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郭靖宇2018-09-18 16:0011,895

  省城政府机关院落,气派的院落里有官员来往,隆延宗手里拿着文件快步走着。

  后面有人喊着:“延宗兄。”

  隆延宗驻足,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堆满了笑容走来。

  延宗一愣:“万专员?”

  万专员道:“哎,咱们是实在亲戚,叫我大哥就好了。”

  隆延宗摇头:“不敢,延宗怎敢跟万专员称兄道弟?”

  万专员说:“我是你大哥的大舅哥,你不叫我大哥,难道不认这门亲戚?”

  隆延宗道:“啊,不是,我是怕别人听见,说我隆延宗对长官不敬……”

  “你这又没外人。”

  “是,那以后没外人的时候,我就管您叫大哥,大哥好。”

  “哎,这就对了。你老家孝兴有很多商贾富户、小官小吏什么的,最近都在写信,告洪凌志的状。仿佛有人精心安排,是兄弟的手笔吧?”

  “大哥哪里话,我怎么会?”

  “实在亲戚,跟我还隐瞒?你们隆家和姓洪的结了仇,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我妹妹早就告诉我了。”

  隆延宗不再接话。

  万专员看四下无人,轻声道:“刚才大帅拍桌子了,骂洪凌志是个王八蛋!”

  “是吗?”隆延宗脸上表现的很诧异,但实际上心里非常高兴。

  万专员道:“不日,上方将有新的部署,我听说你想回老家?”

  延宗点头:“若上方觉得洪凌志不称职,延宗愿意替政府分忧。”

  “你不怕耽误了仕途?你这么年轻,留在省城前途不可限量!”

  “孝兴地处偏远,匪患猖獗,若遇旱涝,民不聊生,可她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为了家乡,延宗怎敢贪恋省城的安逸?”

  “说得好,你的这番表态,我会找机会让上头知道!”

  “多谢大哥!”

  洪小姐住处,洪县长推门进来。

  洪县长叫道:“凤鸣啊。”

  正在读书的洪凤鸣连忙起身:“叔叔。”

  洪县长道:“求你件事。”

  “什么事?您吩咐。”

  “帮我写一篇文章。”

  “叔叔,您开玩笑呢吧?您的文笔那么好,又有秘书,写什么文章还需要我啊?”

  “我文笔虽不差,但毕竟上了年纪,没有你的文章中那份朝气。你虽是个女孩子,但字里行间有力量。”

  洪凤鸣有些不好意思:“叔叔,您别夸我了,到底写什么?”

  “剿匪的檄文!”

  “剿匪?”

  “对啊!一年前,七十二寨的土匪混进孝兴,砸牢劫狱,救走匪首鬼见愁。两个月前,河西镇又发生匪患,一富户全家被杀,十几名女眷都被掠走,也是七十二寨土匪的恶行!匪患如此猖獗,作为一县之长,我当然要剿匪!”

  “叔叔,您的这份勇气值得敬佩,但您毕竟是一介书生,七十二寨的土匪规模可不小,剿匪,没那么容易……”

  “就任县长以来,我管着地方武装,隔几天我就会去打靶练枪。别看你叔叔平日舞文弄墨,带兵去剿匪,我也可以当将军!”

  “叔叔为什么突然要剿匪呢?”

  “哼,为了保乌纱帽!隆延宗,瞄上了我的这个位置,四处买通关系,还挑唆孝兴的商贾官吏,告我的刁状,我若不主动出击,就等着被他取而代之了!”

  “有这种事?”

  “我早跟你说了,他是个龌龊小人,流氓!”

  洪凤鸣也很生气:“叔叔放心,我一定把这篇文章写好!”

  不久后,洪县长拿着几张纸,兴奋地来到办公室:“好文章!铿锵有力,我看着都热血沸腾啊!”

  阎局长上前一步:“洪县长,您这是在夸谁的文章?”

  洪县长道:“我侄女的!让他们用大字写成布告,贴满孝兴县城的每一个村镇!再转一份给省城,向上方报告,我洪某人要亲率孝兴所有武装,剿灭盘踞百余年的土匪窝子——七十二寨!让那些官僚大佬们知道,没有我洪某人,孝兴安定不了!”

  阎局长一立正:“是!”

  孝兴城门洞,满街贴的都是告示,围观的人们议论着。

  三叔公,四叔公,七舅爷等人聚集在隆家客厅。

  三叔公道:“告状信的事,姓洪的肯定知道了,这次剿匪就是对咱们隆家来的!”

