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大叔说:“没错!老孙大哥对瑛子就像对亲闺女一样!”
郝大婶说:“瑛子也好啊,真的给老孙夫妇养老送终了,那份孝顺,在我们古风村也是头一号!”
瑛娘说:“我本是不想嫁人的,可有一天去河边洗衣服,一脚踢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病倒了,气弱得很,我怕他被野牲口掏了,就把他拖回了家。那个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他是隆家的二少爷,不过就算知道,我也得救他!人,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就像我干爹救了我!二少爷病好了,说看上我了,没等我答应,就拉着我的手,去给干爹干娘磕头。后来干爹为我们办了酒席,正式拜了天地……我们在古风村住了十年,二少爷和我一起为干爹干娘送了终。十年间,我给他生了两个女儿,又怀上了身孕,才被接回了孝兴隆家。婆婆……”
瑛娘叫出了婆婆二字,坐在凉棚里的隆夫人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不禁一凛,看向了台上的瑛娘。
瑛娘面向隆夫人道:“儿媳妇小时候是河姑,配不上二少爷,对不起您!可我从来没做出过不守妇道的事儿,更没有勾结谁害死继宗,这样罪名强加在我身上我冤哪——”
瑛娘的一声断喝让整个广场被震惊了。
瑛娘含泪道:“你们编造证据,说我烧死了我哥哥,我不在乎……可是你们不能为了枪毙我,就污我的清白!”
瑛娘瞪大了眼睛,她把全部力量都用在了这句话上。
整个广场上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了瑛娘,尤其是女性,大家开始关注瑛娘的命运。
隆福看着瑛娘,掉下了眼泪,车里的时少卿无比自责。洪小姐同情地看着瑛娘,隆夫人的心情却是复杂无比。
瑛娘高声道:“二少爷对我恩重如山,我和他情深似海!我瑛娘对天发誓,没做过对不起二少爷的事!若有半句谎言,请老天爷现在就打雷劈死我!”
隆家的下人里边也有为瑛娘打抱不平的,曾经在继宗货栈干过活的几个伙计挤了出来。
一个年长伙计说:“就是!我是继宗货栈的伙计,二少爷常跟我们夸二少奶奶,说二少奶奶不守妇道,谁信哪?”
曾经给隆继宗赶过车的年轻伙计站了出来:“二少爷去省城办货,是我赶的车,二少爷是被时少卿那个奸贼算计的,时少卿还买通了警察,让二少爷在大牢里挨的打,回来才吐血死的,怎么能说是二少奶奶害的呢?哪儿挨哪儿啊?!”
隆家的下人们也跟着点头,胆子大的甚至喊着附和,隆夫人非常尴尬。
佘管家气得直比划,可是群情激奋,已经压不住了。佘管家看向隆夫人,隆夫人的面色很难看。
这时,管家拉开车门:“老爷,要不咱们走吧……”
时少卿问:“走什么走?为什么要走啊!”
管家说:“这说到您了呀,万一……”
时少卿道:“万一他们枪毙瑛娘,我就陪她一起死!”
管家被噎住了,他只得收声继续关注。
有古风村村民说:“早就听说隆家有钱有势,县长官儿再大,也得听有他们的!我看,想让瑛子死的,是隆家!”
另一个村民点头:“就是,上面坐着的那位,你是瑛子的婆婆吧?咋,你看不上我们古风村出来的穷丫头?那我们可以带走啊!瑛子怎么招惹你了?你这个当婆婆的就这么狠心,非得让县长编出罪名来枪毙她!”
郝大叔说:“我是个老实人,不会说话,但我想问问,你给了县长多少钱啊,要瑛子的一条命!”
郝大婶也说:“就是,说出来听听!”
警察局长凑近洪县长:“古风村来的这几个刁民不知道是受什么人挑唆,要不要我先把他们抓起来?”
洪县长脸色很难看,没有表态。
隆夫人没法回答,被气得瞪大了眼睛。
佘管家这回忍不住了:“你们不许胡说八道,洪县长一来孝兴就找我家夫人的麻烦,今天要不是县长邀请,我们家夫人才不来呢!她从来就没勾结过洪县长!”
