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白雪，破败的小教堂。
祁夜抄着双手，走在鬼影憧憧的廊道里。教堂里寂静如坟茔，彩绘玻璃上满是皴裂，刺耳的乌鸦叫一声声拖长。
这是他的梦境，熟悉的、无穷循环的永恒噩梦。
祁夜在走廊尽头站住，伸出手，轻轻按在那扇斑驳的、绘着天使和受难耶稣彩绘的木门上。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推开这扇门，呼吸低沉，手指微微颤抖。
“好久不见了，祁夜哥哥。”门后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温柔、甜蜜而天真无邪，“不进来看看我么？”
“是啊，赛娅。”面对这个女孩时他总会不自觉地放柔声调，尽管那只是一个存在于臆想中的灵魂，“好久不见。”
祁夜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门。几千几万道烛光同时亮起，烛火摇曳，温暖而虚幻的火光朦胧了整片视野。
“你来看我啦，”玫瑰般的女孩坐在地上，歪着头，碧蓝的眼睛里流淌着笑意，“祁夜哥哥。”
“嗯，我来了。”祁夜蹲下身来，轻轻抚摸她软玉般明净的小脸。
赛尔维莉娅是个欧裔少女，湛蓝的眸子，有着一头般长及腰际的亚麻色秀发。她五官端正，有着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美丽中带着某种虚幻的特质，不似尘间俗子。
但她已经死了，只活在他的回忆里。四年前祁夜十六岁，赛娅十四岁；四年后他已经二十岁，而她却依然保持着十四五岁的外貌。
“对不起。”祁夜把女孩抱紧，低声说，“对不起，赛娅。”
“诶？是因为你已经很久没来看我了吗？”赛娅反手抱着他，善解人意地笑，“不，没关系的。这样很好，说明祁夜哥哥长大了。”
“不是这个……不恨我吗，赛娅？”祁夜握住她的手，眼神悲伤，“我错过了杀死路易斯的机会，没有替你复仇啊！”
“啊，是这个啊？”赛尔维莉娅摸摸他的脸，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还以为是什么呢……祁夜哥哥，你真傻啊！”
“这种事无论怎样都没关系啦。关于我的仇恨，早在两年前、你毁灭‘罪孽天堂’的那一天就已经了结了啊！”
“但是……”祁夜眼角跳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握拳，“那件事……路易斯才是罪魁祸首！和堕月一样，他是我必杀的仇人！”
“不是的哦，不是。”赛娅眨了眨眼睛，伸手抚在他左胸，“其实，在祁夜哥哥你内心深处……一点也不想去报仇吧？”
“什么？”祁夜悚然一惊，“赛娅，你说我……不想报仇？！”
“是啊，你早已经厌倦了。”赛娅看着他，表情认真，“已经不想再过着这种杀人兵器的生活了……你一直在拼命报仇，只是用欺骗自己‘为了复仇’作借口来活下去，对吧？”
“不是的，赛娅，我……”祁夜急急地想辩解。
“可我就是你的潜意识啊，祁夜哥哥。”女孩伸出一根手指，压在他的唇上，“所以不用解释了，你能骗过你自己，却骗不了我。”
“呵……”
祁夜垂下睫毛，遮住了眼睛，低笑，“如果连‘复仇’这个目标都不存在了，赛娅，那我这种人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咯咯……祁夜哥哥，你还真是迟钝啊！”女孩忽然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还没有发现吗？现在的你，对这个世界……已经有留恋的东西了！”
“留恋的……东西？”
“是啊。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是，我其实是已经死了啊……”赛娅在他额头轻轻一吻，身体渐渐变得虚幻起来，“快点回想起来吧……最不想失去的人、最想要保护的人、从现在到死亡都想要一直留在身边的人……你已经找到她了，不是吗？”
“放下吧。祁夜哥哥，无论是我、康斯坦丁还是别的仇恨……把过去的一切都放下吧。”她微微笑笑，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知道吗？你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啊……所以一定、一定会幸福的！”
“幸福？”祁夜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怎么可能……像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追逐所谓的幸福？”
“不，”赛娅摇摇头，“祁夜哥哥，不是‘追逐’哦……”
“还没有发现吗？现在的你，早就已经被幸福包围了啊。”
“永别了，我的爱人……”祁夜抬起头，那个玫瑰般的少女漂浮在半空中，渐渐消散成了点点金光，“祁夜哥哥，你已经不需要我的陪伴了。”
“在以后的人生里，请不要再为‘仇恨’、而是为了‘幸福’……自由的活下去吧！”
*
“少主，”薇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恭敬而轻柔，“您醒了？”
“嗯？薇儿？我……”祁夜揉着太阳穴，头痛欲裂，“我刚刚睡着了？睡了多久？”
“还不到二十分钟。”
“是吗……”祁夜点点头，低眸看向那个躺在白色病床上的女孩，“她还没醒么？”
“是的，”薇儿说，“洛小姐一直没有醒来。”
“啧，怎么回事……”祁夜不禁有些烦躁，皱了皱眉，“医生不是说她快醒了么？”
“请不必担心，少主。”薇儿躬身，“经过输血抢救，洛小姐已经没有大碍了。之所以没有醒来，只是因为她的体质较弱，身体还处于自我保护的状态而已。”
“切，谁会担心这种女人……”祁夜按着额头，挥了挥手，“薇儿，你先退下吧。”
“少主……”薇儿略微有点迟疑，“您不去休息一下么？”
“嗯，”祁夜闭着眼睛，淡淡地说，“先等这家伙醒来。”
“是。”薇儿沉默了片刻，退到门外，“那么我就先退下了。”
“喂，你怎么还没醒啊……”
这一刻，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祁夜用手背贴上洛雨笙的额头，轻轻试了试她的体温，“幸好，烧已经退了。”
“怎么，不怕我上了你吗？”
“不……我不怕你。”
“哦？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啊。”
……
“哟，谁允许你暗恋我的？”这段对话又一次在他脑海里回响，祁夜唇角微微上扬，别扭地哼了一声，“算了，像我这么有魅力的男人，会被小女生喜欢也理所当然。”
“那就快点醒来吧，女人。”他注视着洛雨笙的面容，轻声说，“别让我……再为你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