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在这里的旧时光,也就是和仲淇在一起的旧时光。她的目光变得迷离,仿佛穿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我有一些话,一直想对他说。”
许安晏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走到她面前。
大概今天发生的事情多,江一然怔怔地看着他,已没有了警惕心。
不料他忽然蹲下来,一把把她搂进怀里。
江一然吓了一跳。
“别动。”许安晏用力按住她的挣扎,“就一会儿,我只是想抱抱你。”
江一然迟疑地停下想要推开他的手,她瞪着眼睛望着眼前的许安晏的胸口,忽然发现眼前灰色的卫衣,还有卡其色的羊绒大衣,正是无比熟悉的景象——她的身高站在仲淇面前,视线平视到的地方,正是这个高度。
情不自禁地,她揪住眼前的衣服,把头埋进卫衣里,听着衣服下平和有力的心跳,眼泪流得更凶了。
许安晏半跪在地上,静静地抱着她,轻抚她的头发和后背。
既然是告别,他自然乐于成全她。
终于,江一然推开了他,长睫上还挂着泪珠,她低着头:“谢谢你,我好多了。”
许安晏顺势就在她身边坐下。他眼底泛起温柔的光,但目光依然充满探究与深思,细细打量着她,希冀找出元仲淇在她心里,究竟有多重的份量。
江一然擦干眼泪,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她没想过要哭的。
许安晏也没想到她会哭。刚才被元母又打又骂,她都没掉半颗眼泪,现在只是坐在一个废弃的校园里说起元仲淇,她就哭成这样。
不是他小气,但他心里确实膈应。
他并不打算在未来的几十年里还要一直跟一个死人争。
所以他希望今天之后,她能越快走出来越好。
他讨厌沉溺过去,所有的时间里,当然是未来更重要。
两人又接着吃饭,但都不约而同保持了沉默。
半晌之后,许安晏才又开口:“你和元仲淇是小学同学?”
江一然点头:“幼儿园加小学。”
许安晏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特别强调一个幼儿园。
江一然却只望着操场边上的单杠,说着一些早就没有人会问起的回忆:“我和他是幼儿园同班同学,也是全班没人会找我们玩的两个人,所以就成了彼此唯一的玩伴。”
“是吗?”许安晏没想到。他听说元仲淇天生就是自闭症,所以没人愿意搭理也能理解,可是江一然为什么也……
江一然只自顾自说自己的:“然后上了小学,我发现又和他同校,不知道多高兴。可惜我们不同班。”
许安晏无声地点点头。他还是想不出为什么江一然会对一个自闭症那么喜欢,以至于连只是同校同学也会高兴。
“平时放了学,我们都在那里边玩边等家里的车来接。”她遥遥指着那个单杠,“通常都是我陪他等到他家的车来我再走,哪怕我家的车先来了。”
许安晏撇撇嘴,听起来她是真喜欢元仲淇。
他其实看过元仲淇的资料,在某些角度,连他自己也发现和自己确实是有些像。不知道小时候,他们会不会更像?
“有一天,我记得那正好是我生日前一天,他说要给我过生日。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的生日感兴趣,我很高兴,我们叽叽喳喳在一起讨论了很久。以至于都没发觉他家已经有人来接他。可是那天他家来接他的不是司机,是……”
元伯羽。
她蓦地停下来。
不是因为说到了元伯羽,而是朦朦胧胧地,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些影子。
那些影子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几乎呼之欲出。
像被施了定身术,她忽然整个人僵住。
想起来了——
她生日的时候……不,是生日前一晚,元伯羽忽然到天元广场接她,把她带到了他的新房。
那是她第一次参观他那个充满了科技感,但孤单冷清的房子。
可是,她也第一次知道,他会在自己的房间里留出她的位置。
在那个晚上,他一直问她,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啊,能是什么日子呢?
江一然浑身发起了抖,手捂住嘴。
眼泪瞬间再次盈满眼眶,她简直为到现在才理解元伯羽的用心的自己感到羞愧。
难怪他那时那么生气。从生气又变成失望。
还能是什么日子,江一然?
她低下头,悔不当初,簌簌地哭了。
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那天。
第一次,她见到了一个鼻若悬胆,目如朗星,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好看得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小哥哥。
他叫元伯羽。
她本来就是靠自己野蛮生长的小孩,年纪越小越不知天高地厚。会追着仲淇这个男生跑,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就非缠着他,要他跟自己玩。如果有人欺负仲淇,她也会第一时间冲上去护在他身前。
就是这样一个江一然,一眼看到那个小哥哥,就立刻害了羞。
她羞涩地躲在仲淇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偷看他。
元伯羽一看她,她就手足无措地只会傻笑,又赶紧缩到仲淇身后。
“你叫什么名字?”元伯羽长得高,也不会像大人那样弯下腰来迁就她。他脊背挺得笔直,像个突然下凡的神仙,只耷着眼皮子打量她。
她脸红得像颗熟透的苹果,喃喃地躲着,不好意思说。
“她叫江一然。”仲淇很喜欢他哥哥,于是大声地替她说。
元伯羽继续居高临下耷着眼皮审视着她:“哪几个字?怎么写?”
其实他们的胸口都别着铭牌,但是她紧紧躲在仲淇后面,铭牌自然也就看不到。
她不想给这个小哥哥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期期艾艾地低着头,蹩出半边身子,声若蚊呐地答:“江河的江,唯一的一,然后的然。”
“唯一的然后?”元伯羽没听过这种自我介绍,惊讶了一下,但随即就收起了惊讶,宝相庄严地点了个头,“好,我知道了。”
江一然把头埋在膝盖里,哭得厉害。
她真是蠢。
该想起的时候想不起来,到想起来的时候,他们已有缘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