佘管家一下子用了勾结二字,隆夫人气得回头瞪着她。
佘管家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话:“夫人,我说错了吗?”
隆夫人气得懒得再理她。
隆福咳嗽一声:“隆家的当家人,人品端正,自然是干不出与人勾结、陷害二少奶奶的事!但是县长先生,我想请问,您凭什么这么写判决书?为什么要污二少奶奶的清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从西洋回来的三少爷找过您吧?”
隆夫人吓了一跳,洪县长更是尴尬。
隆福道:“二少奶奶和隆家的当家人是有点儿矛盾,但最多也就是婆媳不和!您这份判决书上这么写,合适吗?难道真的是收了三少爷的好处,专门加上污蔑二少奶奶清白的罪状,讨好隆家当家人的?”
洪县长连忙掩饰:“胡言乱语!我身为一县之长,怎么可能编造罪状?判决书上之所以这么写那是有证据的!”
洪县长回头看着官员们:“你们谁跟我说过来着?去年,就有警察去隆继宗家捉过奸?”
警察局长连忙凑了过来:“是我向您汇报的,是佘小四带人去捉的奸!”
瑛娘身后的佘队长被警察局长指着,张大了嘴。
洪县长忙说:“对,佘小四,你去捉过奸,还开了枪,奸夫被抓进了大牢,难道不是吗?”
佘队长一下子被问傻了,洪县长对佘队长使着眼色。
洪县长道:“隆继宗念夫妻一场的份上饶过了柳瑛娘,给了她改邪归正的机会!可是她不知悔改,又与奸夫勾结,骗了隆继宗的钱,冤枉隆继宗入狱,才把隆继宗害死的!虽没有直接行凶,但也是间接凶手,这审判书写的有什么毛病?”
洪县长使劲地眨眼,示意佘队长顺着自己的话说,佘队长刚要张嘴,他扭头看向佘管家。佘管家使劲眨着眼睛,向他传递着暗号,让他顺着县长说,以免隆夫人下不来台,隆夫人也把目光投向佘队长,充满了期望。
此时,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佘队长。
时少卿急的直咬牙,他最恨佘队长,知道佘小四是隆家的奴才。
佘队长浑身直哆嗦,他天生胆儿小,面对这种架势,有点儿怯场,他来到瑛娘面前,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瑛娘看向佘队长,心凉了半截,她知道佘队长的身份,明知此人不会说好话。
可是,没想到佘队长一咬牙,快走几步,来到洪县长面前“啪”地一个敬礼。
佘队长说:“报告县长,报告局长!是,去年隆家的二少爷隆继宗找我去他们家捉过奸,可是……柳瑛娘是好样的,她跟那时少卿没有奸情!”
瑛娘有些意外,时少卿长出了一口气,隆福和洪小姐很欣慰,而佘管家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隆夫人脸上更难看,隆万氏、七舅爷、三叔公、四叔公等宗亲都没了好脸色。
洪县长气坏了,他瞪大了眼睛:“佘小四,你可想好了再说!”
佘队长点头:“我想好了,真的没有奸情,我带人撞开的门,那要捉奸得在床啊,这事我懂!我冲进去看了,对了,隆继宗当时冲在我前面,险些挨了柳瑛娘一菜刀!”
众人听着都觉得新鲜。
佘队长有点像说评书的:“抓住了时少卿,勘察了现场,我弄得是一清二楚啊!时少卿那奸贼不忠不义,他与隆继宗是结拜兄弟却惦记着义嫂,深更半夜的去扒人家的墙头,图谋不轨!柳瑛娘,那是忠结烈女,手握菜刀,护着孩子要与贼人拼命!打不过贼人那就要同归于尽哪!哎,这些事儿,把时少卿下狱的时候我都写在卷宗里了。怎么,局长,您没看清楚?还是没跟县长汇报清楚啊?”
警察局长气得直翻白眼:“行了,你下去吧!”
