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姜悔2018-04-30 23:003,436

  朱刺是在十二到的淮安,她早已预料到,长安城中她的那位爹肯定不会让她安然无虞到京城,是以一路上变化行车方式,在淮安弃船行路,让他想抓也无从下手。到了淮安,朱刺心情格外愉悦,人间四月正是一年好时节,不寒不凉,不燥不热,褪了一冬枯寒,大地绿油油一片,连带着心境都变得开阔起来。

  她先去尝了尝当地有名的淮扬菜,在扬州一则因为晕船,二则因陈定方的事一出,她也没什么心思着意于吃吃喝喝。下船后的第一件事,朱刺便直奔淮安最有名的酒楼——一棵树。酒楼名字取得古怪,可人来人往,极是热闹,楼下有棵三人怀抱的大柳树,枝丫葱郁,几欲伸进酒店的二楼雅间。朱刺来得正巧,刚好还有一桌空着,茶博士一面将她请到座上,一面热络地上茶点单。朱刺好酸好甜,点了平桥豆腐,松鼠桂鱼好几个菜。先上的是个瓜雕貔貅,厨子刀工极好,貔貅雕得美轮美奂,她喜得很,挟筷子夹了一夹,还未送到嘴边,忽听耳边传来声极清越的男声:“兄台,方便拼个桌吗?”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当真是奇妙,不相识时绕少绕水难有一面之缘,可一旦相识,拐个街角都能遇到。在淮安竟也能遇上这天生债主脸的沈郎君,阿刺嘴角抽了抽,手抖了抖,筷子上那块瓜不合时宜地一头栽了下去,貔貅嘴便咕噜咕噜向下坠到沈京烛白绸缎的新靴上。她不好意思地朝他讪笑:“兄台,对不住。”

  沈京烛不很在意,从袖子里抽了块石青色的绢子擦了擦鞋头的污渍,撩袍在阿刺对面坐了下来:“竟如此有缘,又遇到兄台了。”阿刺记挂着满桌子珍馐,点了点头,招呼道:“有缘得很,有缘得很。”

  两人坐定,沈京烛又添了俩菜,正欲动手,剑奴气喘吁吁跑进来,见了沈京烛便埋怨:“小郎君,你可真是无情得太,不过算回卦的功夫,你就不见了。”沈京烛含笑未语,剑奴便瞥到了阿刺,他眼神一亮,热络道:“朱郎君,原来你也在这里。”

  于是朱刺忍着五谷庙里的几尊大佛闹脾气,又同剑奴寒暄了一回,方能安安生生吃回饭。淮扬菜以和、精、清、新为独特之处,阿刺又是个喜好清淡的,一顿饭吃了个八分饱,格外满足。剑奴一面剔牙,一面问朱刺:“朱郎君,接下来你打算去什么地方?是否要进京,我和小郎君打算明日雇车入京,你要是顺路的话,咱们不若一道上路。”

  沈京烛在旁漫不经心地描补了一句:“也是,听说淮安附近最近闹悍匪闹得厉害,朱兄小胳膊小腿的,大家一起走,好歹能给你个照应。”

  朱刺本还预备在淮安多待两日再上路,可瞥到剑奴殷殷切切的目光,沈京烛寡淡如水的目光,顿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忙到:“我急着进京有事,不便在此多留,有负兄台好意。”

  剑奴眸光淡了一淡,沈京烛不以为意:“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强留你了。”阿刺急忙拱手准备告辞,剑奴忽的想到什么,对她说道:“朱郎君,门口有个摆摊算卦的道人,算的卦极准,你是一个人上路,要不然先去算一卦,请道平安符镇镇?”不及他拒绝,剑奴就扯着她到大柳树下额算命摊子去了。

  算命的是个老道士,眉毛胡子留得极长,乱七八糟糊在一起,编成细辫子,乱得邋遢,看到朱刺,他眼皮子都没有掀一掀,便摇头晃脑操着一口浓重的江淮音,道:“郎君求姻缘?求前程?还是求病药?”朱刺想了想,自个儿这段时间倒是挺霉的,否则也不会再遇到沈京烛一次,虽说她从不信鬼神之事,求个卦图个心安,倒也无事,于是如实回答:“启程问个凶吉?”

  老道士又开始摇头晃脑:“从哪里来?往何处去?生辰八字是几何?可有人同行?”朱刺与剑奴对视了一眼,剑奴朝他点了点头,于是朱刺又一一回答。老道士听了之后,半眯着眼睛,瘪嘴掐指,只见他眉头聚了散,散了有聚,看得朱刺心都牵了起来,他终于张开眼,沉重地一声叹息,道:“你这趟可要遭遇不测啊。”

  剑奴比朱刺还要紧张,忙问道:“老神仙,可有什么破解之法?”老道长咳了一声,又半眯着眼睛,摇头晃脑道:“天机不可泄露。”剑奴十分上道,忙从袖子掏出二十文钱,数给他。他斜眼瞥了一下,还是道:“刚才我算过,这位郎君这一回遇到的是关乎性命的事情,老道怕泄露天机,折了阳寿。”剑奴闻言,又从怀里掏了半块碎银搁到案上,恳求道:“活神仙,你就行行好,救这郎君一次吧,你菩萨心肠救人性命,上天定会眷顾你福寿绵长的。”