  四叔公点头:“就是啊!三哥,我不知道让你拿多少捐,我可是被狠狠敲了竹杠!”

  七舅爷也叹气:“不光你们姓隆的倒霉,我才有多少田产土地?就那么几个买卖铺户,也被往死了敲诈啊!”

  正说着,佘管家拿着一份文书进来了,交给隆夫人:“您快看看吧,这是政府摊派到咱们隆家剿匪的捐,勒令天黑之前,就得凑齐了送过去!”

  隆夫人拿来一看,吓了一跳,上面的数额巨大。

  隆夫人道:“这么多?”

  四叔公咬着牙:“报复,姓洪的摆明了是在报复咱们!”

  “我不捐!我再写告状信告他去!”三叔公扭头要走。

  隆夫人突然道:“您等一等,延宗那边也来了消息,说一切都很顺利。”

  三叔公、四叔公对视。

  三叔公问:“顺利?”

  隆夫人点头:“姓洪的来孝兴好几年了,早不剿匪,晚不剿匪,偏偏现在要剿匪,这说明什么?他没别的办法,就剩下最后这么一步棋了。”

  七舅爷倒吸一口凉气:“延宗他娘,你不愧是当家人,说的有道理!姓洪的这时候剿匪是想立功,让上面知道,他在孝兴有所作为,没光吃饭不干活!”

  隆夫人道:“他这是垂死挣扎,他收了捐,把柄可就落在咱们手上了,我不信一介书生能真的带兵去剿匪,到时候咱们再去告状,证据确凿!”

  三叔公抚掌:“对啊!延宗他娘,你虽是个妇道人家,可是眼光够长远!”

  隆夫人道:“多谢夸奖。”

  三叔公说:“不就是出点钱吗?就算是要割块肉,我也给他割!只要能扳倒姓洪的,值!”

  四叔公点头:“就是,三哥舍得我也舍得,给他钱,然后瞪大眼珠子盯着,看他是真剿匪还是瞎咧咧!”

  七舅爷也同意了:“对!用不了多少时日他就得露马脚,那时候再去告他,一告一倒,延宗回孝兴接任县长,指日可待了!”

  隆夫人向长辈们鞠躬:“各位长辈舍得出钱,这也算是在帮延宗,我替他谢过。”

  几个老头和隆夫人达成一致,众志成城。

  七十二寨,一名打探消息的喽啰,手里拿着告示,飞快的跑着。鬼见愁从屋子里出来,带着母夜叉,夜猫子等人大踏步地走过山寨。

  大当家住处,云中鹤将剿匪的告示推到鬼见愁面前。

  鬼见愁一咧嘴:“大哥,笑话我呢?这纸上密密麻麻的,它们都认识我,我一个也不认识它们啊……上面写的啥,您直接告诉兄弟得了!”

  云中鹤道:“剿匪,姓洪的县长要举全孝兴之力剿匪。”

  “什么?”鬼见愁哈哈大笑,“他白日做梦呢吧?”

  云中鹤说:“这布告上还说省城支持,他要集结附近几个县的兵力一起来荡平我们七十二寨!”

  鬼见愁不屑道:“姓洪的我见过,像个教书先生,没想到吹牛的功夫如此了得?”

  云中鹤摇头:“二弟啊,以往过年过节,当官的都会贴这样的告示,为的是跟老百姓收银子,但这一次不同,我在孝兴的眼线传来消息,姓洪的要动真格的。”

  鬼见愁满不在乎:“来吧!七十二寨这块风水宝地,一百年前,祖师爷扯起了大旗,七十二路英雄聚集于此,直到今天,甭管是大清朝的皇帝老子,还是哪任县长司令,没人攻上来过,姓洪的他不知道?说要荡平七十二寨,他也太不自量力了吧,我看他是找死!”

  云中鹤道:“攻上七十二寨?我也不信。怕的是大兵压境,两败俱伤。咱们山寨上这点儿家底,攒起来不易,真要两军对垒,打上个把月,咱们的子弹怕是不够。那时候,就只能弃寨而走,祖师爷留下的这个家,可就没了……”

  鬼见愁说:“大哥,您有什么锦囊妙计,直说吧!”

  云中鹤笑了:“兄弟,我知道你手下有能人,想麻烦你走趟孝兴,在姓洪的出兵之前给他点儿颜色看看,最好,让他们不敢来!”