佘队长摇头:“不是,我没说完呢,隆继宗后来也明白了,是他误会了柳瑛娘,他还给媳妇儿跪下磕头认错来着!”
警察局长道:“行了,你说这些干啥!”
佘队长一拍胸脯:“这事儿千真万确,做人得有良心,我佘小四绝不胡说八道!”
瑛娘长出了一口气,她没想到自己的清白最后竟然是被佘小四证明了。
古风村乡亲说:“哈,审判书上果然胡写呀!县长大老爷,也缺钱,为了拍有钱人的马屁,不要良心哪!”
全场一片哗然。
“就是啊,什么东西!”
“哪有这么办差的!”
“这女人的清白比命还重要,这么冤枉人,还得了啊?”
“冤枉!冤枉!柳瑛娘是真冤枉啊!”
洪县长气得脸色发青,他扭头瞪向警察局长:“你这差事是怎么办的?既然没有奸情,这审判书为什么要这么写?!”
洪县长一下将罪责全都推到了局长身上。
警察局长张大了嘴:“啊……”
警察局长本来想说自己冤枉,可是见洪县长瞪大了眼睛,只得承认下来:“对不起,县长,都是卑职失职,卑职失职!”
警察局长回头看着佘队长,咬牙切齿,佘队长却装傻充愣。
台下的嘲讽声、起哄声更盛。
洪县长转过身来:“肃静!肃静!孝兴的父老乡亲们,洪某非常惭愧,警察局失察,洪某也就失察了。既然通奸之事不实,洪某人认错,在此,向柳瑛娘,向孝兴的父老乡亲鞠躬致歉。”
洪县长鞠躬,所有人都肃静了,县长的这个举动是正人君子之为。
洪县长接着说:“就像古风村的乡亲们说的,柳瑛娘曾经是个好人,到孝兴以后也没做过对不起隆继宗的事,可是她在蘑菇镇放火行凶,烧死了人,这件事情是铁打的事实,错不了!”
说罢,洪县长抬眼看向瑛娘:“柳瑛娘,我想请问,你在蘑菇镇放火烧了柳栓子的房子,你认不认?”
瑛娘回答道:“我认,是我放的火,但那房子是我把自己卖进隆家当河姑换回来的!不是柳栓子的!”
洪县长说:“卖身这件事,我不赞成,但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们也就不去理论了。即便像你说的那样,是你卖身葬父剩下的钱置办了娘家的房子,可房子早就归了你娘家。你爹娘都死了,由你哥哥继承,一点儿错都没有,你烧的仍然是柳栓子的房子,柳栓子当时在屋里睡觉,你把他烧死了,就是行凶!”
瑛娘急了:“我……柳栓子没在屋里睡觉!”
洪县长问:“你怎么知道?你进屋去看了吗?”
瑛娘一下子被问愣了。
趁瑛娘愣神,洪县长抓住不放:“说呀!”
瑛娘有点心虚:“我没听到动静,我觉得他应该不在……”
洪县长道:“你觉得行吗?十个证人作证是你点的火,八个证人辨认尸体画了押,你难道不应该偿命吗?”
瑛娘被指责的无话可说,她大喊一声:“我……我不想死!我也不能死!我还有三个闺女哪!我的老三才两岁就丢了,现在是死是活不知道啊……”
洪小姐劝道:“瑛娘,你别着急。”
瑛娘忙问:“洪小姐,你不是答应让你叔叔抓人贩子帮我找回念娣吗?有消息吗?”
洪小姐看了一眼洪县长,低下了头。
瑛娘转向大家:“父老乡亲们,我三闺女叫念娣,隆念娣,十天前在蘑菇镇被我哥哥柳栓子卖给了人贩子,现在不知下落呀……她刚会张嘴说话,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她梳三根小辫,头顶一个,两边一边一个。她从小就爱哭,哪位父老乡亲要是看见了我女儿,可千万告诉我呀!”
柳瑛娘的求助让很多人动容。
一个老太太问:“怎么,你哥哥把你闺女卖给了人贩子?”