  老道长这才掀开眼皮子,望了望朱刺,又重重叹了口气,左手微不可查探上案,取了碎银塞进破破烂烂的衣袖里。阿刺偶然一瞥,见他外衣虽又脏又破,可里头的衣裳却是雪白雪白的,不禁觉得好笑。老到账痛心疾首道:“郎君求得真切,一片情真意重,老道深受其动。即使如此,便赠郎君一符,紧要时候,可救你一命。”从案箱里扯出一张黄纸,援笔舔墨,游龙走凤般画了一道符,用红线裹着,递给朱刺。

  剑奴看得顶要紧,让朱刺赶紧将符给收好,又一阵谢过老道长,这才折过身来寻附近大茶铺喝茶的沈京烛。沈京烛吃饱喝足,觉得无限圆满,对求神问道之事,又毫无热情,于是到附近的茶谱子叫了碗消食的普洱,惬意地喝着,顺便听了阙淮安最近闹悍匪的事情。茶博士善言,这个时辰人都吃饭去了,喝茶的不多,茶博士打着瞌睡,好不容易来了个人,不仅伺候得殷勤,各种市井神话都搬出来说,白白便宜了沈京烛的耳朵。据说淮安最近悍匪闹得极严重,遭劫的都是些独行的文弱书生,大多兜里有两个钱,从小之乎者也灌养大的,悍匪临头还捏着嗓子讲盗匪误国的道理,最后被剥了皮,刮了浑身的衣裳,抛弃在荒郊野岭。

  是以朱刺和剑奴回来后,沈京烛将她上下打量了两眼,觉得她既文弱,手上也没拿捏二两的肉,一个人上路,倒真有可能落入悍匪之口,他思绪一飘飞,甚至想到朱刺舌战群匪,大讲盗匪误国的场景,于是情真意切地留了她一回:“方才我又听说,淮安的悍匪现在专对朱兄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下手,朱兄又是独行,怕是危险,不如等到明日咱们同行?”

  沈京烛说话一向散漫惯了,高高在上目中无人,说这情真意切的话时,眼皮子都快飘到天上。朱刺吞了吞口水,拒绝再三,匆匆与他们告辞。

  和沈京烛主仆二人分开之后,阿刺直奔驿站雇了车马赶去长安。她租了一辆双辕轺车,当即便赶马上路,临行前还将从老道长那里请来的符挂到驿站外还未发芽的柳桩上。她掀开车帘回头望了眼,只见那枚符在风里飘展,她眼皮子跟着跳了几下。

  双辕的车跑得飞快,当天夜里他们宿在淮安五十里外的一个小镇上,一夜无事,次日辰时准时出发,又走了一个上午。淮安的下一站是镇江,相去几百里路,山路多崎岖,弯处极多,阿刺在车上颠着簸着,心肝脾肺肾好似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一样。她扶着车沿,抖得醉生梦死,正是难受得关头,双马齐齐长鸣一声,她迷迷糊糊听到马夫喊了声什么,车子便停了下来。待她镇定了片刻,方起身掀开帘子,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左右突然伸出来的两双手给扯着下了马车。

  朱刺呆了,朱刺蒙了,她的眼皮子跳得更欢快了。眼前小小的乡道上大约堵了二三十余人,各个都骑着马,蒙着面,一派绿林好汉的气度。挟持她的两人将她双手反剪在身后,推推搡搡送到贼首面前,道:“老大,这小子看来又是个肥羊,他一个人竟然雇这么大辆车。”

  贼首摇头晃脑道:“兄弟,对不住啦。”一口淮安话和大柳树下算命的老道长说得如出一辙,她张了张嘴,话也说不利索:“好汉饶命啊。”

  贼首嘿嘿直笑,忙说:“小兄弟,你放心好嘞,咱们兄弟只劫财不劫命。”

  朱刺抬头看了看他,那凌乱的眉毛和纠缠在一起的胡子,不是那装神弄鬼的老道还能是谁?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的就明白了,这伙人专门假意在大柳树下帮人算命,问到是单身赶路的书生便在半道下手,一宰一个准。她不由悔恨交加,沈京烛虽再不讨喜,总比遇到悍匪要亲切得多……

  搜车的两个小贼将她的包袱捧来,眼睛都冒起了绿光:“大哥,发了……发发发发发……发了。”

  贼首睨了他们二人一眼,斥道:“咱们在这条道上这么久,什么珠光宝气没有见过,跟你们说了多少次,镇定一点,稳重一点,咱们淮安第一大盗的气度不能失。”两小贼忙不迭地点头称是,又奉上朱刺的包裹:“老大,这是那书生的包裹,您快点点。”

  贼首不慌不忙地接过包裹,顿时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包袱里私人用度极少,大多都是金银。准确地来说,大多都是足锭的金子,黄灿灿一个个码在里头,在阳光下闪着喜人的光泽,另有几颗极好的珍珠,个个浑圆,大小匀称,都如蛋黄一般,金叶子更是不计其数,混着的翡翠琉璃不在话下。贼首愣愣地抬头,看了看朱刺,抬起手往自己脸上运足力气扇了一巴掌,痛得龇牙咧嘴,狂喜而笑:“发了,发了,兄弟们,咱们都发了。”

  顿时一众小贼笑声直达苍穹,朱刺心苦如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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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尹很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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