  “杀鸡儆猴?”

  “没错,得让他们知道七十二寨不好惹!”

  “得令!”

  云中鹤一把攥住鬼见愁的拳头:“兄弟小心!”

  “大哥放心!”

  鬼见愁房,六个月大的五儿在炕上玩耍着,瑛娘给鬼见愁盛着饭,鬼见愁往碗里倒着酒。

  鬼见愁道:“你过来。”

  瑛娘不得不走向他。

  鬼见愁突然一把搂住了瑛娘的腰,把瑛娘揽到了身旁。

  瑛娘急道:“别,二当家的,说好的两个月,还不到日子呢!”

  鬼见愁乐了:“看把你吓的,我没说今天睡你,就是抱抱,跟你说说贴心的话,告诉你,爷们要下山几天。”

  瑛娘一愣,想着心事。

  鬼见愁说:“我们当土匪的下山,都是去干刀尖上舔血的活,说,怕不怕我死在山下?”

  瑛娘想了想:“二当家别说不吉利的话……”

  鬼见愁点点头:“这还差不多,像我媳妇!你放心,我死不了,我死了,如花似玉的媳妇就守了寡了,我儿子就没了爹了!那可不行!来来来,陪我喝碗酒!”

  瑛娘摆手拒绝:“二当家的,我不会喝酒……”

  鬼见愁愣了一下:“也是,没几个娘们会喝酒的。”

  说着,鬼见愁自己干了一碗酒,然后接着说道:“我不在家这几天,兰婆子睡在外面伺候你们,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她在这山上待了快二十年了,熟门熟路。”

  说完,鬼见愁起身,正赶上兰婆子进门,抱着铺盖。

  鬼见愁吩咐:“兰婆子,你可要伺候好我的压寨夫人!”

  兰婆子点头:“二当家的放心,我就会伺候人,伺候一辈子了!”

  “好!走了!”说完,鬼见愁转身离开。

  兰婆子看着瑛娘笑,瑛娘也假意露出笑容,她心里打着算盘。

  官路,汽车内并排坐着隆延宗和万专员,隆延宗沉着脸,想着事。

  万专员问:“延宗兄,怎么闷闷不乐啊?对新任命不满意?”

  隆延宗摇头:“啊,没有。”

  万专员道:“又拿大哥当外人,别说你了,我都替你觉得不公!延宗兄年富力强,能文能武,不比姓洪的强多了?派你回孝兴,封的这叫个什么官?剿匪督查?从前都没听说过! ”

  隆延宗笑了:“隆督查,听起来,满威武的。我一定认真督查,看看洪凌志会不会真剿匪!”

  万专员也笑了:“没错,姓洪的这回是棋走险招,虽说暂时保住了乌纱帽,可七十二寨的土匪是他想剿就能剿的了的?借剿匪之名收了那么多的捐,将来我看他怎么交代……”

  隆延宗正色道:“若他剿匪不力,或根本就是冒个名,并无剿匪之实,我也会向上方如实禀告。”

  万专员点头:“好,到时候我这个特派员,自会给出公正的评判,兄弟心中所想之事,就水到渠成了。”

  隆延宗微微笑着:“多谢大哥。”

  万专员看着隆延宗,眼里有一丝诡异,很明显他是另有打算。

  佘小四快步跑进隆家客厅:“回来了,回来了!三少爷已经进城了,先去政府忙公务,让我回来报个信。”

  隆夫人欣喜。

  佘管家道:“太好了!那是回来当县长的了!”

  佘小四摇头:“不是县长,叫剿匪督查,就是监督姓洪的剿匪。”

  佘管家问:“那谁官大,谁官小?”

  佘小四挠了挠头:“三少爷是从省城回来的,应该是三少爷官大吧?”

  佘管家一拍手:“那就好,我看看他姓洪的这回……”

  佘小四插话道:“哎,等会儿,姑姑,上方好像还给姓洪的还加了一个官职,叫剿匪总指挥。夫人,您说监督官大,还是总指挥官大?”

  一下子,隆夫人和佘管家的脸都沉了下去。

  隆夫人抚着胸口:“这一提剿匪,我心里怎么就直突突啊……”

  佘管家叹道:“您这都是当年吓的,这七十二寨的土匪太凶恶,隆家和他们又有旧仇,这三少爷卷到里面,确实挺让人担心的。”

  佘小四又说:“啊,对了,跟三少爷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位大官,叫特派员,姓万,好像是大少奶奶的娘家亲哥哥。”

  隆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就是那猴崽子的亲爹?”