柳瑛娘点头。
老太太怒道:“这是当舅舅的吗?什么东西!烧死活该!”
古风村一位乡亲也说:“对,烧死活该!”
郝大叔高喊:“烧死活该!”
郝大婶说:“烧死都便宜,要我说应该碎尸万段!”
很多人都跟着喊“烧死活该!”。
洪县长连忙控制场面:“肃静!肃静!柳瑛娘,你女儿被人贩子拐走了,本县长有责任帮你把她找回来!我向你承诺,一旦找到你女儿念娣,立即把她送回隆家,由隆家当家人抚养,如何?”
柳瑛娘无话可答,隆夫人一听却是直打寒颤,她最怕这颗“灾星”。
洪县长说:“你的女儿被拐卖是很值得同情,但这并不是你放火行凶烧死人的理由!你既然烧死了人,就要负法律责任。老话讲,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好了,耽误的时间够长的了,准备行刑!”
洪县长再一次下令,两个刽子手再一次举起了枪。这下,所有人都没有了办法。
车里的时少卿泪下,他用拳头砸着车窗。
柳瑛娘高喊:“不——不——不要开枪——我肚子里还有身孕,打死我可以,让我先生下我的儿子——”
洪县长一愣:“你说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柳瑛娘。
瑛娘哭着说:“父老乡亲们,我肚子里有身孕,已经两个月了,我不能死啊,我死了孩子也就没了,我对不起隆继宗啊!”
众人相互看着,隆福知道这件事,满眼的泪水。隆夫人将信将疑,隆万氏撇着嘴,而洪小姐的目光更加同情。
洪县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警察局长凑了过来:“县长,不可能的事,你看她小腹平坦,怎么像怀孕?这是女人怕死的手段,我见的多了!”
局长大声喝喊:“犯妇柳瑛娘,我看出来了,你是诡计多端不好对付,可是我告诉你,你再找出什么借口来也没用,政府已经在判决书上盖了章,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洪县长,请您宣布行刑!”
洪县长当机立断:“立刻行刑!预备——”
瑛娘的表情凝固了。
洪县长举起手,刽子手再一次端起枪。
古风村的老邻居们的哭成一片,继宗货栈老伙计和隆家下人心情复杂,隆夫人及隆家宗亲满是期盼。
隆福跪倒在地上,洪小姐转过了头去。
突然,只听得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大喊道:“等一等!”
这个从人群中挤出来的人正是段金花。
段金花冲上前来:“不要开枪!要杀人对着我来吧,我愿意吃这颗枪子儿!”
瑛娘愣住了:“嫂子?”
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段金花身上。
一见段金花,隆福就冲了过去。
隆福忙问:“是你?你已经答应我了来做证人,怎么半路上跑了?”
段金花低声道:“我……我胆儿小,这么丢人现眼的事儿,谁愿意来啊?可……我心里边闹得慌,还是偷偷的来了……我就想躲在人堆里送送瑛娘。哪成想这么热闹?我哭了一茬又一茬,实在忍不住了。我要是眼睁睁地让他们枪毙瑛娘,我就不是个人了!”
警察局长厉声道:“你是谁?”
段金花回答:“我是瑛娘的嫂子,被烧死的那个柳栓子的媳妇,我叫段金花!”
警察局长和洪县长对视。
段金花质问道:“你不是有十个证人八个手印什么的吗?咋没找我呀?那天警察来蘑菇镇的时候,我可没见着你,来的都是小兵吧,你的手下?哎呦,官老爷,你手下管的可不好,都喝多了,浑身酒味,随便问问就走人了,什么找证人认尸体,签字画押,我可一个都没见着,是他们酒醒了自己摁的手印吧?”
