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活……还是选择死？
如果选择刺杀路易斯，那么毋庸置疑，洛雨笙一定会死；可如果他不顾一切去救那个女孩，难道就这么白白放弃手刃仇人的最佳时机？就这么放弃抗衡堕月的最大希望？
这一刹，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抉择。
下意识地，祁夜死死按住了藏在右手腕的折刀，一言不发。他额前的黑发垂下来，看不清眼神，只能看到那只握刀的、从来都稳定的手在微微颤抖。
“没时间了！”王女在他耳边大喝，振聋发聩，“夜王，理由什么的就以后再去想吧！犹豫的话，两件事都做不到啊！”
“……我知道啊！”祁夜一拳砸碎了电脑桌，嘶吼。这一刻他仿佛受伤的、在暴雨中挣扎的野兽，那么地癫狂和……无助。
“王女，我该选什么？”似乎是被这种残酷折磨得不堪重负，祁夜低低地问，声音里透出一股浓重的疲惫，“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选？”
“抱歉，我不能替你选择。如果是站在‘王女’这个身份的立场上，毫无疑问，我希望你能优先刺杀路易斯。”王女沉默了几秒钟，低声说，“但在成为星燧的领袖之前，我也只是一个‘人’而已。像我这样不完美的人，总是会被无端的爱恨左右，没有能力、更没有资格代替你做出选择。”
“那么，就问你自己的心吧。”她大声说，“如果无论选哪一方都会承受风险，尽量做一个不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就好！”
不会让自己后悔么……
祁夜抬起头，阳光里渐渐幻化出了一个温暖的影子。那个女孩的幻影飘浮在空气里，歪着头看他，黑色的长发漫卷如云。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侧脸，唇边溢出一丝温柔而哀婉的微笑：“Farewell……”
不同于good bye，see you等后会有期的表达，在英文里，farewell这个词是“再会，永别”的意思，带有一种再也见不到了的感觉，透着淡淡的惋惜。
他望着那双水映星空般的眼睛，胸口情绪涌动，不由自主地想象那个女孩此刻的恐惧和悲伤。她沉睡在黑暗的、肮脏的水中，眼看着生命一点一滴从身体里流逝，却无能为力，只是低声念着那个可笑的假名：“祁夜……祁夜……”
原来，你在某个人的生命里那么重要么？你是光明、是火焰，是她这一生……最伟大的英雄啊！
“不会是永别的，相信我。”祁夜伸出手，摸了摸那个幻影黑色的长发，微笑，“傻瓜，等着我啊……”
“我要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王女，也许要让你失望了……”祁夜一记膝撞顶碎窗玻璃，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大吼，“我选活！”
“不，不失望。你终于从男孩长成男人了啊，夜王。”对方隐约松了一口气，语气里有些失落，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的欣慰。她忽而大喊：“Run！Run！Run！”
*
“黑色珍珠”号，底舱。
祁夜站在一根钢骨上，俯瞰着地面，犹如死神站在漆黑的夜空之下。淡淡的、金红色的火光映在他眼底，缓缓地流动，仿佛耀眼的岩浆。
这里是黑色珍珠号的第一动力源，极其恢弘的空间，犹如巨人强而有力的心房。庞大的机器低声轰鸣，生青色的钢骨们交错纵横，无数管道犹如血管遍布，里面汩汩流淌着低温的液化天然气。
“是你杀了我啊……林。”男孩狰狞的面孔恢复了柔软，眼瞳空白，仰天倒进自己的血泊中。
“谢谢你，祁夜哥哥。”玫瑰般的女孩缓缓睁开眼睛，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溢出，“对不起，我……已经……不能再陪伴你了……”
“对不起……康斯坦丁……抱歉了……赛娅……”太多太多的画面在眼前闪灭，年轻人抬起头，对着漆黑的天顶吐出一口白气，“我暂时……不能替你们报仇了啊。”
这一刻祁夜甩开了所有的犹豫，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眼神坚定如钢铁。他一直是这样的男人，对人对己都太过残酷，从不给自己预留任何退路。
“虽然很不可思议……”他摇头，无声地笑了笑，“但是洛雨笙，做出去救你这个决定……”
手背在眼前极快地抹过，黑色美瞳掉落，在几千度高温的钢水里瞬间化成了蒸汽。男人闭上眼睛，感受着胸腔中那两个沉雄的跳动声逐渐合二为一，熟悉的轰鸣在耳边响起，大海般浩瀚的力量灌注全身，血涌如潮。
“——我一点也不后悔！”
他直接从高空一跃而下，猛然睁开了眼睛，紫瞳狞亮！
*
“啊……已经接近20％的失血量了呢。”菊子晃着一支医疗器械，以夸张的享受姿态对着摄像头，“再有5％，你虚弱的灵魂就会离开身体，留下一具最完美的容器了呢……”
“醒一醒！请醒一醒！”她把一瓢冷水泼在洛雨笙脸上，强行把女孩从休克中弄醒，击掌，“这是伟大的艺术！请再坚持一会儿，您一定要亲眼见证水银注入自己身体的瞬间啊！”
洛雨笙艰难地睁开眼睛，世界在她眼里已经模糊了，菊子亢奋的脸出现了重影。她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过去的两个小时里，菊子一再割开洛雨笙的手腕，不让伤口止血，逼迫生命从她身体里流逝，缓慢而坚定。
世界上最恐怖的不是死亡，而是感受死亡的过程。到后来身体上的疼痛已经完全麻木了，精神上的折磨却愈加残酷，像虫子在一点点啃咬着她的心。
随着失血，她清晰地感受到温暖正一丝一毫被从体内抽离，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也在缓缓减弱。黑暗中，死亡的恐惧被拉长到极致，却偏偏连哭喊的力气也没有了。
在接近弥留的状态里，她的嘴唇微微开合着，发出了虚弱的微声：“祁夜……”
“什么？”菊子摇摇头，这个词的含义对她来说太难懂了。
思维渐渐变得迟钝，很吃力地，洛雨笙最后回忆了一遍那个男人的长相，垂下了睫毛。终于，就要那个人永别了啊……一滴眼泪从她浓密的眼睫下坠落，落地，摔成了齑粉。
在地狱的深处，女孩的灵魂被锁在躯壳里，哀哀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