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刺已经打算好,等到了落脚的地方,便先去报官,端了那贼窝,追回自己的东西,再继续上路。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夜午时他们好不容易赶到最近的徐州,此时正值当地一年一度的花灯节,人满为患,家家客栈都挂出了满房的牌子。
他们四人并着马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沈京烛的脸色也变了:“再找找。”
于是从东跑到西,从南走到北,吵醒了一堆客栈小二,终于找到一家还剩两间房。沈京烛半分犹豫也无:“两间房我们都要了。”
小二看了看他们一行四人,皱了皱眉:“店里只剩两间房,你们哪两位凑一起?”
剑奴比谁都先开口,跳了出来撇清干系:“我在马车上凑合一夜就可以,你们请自便。”
沈京烛竟是一愣,林文祁嘿嘿笑道:“花灯节人多眼杂,三教九流之辈到处都是,沈郎君是我恩人,不如我们俩凑合凑合?我也可以贴身保护你。”刚才还肝胆相照的朱兄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沈京烛一双探究的眼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又挪开目光。林文祁笑得格外真挚,又道:“我会些拳脚功夫,保护你正是合适。”沈京烛淡淡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不必。”又问小二:“店里再没有多余的房间了吗?小些没关系,我们只凑合一夜就好。”
小二提着灯笼一边打哈欠一边说:“徐州的花灯节那可是在江南六道出了名的,客栈提前半个月就被订满了,就连你们这两间,也是订好房的客人突然有事要走才空出来的。”
沈京烛用扇柄抚了抚额,朱刺在一旁裹着衣衫一言不发,她困得很,又气得很,又知道此时没有自己说话的份,遂安安静静倚着门框养精蓄锐,不料沈京烛突然指向她道:“你跟我一间房,他们俩一间房。”
朱刺揉了揉惺忪睡眼:“为什么?”
林文祁也很受伤地问了句:“为什么?”
沈京烛思量着朱刺没有林文祁话多,要省事些,冷着脸说道:“晚上我想向你讨教些事情。”
朱刺看着沈京烛眼珠子都快忘了转。
店小二将他们领进客房,朱刺和沈京烛住的那间客房在后院的二楼,门邻外街,窗户一推就是天井,天井里种了一棵洋槐树,正开着沉甸甸的花串,压得枝梢都弯了,风从窗户吹进来,槐花的清香充盈了整个房间。朱刺猛嗅了一口,小二上前帮他们把窗子合上扣好,嘱咐道:“两位客官,现在这时候白沙镇正是人多,仔细些东西,不要被小偷小摸荡掉了。”
沈京烛应了,又叫他打来热水洗面泡脚。他坦坦荡荡,毫无芥蒂,苦了朱刺坐在一边的小凳上,看着小小的床榻,心里忐忑不安。沈京烛洗完脸回来,便开始褪衣裳准备睡觉,朱刺背过身去,将中衣拢了拢,沈京烛冷淡的声音从头上劈来:“我不习惯与人同睡,可能要委屈朱兄了。”
话音刚落,沈京烛便匀了一床被子枕头扔给朱刺怀里,意思很明显,是让她打地铺了。
朱刺咧开嘴笑了笑:“多谢沈郎君。”
自个儿开始搬动房中的桌椅,腾挪地方出来。店家人心实诚,桌椅用的木料是上好的乌木,不仅瓷实,更是厚重,朱刺那小胳膊小腿抱着桌子腿使了大力,没能挪动分毫,反是将自己给折腾出一头的汗水来。沈京烛已收拾妥当正在榻上打坐,朱刺声音怯怯地叫了两遍他才睁开眼。
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桌子,笑道:“朱兄的家人怎么放心朱兄独自出门的?”