警察局长非常尴尬,洪县长恶狠狠地瞪着他。
瑛娘心情复杂地看着段金花。
远处的时少卿没想到又发生了变化,擦干眼泪看着。
段金花说:“十五年前,我嫁给了柳栓子,刚开始他对我很疼爱,天天夸我长得俊,我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他给起了个名叫来福。哪成想没两年他抽上了大烟,六亲不认!娘不让他抽,他就活活地把娘饿死了。没了烟钱,他就把亲生骨肉卖给了人贩子,换了钱买大烟!他不是人呐,我儿子也让人贩子拐走了呀,都十多年了……”
段金花呜呜地哭着。
洪县长不耐烦道:“别哭了!这里不断家务事,把她轰出去!轰出去!执行枪决——”
段金花一瞪眼:“等一等!老娘还没说完呢,凭什么轰老娘走啊!”
洪县长厉声道:“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嬉闹法场,妨碍公务,轰出去!”
有警察上来就要架走段金花。
洪小姐喊着:“为什么不让人把话说完?!”
洪县长气急败坏:“你闭嘴,没你的事!执行枪决!”
隆福道:“你们听这个女人把话说完,柳瑛娘有冤情!”
洪县长再次举起手:“准备开枪——”
被架走的段金花大声喊着:“是柳栓子自己找死的!柳瑛娘放火的时候他根本不在屋子里,是因为一块大烟膏子落在屋里,他舍不得,自己冲进火堆才被烧死的,他死了活该,跟柳瑛娘没关系!”
被拖走之前的段金花一口气喊出了事实真相。
现场顿时一片轰然。
一个老太太高喊一声:“原来是这样啊,枪下留人!”
古风村的乡亲们和郝大叔夫妇齐声喊道:“枪下留人!”
隆福大喊:“不许开枪!”
伙计们在老伙计的带头下也喊着:“不许开枪!”
大家一拥而上,整个行刑台前被堵了个人山人海,吓得执行枪决的刽子手连连后退,枪口朝了天。
拦在最前面的是隆福和洪小姐,老太太、老邻居、郝大叔郝大婶、老伙计们……
瑛娘热泪盈眶,她没想到这么多人为她求情。
隆万氏和隆家的一众宗亲惊的目瞪口呆,隆夫人完全傻了,佘管家张大了嘴。
洪县长从未想过会犯如此众怒,真是不知如何是好,警察局长瞠目结舌。佘队长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龇牙咧嘴。
这一群体事件在孝兴历史上从未有过,这是人民群众自发的行为,是善良的抗争,是正义的呐喊,是民主的力量!
一见出了乱子,候斩处的警察和大兵们都端起了枪,一直没有听到枪声的鬼见愁竖起耳朵向外听着。
鬼见愁大喊大叫:“怎么了?外面怎么了?娘们儿,我刚才听见你叫什么了,柳瑛娘,别怕,还有我呢!挨枪子儿我陪着你!咱俩这辈子有缘……”
警察气急了,抡起警棍来向他的头上砸去,鬼见愁被砸晕过去。
隆家佘管家房内,佘队长摸着肚子:“饿呀,姑,让伙房给我下碗面呗,多加点儿肉!”
佘管家顺手抄起扫炕的笤帚:“你还有脸吃隆家的饭?你给我滚!”
佘队长疑惑道:“哎,姑姑,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怎么了?”
佘管家怒道:“你傻呀,看不出眉眼高低呀?你怎么能向着外人说话,让夫人难堪!你忘了你是怎么混到今天的?没有隆家你能穿上这身皮!你还耀武扬威的当队长?”
佘队长据理力争:“我……我……我向着什么外人了?那柳瑛娘是隆家二少奶奶呀!”
佘管家气急了:“你混蛋!”
佘管家抡起笤帚来就向佘队长的脑袋抡去,佘队长一躲,连帽子都掉到了地上。
佘管家道:“佘小四,你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气死我了!”
佘队长点头:“是,我是装糊涂来着,我明白你们想干什么,可是我……哎,姑姑,打小你就教育我,让我长大了做个好人,对得起祖宗!你说,我要是睁眼说瞎话,那是好人吗?二少奶奶那么好的女人要是因为我这张臭嘴被枪毙了,那我对得起祖宗?”
佘管家一撇嘴:“她哪儿好了?!她害死了二少爷,还专门跟夫人作对!”