  佘管家点头:“应该是吧,大少奶奶娘家就一个哥哥。”

  “万家也跟着掺和,我这心里边越来越乱了……”隆夫人担忧地说。

  王婆子快步跑过天井,在门外禀告。

  王婆子大叫:“夫人,大喜,大喜啊!”

  隆夫人和佘管家交换了一下眼色。

  王婆子冲进门来:“夫人,给您道喜了,咱们隆家可是有大喜了!”

  佘管家道:“三少爷高就夫人已经知道了,用得着你这咋咋呼呼地来报喜?!”

  王婆子一愣:“三少爷高就,我可不知道,是大少奶奶让我来告诉夫人,省里来的大官,万专员要亲临隆家,这对隆家可是大喜事,让夫人去门口迎接。”

  佘管家瞪大了眼睛。

  隆夫人淡淡地:“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王婆子催促:“那您快着点儿,专员马上就到了!”

  隆夫人喝道:“我让你下去!”

  “啊,是……”王婆子黑着脸下去了。

  隆夫人怒道:“岂有此理!她娘家哥哥来了,算什么喜事?还让我去迎接?”

  佘管家也是愤愤不平:“就是,她难道不知道辈分吗?您是长辈,他们应该来给您请安才对!”

  佘小四在一旁插嘴:“夫人,我多句嘴成吗?”

  隆夫人道:“说。”

  佘小四说:“万专员确实是大官,在省城也是号人物,您是长辈当然不用去接他,不过,可别得罪了他……”

  佘管家不满:“你说的什么狗屁话?夫人还怕得罪他?”

  隆夫人一伸手:“不,他说的有道理,省城大员,确实不该得罪,你替我去迎接万专员,就说我病了,怕风,出不了屋。”

  佘管家领命:“是。”

  隆家大门口,佘管家站在隆家的高台阶上,往下看着,远处来了一辆汽车,大少奶奶远远的就挥着手绢。

  车停了下来,下车的正是万专员,没等隆万氏过去打招呼,猴崽子蹦着高的扑了上去,大叫着:“爹!”

  站在高处的佘管家瞪大了眼睛。

  隆万氏也觉得不太合适:“喜功,你瞎叫什么?你姓隆,应该叫舅舅。”

  隆喜功噘嘴:“不嘛,这是我爹!”

  万专员把隆喜功抱在了怀里:“听你娘的话,我以前是你爹,现在已经是你舅舅了。”

  隆喜功撒娇:“不嘛,爹……”

  万专员道:“儿子放心,舅舅也会像爹一样对你好的!叫舅舅,我从省城带了好吃的,你不叫我不给啊。”

  隆喜功噘着嘴:“舅舅。”

  万专员哈哈大笑:“哎,真乖!快,把给我儿子带的礼物都拿出来!”

  马上有人打开汽车后座,拿出了一堆礼物,站住高处的佘管家很不高兴。

  “哥,好几年不见,想死妹妹了……”大少奶奶隆万氏带着哭腔。

  “哎,你都多大了?还跟哥哥撒娇?”万专员把隆万氏抱在怀里安慰着。

  万专员突然说:“哎,你婆婆呢?她不是当家人吗?怎么没出来接我?”

  隆万氏问:“哎,王婆子,人呢?”

  王婆子小声回禀:“我禀告过了……”

  佘管家见时候到了,上前几步:“万专员,欢迎大驾光临,隆家蓬荜生辉,我家夫人身体不适,出不了屋,让我替她来迎接您。”

  “噢,不舒服啊?那转达我的问候。”说着,万专员便不再搭理佘管家,“快走吧,带我去看看我儿子住的怎么样?”

  “走。”隆万氏知道隆夫人没病,只是不愿意出来接,她恶狠狠地瞪了佘管家一眼,拉着哥哥的手进了隆家的大门,佘管家气坏了。

  隆家客厅,隆夫人咬着牙:“我不去接他,他也不来看我,这可真是门好亲戚呀。”

  佘管家叹道:“小少爷,张口闭口的叫爹呢。”

  隆夫人一瞪眼:“那万专员答应没有?”

  佘管家摇头:“他倒是没答应,让孩子改口,可是转脸又管小少爷叫儿子。”

  隆夫人道:“哼,这分明就是他们万家演的一出戏,弄个猴崽子来,想抢我隆家的家产,只要我活着,门儿都没有!”

