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濯祖师,木惊枝的师父,徐行未曾见过,却被他的故事灌了满耳。
传说元濯祖师是万年蓝凫,可及千丈法相之身,却偏偏生得一副矮胖的憨态和极易亲近的笑脸。七百年前浮尘那一场大战,元濯祖师与木惊枝师徒皆重伤在身,祖师拼尽全力护木惊枝存身于墟墉,阴阳涧水封身,而后气竭神衰,就此散灭。
从心曾说,祖师离世时,还是带着慈祥的笑容,如每日看他们嬉闹一般,走得极为静和。
徐行看着木惊枝的背影,犹豫了一下,思量着该不该再上前,却听得木惊枝的声音,“七百年了,师父肯定想我了。”
他的身影未动,依然面对着牌位,“沉于阴阳水涧之前,我尚存一丝神智,恍惚间看了师父一眼,那时我便知道,聚散离舍,生念死别,都在那一刻了……”那声音空淡寥落,不知是在对她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从心总说师父把我惯坏了,这七百年,没有我吵着,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会不会寂寞……”
他说完,回过头来,清秀的眉宇间带着一丝飘渺,嘴巴微微瘪着,像个想家的孩子。
然后,他眼睛闪了一下,恢复了俏皮无辜的面孔,“小红找我?”
听了这话,徐行才回过神来,糟了,从心!
迟山凛云境。
从心努力稳着自己。
在他面前,站着暮山圣主明烈,斓域少主乾痕,青源圣主忘临江,在他身后,是满脸冷漠的迟山圣主木如倾和长汀师尊。
迟山多飞禽,暮山多走兽,斓域多毒虫,青源多水栖,再加上人兽杂居的雾千里,浮尘五境,今日凑齐了四处,没有一处和木惊枝没仇的。
现在的凛云境,除了幽思和聆楚,怕是只要喘气的都恨不得把从心撕碎而后快。
从心一边暗骂自家小祖宗的好名声,一边硬着头皮假笑,“不知各位要见惊枝少主,所为何事?”
“木惊枝既然出了墟墉,我们便有账要算。他当年舍了自己师父的命苟活七百年,如今又自己躲清净,派你这小仆从来应付,果然还是那个不知廉耻的登徒浪子!”
说话的是明烈,当年暮山妖王明麟的子侄,如今的暮山圣主。
从心龇牙一笑:“您好歹也是个圣主,七百年不敢入墟墉,好不容易来一趟迟山,却只剩说风凉话的份儿,倒不知是谁不知廉耻?”
“你这腌臜东西……” 明烈的眼睛里都快冒火了,硕大的拳头捏得作响。
“您说的对,我只是个腌臜的小仆从,就算您觉得敌不过我家少主,也没必要拿我出气不是?”从心表面上嬉皮笑脸,心里却真的发虚,凭他这身零落松散的骨头,若真挨上明烈的铁拳,定是要碎一地。
明烈的眼睛里喷着火,抬手便朝从心脸上招呼……
“啪!”
清脆的一声响,明烈的拳头被一柄竹扇挡住,而执扇之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轻轻的收了回去。紧接着,是一个温柔的声音,“明烈兄何必动怒?打伤了木惊枝的仆从,他那般刁钻的家伙,怕是又要抓你的把柄。”
明烈动了动手腕,怒火依然未退,“乾痕,你倒拎得清,你可知木惊枝与我暮山的深仇?”
“小弟自然清楚,明烈兄莫急……”
乾痕的掌心泛起一缕紫烟,凑近从心一步,狭长漂亮的眼睛瞟着他,“小兄弟,几方域主都惦记着你们惊枝少主,请他出来一见,如何?”
他轻柔的声音和掌心阴抑的毒瘴交织,让从心一阵阵头皮发麻,偷偷掐着大腿不让自己抖,脑子里飞快的转,“既然是几方域主,便该与我迟山之主木如倾一叙,何……何必为难我这无名小卒?”
他说罢,侧身看身后的木如倾。
这么半天,木如倾和他那一脸苦大仇深的师父就站在从心后面,虽然一副端正嘴脸,却连大气都没敢出过,倒真是不辱没迟山圣主的身份。
听了从心的话,木如倾本就难看的脸色几乎铁青,“木惊枝此等祸害,早就与我迟山没有任何关系。”
“没关系?”乾痕歪着嘴角笑,“木惊枝是您同宗同脉的弟弟,一句没有关系就想撇清?听闻木惊枝不善御风,倒是您这做兄长的,大难临头飞得够快,迟山木氏,万禽之主,果然名不虚传。”
他这阴一句阳一句的口风,实听不出到底向着谁。
木如倾眼神里泛着冷光,“木惊枝目无尊长,枉顾伦常,我比你更想惩治他,倒是这小小仆从,在此为乱,实在可恶……”
他闪身一步,大手朝着从心的天灵盖奔去,“我先解决了你,再跟木惊枝算账!”