佘队长摇头:“你不能因为夫人看不上就说人家不好吧?我记得有一阵子她们婆婆和儿媳妇不也挺亲热的吗?姑姑我问你,想当初二少奶奶十月怀胎,要生出来是个儿子,你们怎么对人家?”
佘管家一下被问得愣住了。
佘队长愤愤不平:“哼,二少奶奶冤,那是真冤枉,我看着都冤!就因为没生出儿子来,你看看,落得这般下场!”
佘管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想着心事。
佘队长接着说道:“还好我挺起腰杆当了一回爷们儿,这要是按着洪县长的意思往下说,我就成了杀人的帮凶!”
佘队长拍了拍胸脯:“今儿我干的漂亮,当官的盖了大印都没能枪毙柳瑛娘,嘿嘿,在孝兴还是头一桩,这里边我建了奇功!姑姑,我饿了,快让他们给我整碗面去!”
佘管家心烦:“你有功,你滚外边吃去你!滚!滚!”
佘管家抡着笤帚抽打佘队长,佘队长屁滚尿流地跑了。
佘队长边跑边回头:“我告诉你啊,姑,这回你不管饭,下回你再叫我还不来了!”
佘管家气得够呛,可是也在反思。
隆家客厅里,隆福面向隆夫人跪倒在地:“夫人,隆福对不住您!”
隆福向隆夫人叩首。
一旁的佘管家因佘队长的表现满脸愁云,小心翼翼。
隆万氏站在另一侧,早已气得哆里哆嗦:“吃里扒外,丧心病狂呀!为了讨好那个妖女,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成心让婆婆下不来台!丢人啊!丢人!隆家在孝兴几百年了,祖宗脸上的光全都被他丢干净了!”
隆夫人阴沉着的脸。
隆万氏尖叫着:“家法呢?佘管家,这种狗奴才可不能轻饶,快把家法请出来打死他!”
隆福“腾”地站了起来,逼向隆万氏。
隆万氏大惊:“你要干什么?!”
隆福怒道:“我这一跪,跪的是隆家当家人,不是你!今天在法场上我已经说了,我没有卖身契,我不是奴才!想打我,你凭什么?!”
隆万氏被噎了回去:“你……”
隆福回过身来抱拳:“夫人,今天让您下不来台了,隆福知错,从此之后,不再端隆家的饭碗,就此告辞!”
隆夫人道:“隆福,你先等等!”
隆福闻言只好驻足。
隆万氏却不干了:“让他走!这种人留在家里,没准儿会谋害主子!”
隆夫人轻声道:“隆万氏,天都快黑了,你这一天没在家,不该回去看看你儿子吃没吃饭?做没做功课?”
“婆婆……”
“去吧,这儿没你的事。”
隆万氏生着气扭头离开。
隆万氏刚来到天井,就遇见怒气冲冲的隆延宗从外面进来,隆万氏连忙说:“哎呀,三兄弟,你可回来了,今天你没在,咱们隆家的脸……”
隆延宗打断隆万氏:“我都知道了!”
说完隆延宗跨进门去,见有热闹要看,隆万氏哪肯走,就留在了门口。
隆延宗进门叫道:“娘!”
“老三,你可回来了……”隆夫人要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隆延宗点头:“娘,我都知道了,出了乱子,柳瑛娘没被枪毙。”
隆福轻声哼道:“出了乱子?那叫民心所向!”
隆延宗转身看向隆福:“对了,隆福,我听说第一个站出来煽动闹事的就是你?”
隆福一挺胸膛:“是又怎么样?三少爷西洋拳厉害,有本事你当着夫人的面再打上我几拳!”
隆福瞪大了眼睛。
佘管家责怪道:“隆福,你怎么跟三少爷说话呢?”
隆福一抱拳:“夫人,隆福刚才给您磕了头,就算是告别了。自我幼时被老太爷相中留在身边听支使,到今天进隆家整整五十年了。老太爷老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扪心自问,我对隆家也是忠心耿耿!五十年了,恩情不断,可缘分尽了,我,也该走了,告辞!”