  县政府院落,隆延宗走来,正遇上洪凤鸣。

  隆延宗兴奋地上前打招呼:“洪小姐!”

  洪凤鸣看了一眼隆延宗,没说话。

  隆延宗诧异:“哎,我是隆延宗啊,这才两个月没见,你难道不认识我了吗?”

  洪凤鸣摇头:“不认识。”

  隆延宗一愣,马上又笑了:“我变了很多吗?”

  “不是变了,是我从来就不认识你。”洪凤鸣说完走了。

  隆延宗很意外,自语:“这是怎么了?”

  隆延宗端端正正地站在县长办公室里,洪县长走向他,叫道:“隆督查!”

  隆延宗回道:“洪县长!”

  两人一见面就呛上了茬。

  洪县长轻声道:“你真有两下子,几个月前还是阶下囚,这么快就混上了督查,你们隆家的银票,可真是好使啊!”

  延宗笑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酒囊饭袋,没想到低估了你,剿匪这步棋走的够高明,隆某佩服!”

  洪县长抱拳:“蒙上方信任,本人是剿匪总指挥,还请隆督查多多配合。”

  隆延宗点头:“放心,我一定一督到底,绝不含糊!”

  “你以为洪某人说剿匪是做做样子糊弄上方?”

  “难道不是吗?”

  “阴谋诡计都是你这种龌龊小人使的,我洪某光明磊落!”

  “好啊,隆某拭目以待。”

  七十二寨鬼见愁房,是夜,一根火柴点着了蜡烛。

  远处鬼见愁睡觉的榻上,正睡着“兰婆子”,其实她正是当年的隆家老夫人。

  点灯的是瑛娘,瑛娘凑近隆老夫人仔细地分辨着。

  隆老夫人恍惚间睁开了眼,吓了一跳,连忙坐了起来。

  隆老夫人连声道:“哎呦呦,您起来了?您还没睡着呢我怎么就睡着了?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隆老夫人看着蜡烛:“我记着我熄了灯了,怎么又亮了?您有什么吩咐?”

  瑛娘摇着头:“你不姓兰,我认识你。”

  隆老夫人吓了一跳:“不会吧,我看着您面生,我们从来没见过……”

  瑛娘道:“不,二十多年前我就认识你,你姓隆!”

  隆老夫人吓得瞠目结舌,呆了半晌,她扶着榻边颤颤巍巍地下地。

  隆老夫人哀求道:“二当家的压寨夫人,您不会住孝兴县城吧?您要是真认识我这个老太太,也请您高抬贵手放了我这条狗命,我真的没活够啊!到了七十二寨山上十几年了我都没死,这说明我阳寿没到,老天爷还不收我!要是因为您的一句话让我见了阎王,您不是作孽吗?我求求您了,您别说出我的秘密,我准保好好伺候您,我给您磕头了!”

  说完,隆老夫人就要磕头,瑛娘连忙架住她,自己跪倒在地。

  瑛娘说:“老人家,您要是给我磕头可就折煞我了,您好好看看,您不认识我了吗?”

  隆老夫人仔细地看着瑛娘:“我、我不认识你……”

  “我以前这有个痦子。”瑛娘用手指着自己的脸。

  隆老夫人想着:“痦子?”

  瑛娘道:“我老家在蘑菇镇,七岁那年爹死了,正赶上隆家找河姑,我娘就求人把我送到了您面前。我说我饿,您就留下了我……”

  隆老夫人大吃一惊:“瑛子!这么多年你居然没死?!那日在大河之畔……”

  隆老夫人回想起了瑛娘掉进河里的画面。

  瑛娘点头:“是,老人家,我掉进了大河,可能是因为没绑着手脚,就没被淹死。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冲到百里之外的古风村。您哪?您怎么会在土匪山上活到了今天?”

  隆老夫人叹了口气,心有余悸地回忆着当年。

  十多年前,黄河之畔,有人搀着隆老夫人来到一辆马车前,隆老夫人看着瑛子掉进了黄河放下心来。

  隆老夫人催促着:“快走!快走!”

  兰婆子等几个婆子扶着隆老夫人就要上车。

  远处两匹马汇合,马上端坐着鬼见愁和云中鹤。

  云中鹤大声地喊着:“女的一个都不能放走,尤其是那个老太太,属她最值钱,绑了她,让隆家再派个男人到七十二寨去赎她!”