聆楚眼疾手快,挡住木如倾的手,将从心护住。
从心从聆楚肩头探出半个脏兮兮的脑袋,笑容极欠打,“墟墉外的情状犹在眼前……我们少主饶你一命,你倒想借着仇敌之力除掉自己的弟弟,果然圣主杀伐决断……”
“找死!”
木如倾正欲再上前,忽听得一个闷闷的低呼,似乎是一声惊叫被捂在了嘴里,循声看去,一个瘦高的苍色身影正手忙脚乱的迈着小碎步从云镜柱后往外溜。
“木惊枝?”
“木惊枝……”
“木惊枝!”
不知道多少个声音同时叫出了这个名字。
那身影停下来,云镜柱后露出半张略带惊恐的秀气的小脸,半笼着雾气的眸子盈盈楚楚。然后,他慢慢走出来,脚步细碎,举手投足都拘束着,那怯生生的样子好似误闯入禁地的小兽。
木惊枝走到从心面前,极其顺手的扯住从心的袖子,像个怕羞的孩子,“这么大阵仗呢。”
从心终于松了口气,“您可算来了,我以为您真不管我了。”
木惊枝朝他噘嘴,“你和聆楚都跑了,我和小红走过来的,累死我了……”
所有的眼睛都盯在木惊枝身上,他却一脸无辜模样,似乎真的不知道这些凶神恶煞是来找他的。
徐行站在人群后看着木惊枝,这家伙一路都是坦然淡定,完全看不出心绪波动。现在装得如此羞怯幼弱,却又在这四域大阵仗面前拉着从心聊闲天,看来当年浮尘皆说他惯会迷心乱窍,真不是虚的。
她苦笑一下,也对,从前自己那般冷寡的心性,不也是因着与他的一面之缘便难以安稳持存?
“木惊枝,你躲了七百年,终于肯出来了!”
寒刀出鞘的声音打断了木惊枝的话,随即一道冷光直朝木惊枝面门而来,木惊枝轻身闪过,依旧楚楚怜人,“你谁啊?干嘛?”
“木惊枝,你怕是被那阴阳水涧泡坏了脑子?别跟我装糊涂!”
木惊枝仔细瞧着对方,随即把眼睛弯成两道亮晶晶的弦月,“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明烈少主……哦不对,明麟散灭后,你该是暮山圣主了吧?”
“若不是你这妖孽,我叔父怎会散灭?”
“所以你今天是来谢我助你坐上圣主之位的?”
“无耻之徒!”明烈怒火中烧,寒光继续朝木惊枝而去,
“嘿,客气了……啊!救命啊……”
木惊枝嘴上喊得欢快,身形却丝毫未乱,迅速闪到木如倾身后,顺势把木如倾推到前面,“兄长救命啊!”
明烈的刀完全没有要收的趋势,似乎想直接把他们俩刺穿。
木惊枝继续夸张的大喊大叫,“救命啊,明烈圣主大开杀戒啦!”
木如倾想躲,却发现已经被木惊枝死死的按住,分毫也挪不动……
徐行眯眼看木惊枝得意的小表情,这家伙,下三路的招数还真是不少。
眼瞧着那刀已近身前,木如倾的瞳仁都放大了……
没有兵器穿破皮肉的声音,却是木惊枝和木如倾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双双倒地。
明烈扑了个空,被聆楚寻了个破绽,按倒在地。
一切都只在一瞬。
木惊枝抬眼看去,长汀正恶狠狠的瞪着他,方才若不是这老家伙一掌把二人推开,早已重伤在身的木如倾怕是真的要丢了性命。
“你这野种,越来越无耻了!”
木惊枝一轱辘爬起来,歪头笑了,“老头,再慢一点你徒弟就死了!我师父的秘籍你偷练了近千年,怎么就没长进呢?果真朽木不可雕也。”
“胡言乱语,老夫何时偷练元濯的秘籍?老夫身为尊长,岂会做如此不堪之事?”
“你也知道不堪?”木惊枝上前一步,抓住老头子的手腕,那苍老的手上还有一丝丝未散尽的湿凉。“我师父是万年蓝凫,善以水为引,故此修炼他的招式总难避水汽,我倒是没听说过你们暗鹫族也用水?”
老头子的脸色比手上的水汽更加阴冷,“你们师徒惯擅狡诈,本非木氏血脉,偏偏厚颜无耻存于我迟山,本就该死!”
木惊枝原本带着顽劣的笑,听了这话,神色严肃起来。他从来听不得有人羞辱师父,何况是这个当初害他师父丢了千年修为的老东西。
“该死?”木惊枝回头瞥着凛云境密密匝匝的众徒,“这里每一个喘气的都觉得我该死,你这背信弃义的腌臜老鸟,又算得老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