没等隆夫人说话,隆福转身就走。
隆延宗喝止道:“你给我站住!”
延宗快走几步拦在隆福面前:“你还知道我爷爷奶奶对你有恩啊?你一把年纪,也算是人高马壮,怎么度量这么小?就因为我打了你一拳,你就当着孝兴百姓的面让我娘难堪,你还好意思说忠心耿耿?”
隆福一阵大笑:“我隆福从小就不是个机灵鬼,既没眼力见,又不会说俏皮话,老太爷对手底下人管教很严,恨我脑袋瓜子笨没少打我,甭说一拳,皮鞭子我这背上也没少挨!”
隆福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老太爷说过,他不光是老爷,他还要给我当师父,教我做事、做人!严师出高徒这道理我懂,所以挨多少回打我从来没记恨过,因为老人家打的对,我度量也没那么小!可是你?”
隆福用手点指着隆延宗:“隆延宗,二少爷和你是双生子,那该是比亲兄弟还亲的感情!你从西洋回来不问青红皂白就要置二少奶奶于死地,你到底是什么居心?有你这样恶毒的主子,我隆福绝不会再留下!”
隆延宗困惑:“你说什么?柳瑛娘害死了我二哥,枪毙她就是给我二哥报仇!”
隆福不屑道:“哼,我懒得跟你讲道理!夫人,您保重!”隆福说完转身就走。
隆万氏本就挑着帘在门口听着,见隆福比隆延宗还横,简直听不下去,她挑帘进来:“你、你、你站住!三兄弟,他这么跟你说话你也能忍呀?”
隆福走到门口:“让开!”
万氏吓了一跳,怕挨打连忙退后,隆福一瘸一拐地离开。
隆万氏见隆福走了,冲向隆延宗:“还有没有规矩了?主子不像主子,下人不像下人!婆婆,就这么让这老东西走啊?这要是传扬出去,以后隆家还有下人拿主子当回事儿吗?”
隆夫人把头歪向一旁,懒得搭理大少奶奶。
隆万氏又对延宗说:“三兄弟,你要是个有血性的爷们儿,就追出去打死这老东西!”
可隆延宗也不理会隆万氏的挑唆。
隆夫人板着脸:“隆万氏,我让你回去管你儿子,你怎么还不走?”
隆万氏撒赖:“婆婆!”
隆夫人加重了语气:“回去吧!延宗不是小孩子,你挑唆两句他就会去打人?闹哄一天了,你让我耳朵根子清静清静行不行?!”
隆万氏气得一甩袖子,扭头走了。
隆夫人瞟了一眼身旁的佘管家:“你也下去。”
佘管家领命灰溜溜地走了,屋里只剩下隆夫人和延宗。
隆延宗上前:“娘,儿子是好意,没想到却让您当众出丑,真是对不住。”
隆夫人拉住延宗的手:“延宗……作为隆家的当家人被那些穷人指着鼻子骂,娘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可是……娘这心里也有点儿糊涂……”
延宗问:“您糊涂什么?”
隆夫人叹气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替柳瑛娘说话?你是没见着啊,好多老百姓要替她挡枪子儿!难道她真会妖术,迷惑了人心?”
延宗摇头:“不可能,我向您保证这世界上没有妖怪,也没有鬼魂!”
隆夫人近乎肯定的说:“那就是她真占了理,咱们做的不对?”
隆延宗一下子愣住了:“这……”
隆夫人却异常冷静:“延宗,娘问你,你真的打了隆福?”
延宗低头:“是,那天喝了点儿酒,打了他一拳。”
隆夫人点了点头:“以隆福的人品,他不会因为记恨你,成心跟娘作对。”
延宗有点含糊。
隆夫人接着说:“你小时候嘴甜,讨娘喜欢。可你二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跟娘不亲。有人跟你奶奶说,你们是双生子,互相抢老祖宗留下的福分,日子久了,怕谁克死谁,你奶奶就点了隆福带你二哥。”
延宗恍然:“是这样呀?”