  鬼见愁道:“大哥说的话你们听见了没有?”

  七八个骑着马的土匪答应着冲向隆老夫人。

  七十二寨,三四个老太太被关在了同一个屋里。

  隆老夫人嘀咕着:“把那两个土匪头子交给官府,主意是我出的,我们隆家欠了土匪两条人命啊!他们打死了我儿子还不干,非得让隆家再派个男人来赎我,什么意思?”

  兰婆子等人露出不解的目光。

  隆老夫人摇着头:“嫌我这条老命没用,非得让我再搭上一个孙子,给那两个土匪头子偿命啊!”

  兰婆子说:“老祖宗,不管咋样,有个少爷来送赎金,土匪就能把您给放了,这也是好事。”

  隆老夫人摇了摇头:“不会,我儿媳妇没那么傻,她一定不会派孙子上山来送赎金的!土匪见不着隆家的男人,就会杀了我的!说实话,我还没活够……”

  老太太哭了起来。

  兰婆子突然说:“老祖宗,您别哭,干脆我替您死得了!”

  隆老夫人一下子愣住了:“怎么替法?”

  兰婆子道:“这一道上没人细打量过咱们,我估么着,土匪听说过隆家有个老祖宗,可也没见过您长什么样。再说,您这身好衣服,这些好首饰穿戴给谁,谁都像。我虽然是个下人,打扮上没您富贵,可应该能糊弄过去!”

  隆老夫人感激地问:“兰婆子,你要替我死?”

  兰婆子点头:“这两天不是一直有婆子给咱们送饭吗?被抓上山来的也不一定各个挨刀!您快把衣服换给我吧,然后您把脸抹脏点儿,要是能替您死,我也算是报恩了!”

  回顾着往事,隆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兰婆子比我小十岁,我五十大寿那年想做善事,大冬天的一出家门,正遇上兰婆子一家老小来要饭。我想,缘分!就把她一家人都留下了,儿孙都给隆家当佃户,兰婆子手脚勤快,最有眼力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真是个老实人。是她用自己的命,换我多活了这十几年哪……”

  隆老夫人继续给瑛娘讲着当年的事情。

  就在隆老夫人和兰婆子换完装扮之后,鬼见愁冲进屋来,他和善地问:“哪位是隆家老太太啊?你的孝子贤孙来赎你了,回去享福吧!”

  三四个婆子都将目光集中向隆老夫人,隆老夫人看向兰婆子。

  兰婆子起身:“哎呀,你们土匪还真讲理,那我带来的这几个人也一起放了吧?”

  隆老夫人等人起身就要往前凑合。

  哪成想鬼见愁突然翻脸:“就是她,拉出去!”

  兰婆子道:“哎,不是要放了我吗?”

  鬼见愁冷笑道:“放了你?本来是想放了你的,可你孙子不来呀!我缺一套油炸的心肝给我死了的兄弟下酒,就只能宰了你了!拉出去!”

  有土匪上前摁住兰婆子就往外拖,兰婆子回过头来看着隆老夫人,隆老夫人吓得惊魂未定……

  隆老夫人讲完往事,又叹了口气:“瑛子呀,老太婆我七十多岁了,活到今天真不容易,你在我们家当河姑,起码我管你吃了好几年的饱饭吧?你看你命多好,掉进黄河都没死,你这身上肯定着了仙气儿了!对,你准是菩萨转世,我给菩萨磕个头吧,菩萨都是好心肠,绝不会戳穿我的,我可不想被他们碎尸万段啊!”

  说着隆老夫人要磕头。

  瑛娘连忙阻拦:“奶奶,您不能给我磕头!”

  隆老夫人吓坏了:“你叫我啥?”

  瑛娘低声道:“奶奶,我嫁给了您的二孙子,隆继宗!”

  “你说啥?”隆老夫人咧着嘴,她难以置信。

  隆家庭院,隆延宗把沙袋挂了出来,左右开弓地打着。

  隆夫人来到庭院:“延宗,怎么连饭都没吃就打上拳了?”

  延宗回话:“马上要剿匪了,我得活动活动筋骨。”

  隆夫人急道:“剿匪是洪县长的事,你可别掺和!”

