,分明又是从背后刺来,三尺之内气息寒如坚冰,凉彻脊背。
剑气古朴沉重,顷刻间穿衣解甲,裂帛之声传遍整座院落。龙剑臣一招不慎,背上秋衣竟已撕裂开来,转瞬间一条半尺长的血线曝露在外,险些皮开肉绽。
众人身处阵外,旁观者清,起初无不赞叹龙三侠深得家学真传,一招气宗剑法使来,飞仙临渊,气贯长虹,真不知那青面客稳立不动,如何化解。然而剑近咫尺,忽见青面客拔地而起,仿佛驴皮影假人般飘然跃到龙剑臣身后,身法之快异古怪令人发指,出剑之奇妙精准更令人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