隆夫人颔首:“当时我想不通,恨隆福,其实就是嫉妒,嫉妒我生的儿子跟我不亲,跟下人却挺好。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仔细品,隆福的人品靠得住。”
延宗不由得点了点头。
隆夫人接着说道:“自从分家以后,你二哥他们小家那边到底怎么样,我也都是道听途说,隆福却跟他们走动密切。难道真的有些事儿,是娘臆断猜测,冤枉瑛娘了?”
延宗低声轻唤:“娘……”
隆夫人双手握住了延宗的手:“从法场回来,娘就心烦意乱,不怕别的,就怕真做错了事儿,对不起你二哥呀!”
延宗点头:“娘,我明白了,既然柳瑛娘没被枪毙,我正好有机会把这件事情查清楚,解了娘的心疑。”
隆夫人点头,她在情感上非常依赖延宗,延宗一回来,隆夫人往日的强势不复存在,倒更像一个等着儿子撑腰的受气女儿。
隆家祠堂里,隆福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隆福对着牌位道:“老太爷,隆福也来跟您告个别!我从小是孤儿,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是您赐我姓了隆,给我起了名字,叫隆福。今天,我要离开隆家了,请您老人家别怪罪!”
说完,隆福磕了三个头,起身拭泪扭头就走,没想到隆延宗跨进祠堂,拦住了他的去路。
延宗向身后一挥手,大门被下人关上,隆福愣住了,他看了看隆延宗攥紧的拳头,明白了。
隆福道:“怎么,三少爷要在祠堂里对我行凶?来吧,看在老太爷的面子上,我绝不还手!五十年前,要不是老太爷收留我,我可能就饿死了,这条命也算是你们隆家给的,你愿意拿回去就拿吧!让老太爷看看,他的孙子是怎么对待忠仆的!”
说完,隆福闭上了眼睛。
隆延宗缓缓开口了:“我记得二哥一直叫你福叔……”
隆福睁开眼睛:“是又怎么样?”
隆延宗点点头:“好,我也叫你一声福叔,给你鞠个躬。”说着隆延宗向后退了一步,深鞠一躬。
隆福冷笑:“用不着!”
隆福说完就要往外走。
隆延宗有些不高兴了:“我让你走了吗?”
隆福再次驻足:“三少爷有什么吩咐?还是该出拳头了?请便!”
隆延宗快走几步:“你真的不是因为我打了你一拳,就小心眼儿,在法场上煽动人跟我娘作对?”
隆福气乐了:“笑话,煽动老百姓跟隆家作对,我有那么大本事?公道自在人心,可惜了,今天你不在法场上,你要是在,我想你也不会再这么糊涂下去!”
隆延宗问:“你说我错怪了柳瑛娘?”
隆福正色道:“二少奶奶是个好女人,诬告她与人通奸害死二少爷纯属无稽之谈!”
“你这么肯定?”
“当然!”
“你可见过那个时少卿?”
“见过,可惜,我没能一锄头拍死他!”
“那我想问你,时少卿为什么要害死我二哥?他们曾经是结拜兄弟,反目又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钱?我二哥分家一共得了多少?那时少卿是京城来的大老板,出手阔绰的很,他能看得上?”
隆福愣了,他确实没想到这一层。
隆延宗接着说道:“若中间没有柳瑛娘,时少卿跟我二哥怎么会结仇?我二哥说柳瑛娘清白,你能断定他不是受了蒙蔽?”
“这……”
“隆福,我二哥的牌位就供在这儿,我是他的孪生兄弟,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二哥好。我虽没亲眼见过柳瑛娘,可把这些事情联在一起分析,结论早就一清二楚,我,不会错怪她!”
“三少爷,你确实能说,听起来也有道理,可是我隆福长着眼睛,我看到的二少奶奶就不是坏女人!不管怎么样,老天爷长眼,老百姓要为二少奶奶挡枪子儿,狗屁县长没敢判她死刑!走着瞧吧,老天爷一定会还她个公道!”
说完,隆福走了,隆延宗望着隆福的背影,心事重重,他也在怀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