  延宗点点头:“对啊,我活动筋骨不是为了对付土匪,是为了对付姓洪的!他剿匪就是个借口,我得好好的盯着他,看看他使什么计谋。”

  说完,隆延宗继续打着拳。

  孝兴县长办公室内传来洪县长闷闷的声音,洪凤鸣睡不着,起身,她走进办公室,发现洪县长将双脚放在沙发上,手拄着地,艰难地做着俯卧撑。

  洪凤鸣很是意外:“叔叔,您这是在干什么?”

  洪县长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剿匪,要爬山越岭,带兵打仗,要身先士卒。我总不能让隆延宗看我的笑话吧!”

  洪凤鸣道:“叔叔!你不用太在乎隆延宗,跟您比,他算得了什么,您难道还要看他的脸色?”

  洪县长摇头:“倒不是要看他脸色,我是在用他督促自己!来孝兴好几年了,居然有人弹劾我,我扪心自问,我这县长当的确实不咋着!我后悔呀,若上任之初就大力剿匪,荡平七十二寨这匪窝,还有人敢弹劾我吗?若真有这份政绩,我也早就高升了!还会等到今天为保个乌纱帽现上轿现扎耳朵眼?”

  洪凤鸣低下头:“叔叔,都是我拖累了你。”

  洪县长摇摇头:“哪儿的话,一县之长,本应励精图治为国分忧,前些年我是荒废了,没事儿写写闲诗喝喝小酒,玩物丧志啊!”

  洪凤鸣说道:“谁说的,在我眼里,叔叔每天都在忙政务,我又不是没看到。”

  洪县长叹道:“忙也是瞎忙,那么大个土匪窝子在我的治下,我就不是个合格的县长!”

  “叔叔,说要剿匪,什么时候出发啊?”

  “明天一早召开誓师大会,我要告诉老百姓,尤其是隆家!收他们的剿匪捐都用在了哪儿,省得他们将来告我敲竹杠!开完大会就出发,敲锣打鼓,浩浩荡荡!让七十二寨的土匪知道,我是真要剿匪,别存侥幸心理。这也叫敲山震虎,兴许我大军开到之际,匪众早就跑了!哪有土匪真敢跟政府大军对抗的?我不信!”

  “对,知道叔叔亲征,吓也把土匪们吓跑了。”

  七十二寨鬼见愁房里,隆老夫人咧着嘴:“什么灾星开口,家破人亡,张神仙真能胡说八道!这个老混蛋就是个江湖骗子!”

  瑛娘道:“奶奶,他可是冒着您的名,说您在家的时候最信任他!”

  隆老夫人怒道:“狗屁!那年大河祭的日子,还是他算的呢。他说大吉大利,祭河以后,可保二十年内风调雨顺,隆家兴旺发达……结果呢?家破人亡!等我回去,我一定收拾了他!”

  瑛娘沉默不语。

  “对了孙子媳妇,你够壮实的。”隆老夫人说着就去摸瑛娘的胳膊,瑛娘有些不好意思。

  隆老夫人说:“你要是不来,奶奶这辈子都不敢想能逃出七十二寨!”

  瑛娘连忙说:“好啊,奶奶,您要是认路,我们现在就逃,趁鬼见愁不在。”

  隆老夫人摇头:“万万不可!他叫鬼见愁,比鬼心眼还多,咱们想要逃走,非得等他回来。”

  “为什么?”

  “我告诉你吧,此时此刻,门前房后都有他布下的喽啰,专门盯着你,等着你逃呢!”

  瑛娘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你要是敢跑,可就惨了,这些年老太太我在山上见的可多了!”隆老夫人脸上露出惧色,“他真的会生吃活人哪!”

  瑛娘吓坏了。

  隆老夫人又说:“不过,要是鬼见愁回来见你好好的等着他没跑,他就容易大意,那个时候机会就来了!这些年我早就探好路了,走后山,有个悬崖,顺着藤条子爬下去就能逃出土匪窝!可惜奶奶我岁数太大了双手没劲,抓不紧藤条子,所以一直没敢跑。你身体壮实,一定能带着奶奶,咱娘俩一起逃出去!哦对了,不是娘俩,是娘仨!还有我重孙子呢,真没想到,这是我亲重孙子,我得好好看看去!”

  隆老夫人一高兴,就奔炕上的五儿去了,瑛娘一下没拦住,她在后面犹豫着,到底该不该告诉隆老夫人真相。

  看着炕上睡着了的五儿,隆老夫人大喜:“重孙儿啊,刚才听你娘说,你大爷和你爹都走了。你们这辈你是头一个!哎?”

  隆老夫人看着五儿,有点含糊:“这眉眼儿怎么不像隆家人哪?”