朱刺面色讪讪。
沈京烛穿好靴子下榻帮朱刺搬桌子,他力气比朱刺强上许多,两只手端起,就像端饭碗一样将它挪到一边。沈京烛道:“看来朱兄虽则脑力过人,拳脚上的功夫还差了些。”
朱刺遭他冷言热语嘲讽了一晚上,一边打理被子一边说道:“没关系,有脑子便能想办法,要是空有力气没有脑子,那才是造孽。”
沈京烛的笑意僵在唇角,朱刺往地铺上一趟,揽过被子便缓缓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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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朱刺一直没有睡着,她的睡眠一向不怎么好,睡时多眠,有时候做一夜的梦,早上起来时就跟刚打了一架一样。今儿她又遇到这样的事情,虽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可此时躺下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她双手在胸口交叉放着,耳畔传来沈京烛均匀的呼吸,心里更是慌乱。
不由往糟糕的境地想了去,若是自己的户籍文牒找不回来,自己要如何才能进京?又要如何才能在父亲众多眼皮子之下找到那人,告诉他自己知道的真相?越想便越觉得这件事情难于登天,又是重重一叹。
她翻了个身,朝向窗户那一边。
忽然,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看到窗棂上绿影飘飘。那绿影极是奇怪,像火又像烟雾,一直游荡在窗口,她骇然大惊,立马坐了起来,见那影子没有消失,心里瞬间凉了半截,手脚都变得冰冰凉凉。她极力撑起自己,慢慢挪到榻边,推了推正在熟睡的沈京烛。沈京烛睡得正好,遭人扰了清梦,脾气一来,紧紧抓朱刺的手腕。
朱刺回头看了看窗台,只见那团影子飘散开来,渐渐充盈正面窗户,幽幽的绿光透露着诡异,她吓得就快哭了,声音颤抖着继续去叫沈京烛:“沈郎君,醒醒。”
沈京烛终于将眼睛睁开,朱刺晃得他头疼,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朱刺的声音一起一伏,抖得很欢快:“你~快~看窗台~”
沈京烛朝窗台瞥了一眼,也见到了那绿光,就像是快要燃尽的火焰一般,随风跳动几下,便消失不见。朱刺此时已怕到极处,见火光飘散,一头扎进沈京烛怀里,大叫了一声。
这一声,将这层楼里大半的人都给惊醒了。
最先闯进来的人是林文祁,他手上掌着灯,一进门便看到了一副诡异的情形,朱刺一身白色中衣,沈京烛一身白色中衣,此时此刻这两身白色中衣交织在了一起,朱刺一双手紧紧地箍着沈京烛的腰,沈京烛憋得满脸通红,想要去解开她的手,可没能成功。
他怎么看怎么像朱刺要以身相许报答沈京烛的恩情,可沈京烛无比正直地拒绝了。
迟疑了片刻,林文祁才开口:“朱兄,发生什么事了?”
朱刺见有人来,这才松开沈京烛,指着窗台哆哆嗦嗦吓得话都说不清楚:“刚才,我看到那里有火在飘。”
林文祁走到窗台,一把将窗户推开,外头月色无边,除了三两声鸟叫什么都没有,讶然道:“什么鬼火?外面什么都没有啊。”
朱刺面色白了几分,丝毫血色都没有,走到桌案边自己倒了杯水,颤颤巍巍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极力将自己稳住,又问沈京烛:“你刚才看到了吗?”
沈京烛没有说话,林文祁问道:“会不会是有人同你们恶作剧?”
沈京烛跟着也走到窗口,仔细看了看,窗台凌空,下面是一口的窗户,再下去就是客栈的小院,没有人能悬在半空中跟他们开这种玩笑。楼里有其他被朱刺吵醒的人,跟着前来看热闹,倚在门口打哈欠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朱刺正要开口说话,沈京烛淡淡道:“抱歉,有人做了噩梦,梦中惊醒,叨扰各位了。”
脾气好的说了句没事便散去,脾气不好的骂骂咧咧地走开。
林文祁问道:“怎么了?”
沈京烛又合上窗台,将插削紧上,对他说道:“没事,也许是她昨天遇到悍匪心里害怕,出现幻觉也不一定。”
林文祁道:“可是……”
沈京烛打了个哈欠,推着他出门:“好了,赶紧回房睡觉去。明天还要赶路。”
林文祁心有不甘地“哦”了一声,退出房门。
房间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人,朱刺惊魂甫定,坐在凳子上,眼睛根本不敢往窗台上瞥,浑身还忍不住地微微颤栗,她说道:“你刚才也看到了,是不是?”
沈京烛愣了一下,答道:“没错,我看到了。”
朱刺问他:“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沈京烛摇头:“不知。”
朱刺顿了顿,道:“你说这会不会是鬼火?”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不信这世上有鬼。”沈京烛一口回道,顿了顿又戏谑地说:“没想到朱兄连人命官司都不怕的人,竟然会信鬼神之说。”
朱刺牙关都在抖,哀怨地转过头来,看向沈京烛道:“我不信。”
“不信你怕什么?”
朱刺有喝了一口水:“虽然不信,可我还是怕。”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沈京烛:“能不能亮着蜡烛睡觉?”
沈京烛想了想,点了点头。
朱刺朝他感激地瞥了眼,吞了吞口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不能把我的地铺搬到你榻下来?”
沈京烛脸色僵了一下,朱刺换了副乞求的神色,巴巴地望着她,沈京烛无奈,只得又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