  隆老夫人嘀咕着,笑容凝结在脸上,回头看向瑛娘,有些质疑的目光。

  瑛娘“噗通”跪倒:“奶奶,我实不相瞒,这个不是您重孙子……”

  听完瑛娘断断续续地讲完牢生和五儿的事情,隆老夫人长叹一声:“这就是命,不过要是没有这大胖小子,你也早就被鬼见愁祸害了。以你的刚烈性子,鬼见愁要是硬来,你就得寻死!这孩子也算是救你一命……你怎么打算?”

  瑛娘说:“虽说他不是我亲生的,可毕竟吃了我三个月奶了,走到哪儿我都得带着他!”

  隆老夫人点头:“好,那你怀里抱着他,背上背着我,能拽着藤条爬下悬崖吗?”

  瑛娘坚定地说:“能,我有力气!”

  隆老夫人欣慰道:“那就好,睡觉,睡觉,鬼见愁不定啥时候回来,这两天你得好好睡觉,多吃点儿,把精神头养的足足的,要不然,机会来了咱也跑不了!”

  隆家院落,隆延宗出门,佘小四拎着皮包追了上来。

  隆延宗道:“哎,你就别跟着我了,什么誓师大会,都是表面文章!你在家好好查一查地图,研究研究七十二寨。”

  佘小四问:“七十二寨?剿匪总指挥是洪县长,您研究有啥用?”

  隆延宗笑了:“想取而代之,就得早做准备,你忘了,我曾经答应过你让你当公安局长的,你到时候可不能一问三不知!”

  佘小四点头:“那成,您放心,我看地图看得好着呢!”

  正在这时,大师兄跨门而入。

  隆延宗惊喜道:“大师兄!”

  大师兄笑了:“小尾巴!”

  延宗冲上前:“大师兄,你胳膊的伤好了?”

  大师兄点点头:“好了!不信试试。”

  大师兄将臂膀伸向隆延宗,隆延宗也伸出胳膊,俩人一较劲,隆延宗哈哈大笑:“才两个月,恢复的这么好?”

  大师兄憨憨一笑:“那是,师父留下的药专治跌打损伤,在你们家又好吃好喝的,骨头当然长得快了!”

  隆延宗一搂大师兄:“咱俩边走边聊,跟我去看看姓洪的怎么唱这出戏!”

  大师兄道:“小尾巴,大师兄的枪法练的不错了!”

  隆延宗喜出望外:“真的?”

  大师兄拍拍胸脯:“我师弟将来要干大事,我既然答应了要追随你,我得当个称职的小尾巴啊!”

  隆延宗哈哈大笑:“那就好,我没白把枪留给你!”

  孝兴城墙广场,当年行刑的法场现在在举行着誓师大会,老百姓都已经站好,警察和大兵军容整齐。

  还是上次的凉棚,隆家的长辈们已经落座了,隆夫人坐在最前面。

  隆万氏领着隆喜功趾高气扬而来,王婆子跟在后面,脖子扬的老高,隆万氏上了台也不跟长辈们打招呼。

  隆万氏环顾一周:“呦,怎么我又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啊?”

  众人抬眼看她。

  隆万氏道:“今儿个这是什么场合啊?政府凭什么给隆家支个凉棚?还真以为是捐钱捐的多哪?哪有这样的美事啊!我告诉你们吧,要不是我亲哥哥万专员大驾光临,一到了孝兴就先去了隆家,政府才不会这么厚待呢!“

  闻听此言,隆夫人和长辈们都很不高兴。

  隆万氏又说:“佘管家,你成心让我戳在这儿,不给万专员面子是不是?”

  佘管家看了大少奶奶一眼:“就这么几张椅子长辈们都坐下了,谁让你来晚了呢。”

  隆万氏怒道:“嘿,你这个狗奴才,敢跟我顶嘴?!”

  三叔公、四叔公都觉得不合适。

  七舅爷“腾”地站了起来:“老大媳妇,争什么?你带着孩子坐到我这儿来,我本来就不姓隆,戳在旁边站着,挺好!”

  隆万氏瞟了隆夫人一眼,大摇大摆地就坐在了七舅爷的椅子上,叫着猴崽子:“过来,喜功,待会儿听你舅舅给这些不识时务的训话!”

  隆夫人气得咬牙切齿,三叔公四叔公面露鄙夷,佘管家气愤不已。

继续阅读: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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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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